“……无倾这辈子果然是有点毛病,居然能和你这样的人相处良好。”苏瑾嫣托着腮鄙夷地看着我,“梓笙,你实在是,太无耻了。”
我无耻地咧嘴一笑:“失礼,失礼。”
一炷香之后我和苏瑾嫣达成协议,她继续晕她的,我神清气爽地打开门。昀骞立刻迎上来问我怎么样,神情紧张得如同房间里是他家刚生了孩子的娘子。我耸一耸肩,斟酌片刻,犹疑道:“这个……不晓得能不能熬过十五了。”
昀骞听了这句话,立刻就要冲进房间。我连忙拽住他:“你干嘛,让瑾嫣姑娘好好休息啊,不然十五之前怎么痊愈。”
他蹙眉疑惑瞧我:“你不是说……她过不了十五么?”
我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哦,我的意思是,她的伤,可能过不了十五。也就是说,大概十五之前,她就能全好了。”
昀骞:“……”
还有几日就到月圆。苏瑾嫣依旧待在东厢,柔柔弱弱地假装自己的伤正在痊愈。昀骞每日为她熬药,两人对视眼神黏黏糊糊。我干脆躲到外面候着,拒绝再进屋里。二十岁大龄未嫁女子,看着别人你侬我侬,心都快碎了。
晚上昀骞还是待在我的房间,和我连着红绳。苏瑾嫣姑娘生怕我横刀夺爱,过了未时便现了真身到我房间,挑了个蒲团窝着,倒是不怕半夜昀骞回东厢为她盖被子。
招妖幡赵昀骞在我房间总共睡了三天,被小鬼惊吓了五次,妖怪偷袭了三次。每一回都是红绳狠狠一扯,将我整个带到地上。我睡眼惺忪,将将找到南北,他已经将妖怪收拾完了。
我道:“……你既然能搞定,何必要将我惊醒。”
他默默将视线移到手腕上的红绳:“来不及解这个东西。”
我欲哭无泪,谁能还我一个一觉到天亮的睡眠——
一眨眼又到月圆。苏瑾嫣的伤非常及时地“痊愈”,弱柳扶风地轻轻作揖:“世子这几日关怀备至,瑾嫣万分感激,却无以回报,只能以——”
“以身相许”四个字还没出来,话已被昀骞不动声色打断:“你我既为知己,无需如此客气。”
苏瑾嫣的眼神黯了一黯,强撑笑容道:“嗯。”我默默地拍一拍她的肩。
黄昏时刻我在房中吃饭,心中暗暗纠结着昀骞和苏瑾嫣的发展,却听得门板轻轻一响。昀骞捧着他的碗溜进来。
我一脸惊奇看着他:“你不是和瑾嫣一起吃么?”
他一脸纠结地坐下,伸手揉一揉额角:“瑾嫣吃饭太过拘束,我瞧着难受,吃着也难受。”
敢情礼数太多也是个错,昀骞原来喜欢返璞归真这一类的。我颇得意,夹起一块笋,咬得咔嚓作响。昀骞端碗的手停在空中,一脸鄙夷地瞧着我:“你能吃得安静些么。”
我道:“我又不是瑾嫣,你要安静,就回去找她。”
他:“……”
夜晚我和昀骞一起送苏瑾嫣回望月楼。硕大的满月在天际挂着,莹莹发亮。偶尔有诡异的黑影掠过,屋檐的瓦片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我和苏瑾嫣淡定地护着昀骞往前走。
望月楼里头依旧一片淫靡。黄妈妈不在,宋妈妈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阴沉着脸坐在里头,不愿迎客。她一眼瞄见苏瑾嫣,摇着美人扇出来,二话不说就开始讽刺:“苏瑾嫣你倒是回来了。怎么着,做个花魁就抖起来了?以为这望月楼没你不行,所以玩失踪是吧?!”
前几日我和昀骞明明来过,将苏瑾嫣受伤留在王府的事和黄妈妈说了,宋妈妈却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我想替苏瑾嫣说话,想了想却闭了嘴。这种时候,要说也该是昀骞说。果然他踏前一步,护着苏瑾嫣在身后,傲慢道:“瑾嫣在王府中歇养,前几日本世子已经说过了。”
宋妈妈不知好歹地一笑:“哟,原来是世子啊。那请问世子,我们家瑾嫣姑娘,究竟是怎么受的伤,待在王府的这几天,她给望月楼造成的损失,每日被包的身价,该怎么算?世子啊,您要真对我们家瑾嫣有感情,就早日帮她赎身,我半句话都不会多说。可您要是没感情,就不要耽误我们家瑾嫣。多少有钱大爷等着她呢!她一天不出现,我们望月楼损失多少您不知道。”说完将苏瑾嫣扯到面前,阴阳怪气道,“我们望月楼肯收留你这卖艺不卖身的人已是仁慈,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嚣张起来。一天到晚去王府,你以为那是你家啊?!吃我的住我的,就得给望月楼挣钱!”
苏瑾嫣怔怔地看着昀骞,等着他开口。昀骞冷着面容捏紧拳头,我真怕他一个不爽抽出长剑将宋妈妈给杀了。
片刻之后,昀骞的拳轻轻一松,淡淡对我道:“梓笙,我们走。”
原计划是将苏瑾嫣送回望月楼,然后我趁机拉着昀骞在她房间喝酒聊天。没想到宋妈妈会这样闹,更没想到,昀骞居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将苏瑾嫣留在了望月楼里。
她看他的眼神,凄凉得跟夜风一般。
昀骞沉着脸走得飞快,我只能跟上去,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他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用炮竹也别想炸开他的嘴。我默默地跟着,在心中祈祷苏瑾嫣快些过来。昀骞却忽然转头看向我,脸上神色平静:“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对瑾嫣不太好。”
我诚实地点头。他叹气道:“我也知道。只是瑾嫣一直清清白白,我帮她赎身,却不能给她名分,只会耽误她。”
我脱口而出:“那你给她名分不就得了?”实在不懂他有什么好纠结的。
他认真望向我:“梓笙,我与瑾嫣只是知己。”
知己你个大头鬼,也不问问人家是不是将你当知己。我问:“瑾嫣究竟有哪里不好,这么多年相伴,你就当真没有对她有过感情?”
他语气淡然:“若是有,早就该有了。”
红颜知己的感情和心中所属的感情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我实在不能理解。日久就该生情,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么。唔,看来他们相处得不够久。
今日的鬼怪少了许多。天上黑云密布,显得花灯格外绚烂。放眼过去,处处是暖橘色,连成长虹,映得人人红光满面。
远处有孔明灯缓缓升起,如一颗明亮的星冉冉摇晃。我看得入神,身子被人扯了一扯。回过神来自己已靠着昀骞,被他宽大的袍袖环着身子。旁边一辆木车骨碌骨碌从我身边擦过。
他似嗔怪的语气响起:“走路不看路,小心摔死。”
我的心怦怦直跳,连忙出了他的怀抱。
死于非命,永不超生,梓笙你千万千万要振作~~他的情劫是苏瑾嫣,不是你啊~~
圆月将要爬上正空。我和昀骞出城,走向一片荒地。那里有我提前布好了的法阵,大概能撑到苏瑾嫣来帮忙。
一群妖魅早就在空地上等着。后面的鬼怪遥遥跟在我们身后,见我们停在空地中间,放着胆子过来将我们围住,却不敢踏入阵内,站在外头低笑,预备开餐。
我将昀骞的玉佩和偌然的扇子系在一起,递过去。昀骞诧异地拿着扇子:“你不用?”
我拿走他的长剑,嘿嘿一笑:“扇子能提高修为,徒儿功力不够,用好武器,师傅用剑就可以了。”他高深莫测看我一眼,点点头,与我背靠背面对鬼怪。我心中暗骂自己发傻,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怎么也得多学几套剑法。
阴风阵阵,卷起风沙。明月在上空高悬,月华洒落,妖怪们的身子陡然变了模样,个个凶狠。我将一张符递给昀骞:“这张符你千万要捏在手中,不然看不到鬼魂,容易被偷袭。”
他点点头,表情虽郑重,眉目间却没有丝毫紧张,不愧是万年上神的转世。
低低的呜咽声响起,一声尖利的猫叫划破天际。周围的鬼怪似得了什么命令,冲进阵里向我们袭来。我和昀骞立刻分开,举起各自武器开打。这次的妖没有上次多,修为却普遍高,我一边打,一边还要留心阵法有没有被破坏,一心二用,异常纠结。
不置鬼怪于死地是我一向的习惯,现下拿的是剑,每次到鬼怪面前都要收锋,换成剑柄去敲晕它们。
突然,法阵中掀起一阵紫色的雾,漾开在昀骞附近,似乎是妖毒。我大喊一声“昀骞”,他立刻明白,轻功跳离紫色的雾。一些妖怪发现近身肉搏没有用,纷纷跳到一边开始用妖法。昀骞灵活地在雷电之中窜来窜去,如同一只猴子。我不由有些欢欣,果然名师出高徒啊,古人的道理从来没错。
妖怪吸取了月的精华,愈发厉害。昀骞那厢似乎有些招架不住,我连忙飞身过去帮他。周围一片黑色的指甲朝我们袭来。旁边一只妖突然诡异一笑,似乎发现了什么破绽。我还没来得及想,它已打落昀骞手上的扇子,连同我给他的符,一起落在草中。地上一只巨大的甲虫迅速将扇子踢到阵外。我看着形势不对,连忙将长剑丢给昀骞,他稳稳当当接住。我赤手空拳打到外头,捡起扇子。
回眸的一瞬,我呆住了。
昀骞究竟还是用剑高手,原地轻功跳起,旋身之间长剑舞出绚丽的剑花,一圈妖怪纷纷落地。他定格在空中的一瞬,长袍翻飞,眉目间尽是冷漠,微扬下巴睥睨众生,所有妖怪皆似俯首臣服。
那一霎我险些以为他真的就是冥君无倾。
捡回扇子杀回重围,忽然听得昀骞那边低低一吼,吐出一口鲜血。他身边的妖群中混入许多鬼魂,狞笑着攻击他。他失了我的符,根本看不见它们,避着妖的时候又被鬼魂打中,血流下嘴角。我一路打到他身边,恰好迎来一只长舌鬼的鲜红舌头。我顺手扯过来打了个结,它惨叫着往一边跳去,我忍不住笑出来。一个走神,身后掀起一阵疾风,我连忙旋身,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亮晃晃的剑。
胸口位置一凉,长剑穿过我的身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寒梅一只手掐着昀骞,一只手握在剑柄上,含笑瞅着我:“阴阳师,你真能打。”
依旧是温柔到极致的语气。
我好想骂一句“他娘的为什么又是你”,口中已然一腥,血沿着嘴角流下。
全身的力气脱去,胸口疼得厉害,它猛然一抽长剑,我看着自己的血涌出,喉咙一腥,不由自主地喷出一口老血。我再也站不稳,双膝跪在地上。踏雪啊踏雪,你的故人将我杀了,这笔账怎么算。
“昀骞……”
这种时候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唤他,但这一唤似乎有些作用。天际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耀眼闪电照亮周遭,紫黑色的云极速变幻,大团大团的黑雾朝我们涌来。寒梅惊诧地看着上空,脸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黑雾缓缓落在昀骞身上,他震怒地咬着牙,缓缓抬头,眼珠已是血红色,带着淋漓的恨意。寒梅立刻放开他,跳到两步外谨慎地瞧着。大风吹起,他的衣袍灌满了风,杀气震得大地都在晃动。
我突然觉得好欣慰,无倾冥君啊你总算逼出修为了,不枉我这一死。
半空中隐隐出现一只巨大的黑色麒麟,狰狞地瞧着旁边的妖,倏尔身体周遭燃起熊熊的红色火焰,我的阵法被烧成灰烬。寒梅随手抓起旁边一只妖,挖开它的胸膛,取了妖丹吃下。昀骞被黑雾缓缓抬到半空,神色只微微一动,黑色麒麟便迅速地向寒梅奔去。昀骞居高临下看着它,眼睛红得似要滴出血。
我突然想起答应过踏雪,无论何时都要保住它,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不……不要杀它……”
昀骞血红色的眸子看我一眼,黑色麒麟一滞,寒梅立刻趁机逃走。
从麒麟出现到寒梅离去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方才那一嗓子牵动我的伤口,力气终于用完,跪都跪不住,直接往一边倒,却意外地没有摔在地上,将将落在昀骞的怀中。
他可以在这一瞬间到我身侧,真是不简单。我笑着伸手摸一摸他的脸,想告诉他我没事,不想却又呕出一些血。他紧张地握着我的手:“梓笙,你振作一些,我立刻带你去看大夫!”
看大夫还不如找偌然。我艰难地弯起唇角道:“不、不用了,大夫救不了我……”
我后半句“你烧一张符通知偌然”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曲解了我的意思,将我搂在怀中,低沉道:“别胡说,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担忧和心疼明明白白写在他苍白的脸上,我心中泛起些许暖意。身子忽然凌空,被他打横抱起。须知我的伤在胸口位置,他这样将我抬起,跟再给我一剑没什么区别。
于是我很孬种地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际我还在想,啊,因公殉职,飞升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做个阶品高一点的仙。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周遭十分黑暗。
身侧有轻轻的呼吸声,似乎有什么伏在我旁边。我动一动身子,发现右手被什么紧紧抓住,传来微微的暖意。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掌,黑暗中却传来一个声音:“梓……笙?”
听着居然像偌然。
我诧异道:“……偌然?”
将将问出口,一阵风一动,我的身子已被人搂住。我将他推开半米之外,用心看着他的脸:“你真的是……偌然?”
他满脸哀痛地看着我,片刻之后轻轻点头,眼眶是红的,眸中布满血丝,万年不乱的头发居然散开了,看着有些可怖。
这哪里是偌然,根本就是一只幽怨的女鬼模样。我立刻退后一些,警戒道:“你是何鬼,这妆化得如此蹩脚,还敢变成偌然的模样来诓我。我只是死了,不是傻了!”
对面的偌然表情从镇痛渐渐变成鄙视,狠狠翻了一个白眼:“玩够了。”
我继续道:“玩?谁和你玩,冒充仙家是多大的罪,你知道不知道。而且我告诉你,凭我对偌然的了解,这世上没人能诓我。你赶紧变回去,姑奶奶我饶你不死。”
他的脸皮十分淡定地抽了一抽,一挥袖燃亮了桌面的油灯,周遭顿时明亮起来。我认真环顾四周,才发现是在自己房里。偌然皮笑肉不笑道:“看清楚没有,我是谁啊。”
我认真地端详了片刻,痛心疾首地道:“哎哟喂偌然啊,你好端端地何必下地府救我,违抗天命是要受罚的啊!”
话未说完头顶已经挨了他一扇子,他帅气的脸凑到我面前:“痛吗?”
我可怜兮兮地抱着脑袋,点点头。
他道:“痛就赶紧给我把脑子理顺溜了。”说着慢悠悠退回原位,“明明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你还敢说自己下了地府。”
这下子变成我的舌头不顺溜:“可、可是,可是我没来得及通知你呀。”难道是昀骞在关键时刻觉悟了,知道先回来找偌然?
他无奈地摇摇头:“本星君睡醒,想起今日是月圆,知道你这蠢货又该犯傻,便出去找你。恰好遇上赵昀骞抱着你四处找大夫。若不是本星君去得及时,用仙术救了你,你这会儿就真该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了。”
这分明就是万能的免死金牌。我肃然起敬:“英明啊,从今以后我必定到哪儿都带着你!”
诚然我一向怕偌然唠叨,总会以耍宝来蒙混过去。但这次却有些不同,他不但没有笑,还定定地看着我。片刻之后他缓缓过来将我搂住,声音有些含糊:“我差点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
其实我很想说,死了也无所谓,顶多再投一次胎,听了他的话,却忍不住轻轻拍一拍他的背,放软声音道:“没、没事啊……你看,我现下不是好好的么?”
他不说话,搂了我片刻,轻轻松开,眼眶又是一圈隐隐的红,一向清澈的眸子居然失了神采,许久后才微微点一点头,起身出了门。
躺在床上,我毫无睡意,呆呆地看着罗帐。烛火被偌然灭去,房间又暗下来。明月当空,投下一片冷幽幽的光,周遭安静得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不知怎地,偌然方才那副狼狈的模样在我脑中回旋不去。隐隐觉得似有什么,但偏生像隔了一团雾,看不清,摸不着。
方才那句话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我却想不出来。
门口转来轰隆一声,一个人影极迅猛地撞入我房间。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昀骞朝我走来,紧张地握住我的手:“好些了么?身子还有没有大碍?”
门板晃悠晃悠,他那一撞如此用力,居然没把门撞坏。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一眼,蹙紧眉头:“偌然不许我来看你,在外头加了结界,我只能这样冲破。”
敢情打破结界又多了一种新方式,不需动用术法,只需卯足劲一撞?我干干一笑。
昀骞的衣服颇脏,袖上襟边都染了我的血,面容也十分狼狈。他傻得透彻,也不懂得先去梳洗梳洗。我道:“我没事,就是失血多了些,头有点晕。有偌然在,我死不了。”
“嗯。”他搬过一张椅子坐在我身边,幽黑的眸子瞧着我,“他是神仙吧。”
我呵呵干笑,隐瞒他这么久,不知道他会不会不悦。
他神色依旧,半晌后又问:“那我呢,我是什么?”
我装傻:“……什么你是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瞧着我,我没办法,只好道:“……这个……是天机……我实在不能说。偌然的事、踏雪的事,还有和此相关的一切,真的不能说。”
“……哦。”
然后陷入沉默。
夜风轻轻吹拂,窗外树影摇晃。昀骞特地撞入我房间,就是为了来看看我,让我有些感动。但想到他的关心只是因为愧疚,心中又不免有些沮丧。
今夜的事分外惊心动魄。其实昀骞的驱妖能力十分不错,就是没有阴阳眼。以前我翻看过古籍,据说喝一点带了修为的人的血,有三成机会开阴阳眼。
于是我将手指递到他面前,然后抓起鞋边的一只黑色小鬼,大概解释一遍后道:“试试看吧。有了阴阳眼,以后驱妖也方便一些。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保护你师傅我。唔,看得见我掌心有东西,就能停了。”
他没有犹疑,牵过我的手。指尖传来轻轻一疼,破得轻而易举。他一定是属耗子的,牙长得这么尖。他静静吸着我的血,我的心中却逐渐起了一些异样,总觉得这场景……有些怪。
小鬼明目张胆沿着我的身子爬到我膝盖。昀骞睁开眼睛瞧着,片刻后停下来道:“看见了。”
我点头,抽回手指,找出手帕擦一擦血:“只要我不死,你的阴阳眼就会一直开着。”
肩膀上的小鬼怯生生地滑下来,站到昀骞面前。一团黑色,只有两只眼睛眨巴眨巴,长得虽然有些唬人,看着却没什么恶意。我伸手过去调戏小鬼,它小小的身子搂着我的指头,蹭了又蹭,突然让我想起了踏雪。
我道:“你看,其实鬼怪也可以很友善的。”
昀骞将指头伸过去,将将要碰到小鬼,它却张嘴“嗷呜”一声将他的指头啃住。
他拎起指头,小鬼的身子吊在半空晃来晃去:“很友善?”
我嘿嘿干笑:“这个……这个是例外……”
忽然听得昀骞低低呻吟一声,面容迅速苍白,伸手捂着脑子,似乎十分痛苦。我连忙起身下床,扶着他道:“怎么了昀骞?哪里不舒服?!”他却没有理我,身子靠过来,两道眉拧得很深,睫毛轻轻晃动,额上也布满冷汗。我怎么叫他,他都仿佛听不见,抱着脑袋低吟,指骨发白。
我一眼瞧见那只小鬼,它的身子慢慢变成红色,死咬着他的指头不松口,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寻常的小鬼,而是寻往鬼,咬人的时候可以让人回顾前尘往事。若它不愿松口,硬要将它打散,也会对被咬者的三魂七魄造成严重伤害!我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居然让小鬼在我面前动了昀骞!
看着他如此痛苦,我满脑子乱成一团,只想到“偌然”两个字,于是立刻道:“你、你等我,我去找偌然过来!”急急忙忙要起身,他却将我按住,强忍着摇了摇头:“还、还差一点。”
我想问还差一点什么,他猛然睁开眼睛,眸中是一片耀眼的红,嘴唇微动,似喃喃说着什么话,我却听不清。半晌之后,他的身子如傀儡般缓缓转向我,血玉般的双眼慢慢褪色,脸渐渐白了几分,总算安静下来。
黑暗中他握着我的手,掌心一片冰凉,小鬼乖乖地松了口,爬到他肩膀上坐着,在他颈侧蹭了一蹭。昀骞飘渺的声音静静响起:“和那时的幻境一样……”他轻轻合上眼睛,似努力回忆,“有一片迷蒙的青烟,一个白衣黑发的女子站在那里,一字一句地说着恨我……我差点就要看见她的模样,可是她却在我面前跳了井……”
跳井?我疑惑道:“你是说……和上次在女鬼幻境中看到的一样?”
女鬼所创造的幻境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回顾人的以往,一种是预示人的未来。而寻往鬼,从来都只能帮人找回过去的记忆。昀骞连续两次看到一样的场景,那白衣女子与他的渊源一定很深。敢情他还是无倾之时,就已然惹下什么风流债?还是说,那其实就是苏瑾嫣?
那只寻往鬼依旧坐在昀骞的肩头,盘着腿歪着脑袋看我,一双大眼睛怎么看怎么无辜。可惜它不会说话,否则直接问它,会轻松许多。
在我面前动我的人,忒不给我面子,不整整它难泄我心头之恨。我摆摆手道:“你现下已经是阴阳师了,告诉你一个铁一样的原则,见到鬼怪必定不能手软。所以,这只寻往鬼……你懂的。”
小鬼立刻站起身子在他肩上跳了又跳,拼命摆手,就差给我跪下了。我将脸凑到它面前:“现在懂得求饶了?刚才啃昀骞的时候,不是挺猛的么。”
它可怜地眨巴着眼睛,默默地低了头。昀骞偏头看着自己的肩,难得地露出些许温柔神色:“横竖它没有恶意,不如放了吧。”
昀骞新近真是越来越心软了。我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肃然道:“喂,小鬼,以后不许这么无端端地咬人,否则我就要收你了。”
它弯起眼睛笑一笑,轻轻拍着掌,还在我鼻头上亲了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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