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时青来到宁王府里的沐浴之所,阮秋色有些瞠目结舌。
她原以为王府里的浴桶无非是大一些,所用的木材更昂贵些;然而卫珩寝房后头那宫殿一般的浴池使她明白,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王爷平日里是不是……”她犹豫着问道,“……非常喜欢沐浴啊?”
这整间浴室均以汉白玉打造,入目皆是白莹莹的一片。两丈见方的浴池还雕刻成了莲花瓣形,水汽氤氲,若隐若现的,看上去简直有几分仙气。
时青边走边道:“整个宁王府是先帝亲自督工建造的,虽说遵循了王府的制式,但外面看不见的地方,都是极尽奢华的。例如这浴室,据说是比着皇宫里沐浴的九龙殿而建,足见先帝对王爷的爱重。”
阮秋色点了点头,只轻声说了句:“先帝的爱重,或许没赶上王爷正需要的时候。”
时青没再说什么,只吩咐背着卫珩的侍从小心地将他放在浴池边,又朝阮秋色躬身一礼道:“那就麻烦阮画师替王爷宽衣,我们就先……”
“哎?”阮秋色愣了愣,“你们不留下来伺候王爷沐浴吗?”
时青为难地摇了摇头:“王爷沐浴时,从来不许旁人在侧。”
军中不比皇宫,很多事情本就习惯了亲力亲为。加上卫珩对旁人的视线厌恶得很,除了身边一二亲信,平日里都不愿让人近身,更别提让人看他宽衣解带了。
阮秋色脸上“腾”地红了红,呐呐地说了句:“可是……”
“阮画师,事急从权,就辛苦你一二。”时青朝她拱了拱手,“倘若我们脱了王爷的衣服,怕是要被杖责三十逐出王府的,若是阮画师的话……我想王爷应该不会怪罪吧。”
不会怪罪……吗?为什么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时青已经带着那名侍从退了出去。阮秋色想了想,现在也不是忸怩的时候,便蹲下身来去解卫珩的腰带。
有了上一次在山隙中的经验,她三下五除二便脱了卫珩的上衣。那夜只借着月光,什么都瞧不分明,可这浴室里敞亮得很,卫珩的身上的皮肤落在眼里,倒衬得周遭的汉白玉砖石都失了色一般。
阮秋色别开眼,手却探在他身上摸了摸,也和地上的砖石一样凉。
没时间再犹豫了,她手忙脚乱地松开他裤腰间的系带,又闭上眼睛,把他两条裤腿拽了下来。
“那个……”总觉得有些心虚,阮秋色小声地嘀咕着,“我什么也没看到啊,我眼睛都是闭着的……”
其实是眯着,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卫珩的小腿,长度让她自卑不说,形态也是笔直匀亭。
阮秋色叹了口气,将裙摆掖进腰间,又将裤腿高高地挽起来,这才连拖带拽地将卫珩挪进了水里。
莲花形的浴池池壁上有一级阶梯,她扶着卫珩坐在上面,让他整个身子都浸在热水里。她自己则坐在池子的边沿,一边观察着卫珩的脸色,一边同他说话。
“王爷觉得暖和吗?”她弯下腰凑到卫珩耳边道,“我让他们把水烧热些了,一刻钟一换,应当是很暖和的。”
卫珩的眉心似乎蹙紧了些,显然对周遭环境的剧变有些感知。
他的反应多少鼓励到了阮秋色:“暖和的话就快醒过来吧,时大哥说,今日坠马之事绝非偶然,有人还在暗处窥伺着,王爷早点醒来,才能做好准备应对他们啊。”
又说了些鼓励的话,卫珩却没有醒来的意思。阮秋色伸手在他颈上试探了一下,似乎没有方才那么凉了。
“时大哥说,这宁王府是先帝特意为你修建的。”她轻声道,“王爷喜欢吗?我想大概是不太喜欢的。房子修得再好,也比不上能陪在自己身边的爹吧。”
时青说先帝将宁王府的内里都建造得十分华丽,可除了这浴室,她去过的其他房间都简洁得很,想必是卫珩并不领先帝的情,让人重新修整过的。
“换作是我,也不会领情的。”阮秋色将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脸道,“为人父母是要给子女撑出一片天的,从这一点来讲,王爷的父母一点也不称职。”
可不是吗?卫珩的母妃在孩子面前自戕而死,先皇又将丧妻的怒火发泄在卫珩身上,怎么想都觉得离谱。
“王爷的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阮秋色喃喃道,“一定是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子吧……”
卫珩的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
阮秋色一惊,连忙跳进水里去观察他面上的神色:“王爷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得到。卫珩在心里说。
他窝在一个漆黑狭窄的小小空间里,两只手环住膝盖,将脸埋在双臂之间。
他知道这是哪里,每一次见到尸体,发病之后,他都会回到这个地方。
这是母妃的衣橱。
他也知道衣橱外面是什么。每一次他推开衣橱的门走出去,都会看到母妃躺在床上,手腕处鲜血淋漓,浸透了半个床榻。
然后他会扑过去,哭着求她将门上的钥匙给他,求她不要就这样离开。母妃会对着他露出难得的温煦笑意,柔声对他说:母妃怕冷。阿珩,你抱抱我。
黑暗中的小少年将身子往里缩了缩。
不能出去。一旦出去了,便无法拒绝母妃的请求,只能抱着她慢慢僵冷的身体度过一整夜。母妃的身体寒凉彻骨,这样的痛苦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是他最为恐惧的噩梦。
可是阮秋色在叫他。她的声音像是隔着重重屏障,却仍然能听得清楚,她说:“王爷,你要是能听见,就快点醒过来啊……”
他也想醒过来,可是醒过来的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走出衣橱,抱着母妃,熬过彻夜的冰冷,一直等到天亮。
天亮了,会有人来救他。
可是黑夜太漫长、太漫长了。
卫珩紧紧地闭着眼,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不……”阮秋色听见他齿缝里溢出破碎的只言片语,“不能出去……”
“从哪里出去?”她抓紧了卫珩垂落在水中的一只手,急声问道,“王爷现在在哪儿?”
卫珩沉默地颤抖着,手却用力地反握住她,力道大得让人发疼:“……在……在衣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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