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回旋的楼梯,眼里便落进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贺兰舒原本严厉的声线陡然一转,霎时便变得柔如春风:“——秋秋?原来是你来了。”
阮秋色慢慢地转过身,也挤出个笑来:“我带朋友来吃饭。”
贺兰舒这才把视线投向了她身边的昭鸾公主,微笑着同她行了个礼。
昭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富可敌国的男人。贺兰舒与她想象中财大气粗的富态模样不同,反而生得秀逸清俊,倒真是让她有些意外,便也笑笑说道:“贺兰公子的大名算是久仰,想不到今日竟见着了。”
“客气了。”贺兰舒淡笑着摇了摇头,又对阮秋色道,“你们吃过饭可有什么安排?若是无事,我刚得了一块极好的龙团茶饼,不如一起品品茶,赏赏风景?”
昭鸾自是无可无不可,便无所谓地去看阮秋色。
阮秋色顶着两道视线,原本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谁知道目光在贺兰舒与昭鸾之间来回打量了一番,又把将到嘴边的说辞咽了下去。
她心里难以抑制地升腾起一个非分的念头。
贺兰舒品貌俱佳,昭鸾公主容色倾城,站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般配。他们一个富可敌国,一个身份贵重,又都是极好的人,倘若能凑成一双,岂不是彻彻底底的圆满?
在这念头的驱动下,她沉吟了片刻,终于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啊。”
***
阮秋色一行三人泛舟湖上之时,卫珩也喝完了三旬茶水,终于等到了太后回宫。
一见卓一川,他便知道方才温筠的话里掺了水分——这位跟了太后二十来年的一等内侍,面上的神情藏得滴水不漏,并没露出什么惊慌之色。
坊间传闻中说,太后身边这两位阉人,都是凭借好样貌才得了宠幸。这话无疑是大错特错,毕竟温筠生得枯瘦平板,只有卓一川身材高大,尽管上了年纪,也能看出些年轻时的俊朗模样。
“宁王可真是稀客。”
太后一见他,满脸的不悦掩都掩不住。她不紧不慢地行至罗汉榻边,卓一川立刻上前垫好了软枕,让她靠得舒服些。太后斜倚着身子,瞥了卫珩一眼,又道:“来哀家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臣奉旨调查素若溺亡一案。有宫人交代,一月之前的夜里,曾看见卓公公与素若争执。臣便想请太后准允,将卓公公带回大理寺查问。”
卫珩慢条斯理地说着,毫不意外地看见太后变了脸色。
“胡来!”她低叱一声,“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一川又不是犯人,怎么可能交给你用刑?再者说,你已被暂停了大理寺卿一职,哪有在大理寺中断案的道理?”
“太后误会了。”卫珩微微拱手,神色淡淡,“只是问话,怎么会对公公用刑。陛下特准臣来断此案,这期间大理寺的人力设施皆可取用,臣带公公回去,也不算逾矩。”
“哀家不同意!”太后一扭头,拒绝得干脆,“一川清清白白,你有什么话便在这里问。有宫人看见?把那宫人叫过来对峙啊。”
卫珩观察着太后的脸色。虽然早料到她会回护自己手下的人,却没想到她态度会这般坚决。倒是卓一川,眉目温煦,轻声说了句:“宁王请问吧,奴才定会据实以告。”
“你与素若是否相识?”卫珩问。
太后想说什么,却被卓一川的眼神安抚了下去。
“算是认识。”卓一川道,“沅贵妃……素若出事之后,奴才才知道,原来她与我算是同乡。见她日子过得可怜,便偶尔关照一二。”
“既然是关照,那你们争执什么?”
卓一川面上现出一丝为难,转身凝望了太后一眼,才道:“原本不该议论逝者,只是……素若许是觉得奴才待她与常人不同,便……便想与奴才……”
剩下的话他有些难以启齿,只说了句:“宁王许是难以理解,便是奴才这样的残损之人,相处的日子久了,也会使人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念想来罢。”
卫珩还没说什么,便见太后细眉拧在了一起,不悦道:“一川,你别这么说自己。”
于是他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道:“不,这挺容易理解。”
太后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深长,立刻语气不善地说了句:“宁王还有什么要问?哀家乏了,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请太后稍安勿躁,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卫珩双目锁住卓一川,沉声问道:“卓公公,你竭力暗示素若心悦于你,甚而苦苦纠缠。可你知不知道,素若有一个异于常人之处?”
“什么?”卓一川面色不变,袖中的双拳却攥紧在一起。
卫珩看着他,勾起了半边嘴角。
“她喜欢女人。”
***
东湖之上,雕梁画凤的精致画舫里,三人相对而坐,气氛难言的诡异。
乍看上去像是在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可仔细一瞧,其中一男一女面上神情淡淡,并无多少谈话的兴致,只有一个穿男装的瘦小女子夹在中间,努力地想要将气氛炒得热络。
“昭鸾很厉害的,她们国家有斗兽场,里面关着虎狼狮子,”阮秋色煞有介事地用手在空中比划,“她自小习武,武艺非比寻常,像我这样的,她一拳能打死十个……”
眼见她越说越不着调,昭鸾轻咳了一声道:“我若敢打你,宁王还不得将我扒皮抽筋?”
贺兰舒只是一手支颐,望着窗外,淡淡地“哦”了一声,像是对她口中所言提不起什么兴趣。
“那个,昭鸾,贺兰人也很好的,他今日可能有些累了……”阮秋色干咳一声,想让昭鸾明白贺兰舒平日是个多么温和有礼的人,“他最喜欢给人送礼物了,虽然有些挥金如土,可他赚得也多呀……”
贺兰舒突然站起身来,留下一句“失陪”,便离开了船舱。
阮秋色有些傻眼,倒是昭鸾叹了口气道:“你是怎么回事?再想把我们凑做一堆,也不能这么丧心病狂地尬夸吧?”
“很明显吗?”阮秋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人家的意思都摆在脸上,亏你还能坚持得下去,拉着我一起看别人脸色。”昭鸾没好气道,“就凭你这接待来使的方式,我回去便可以在你们皇帝面前告你一状。”
阮秋色顿时愁眉苦脸:“我真不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我当你是朋友,不跟你计较这个。”昭鸾摆了摆手道,“可我都跟你说了,我心里惦念的只有恩公。你就算不想帮我找,也不该这样搪塞我吧……”
“我不是想搪塞,我、我也想帮你找的……”阮秋色小声挤出一句,“我只是觉得,你与贺兰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倘若能有一段姻缘,就更是很好很好的事了……”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几乎都要听不见了。心虚是心虚的,毕竟她这牵线搭桥里还存了别的心思。既有盼着昭鸾移情别恋,不再执着于卫珩的私心,又希望贺兰舒能心悦他人,可以减少她的愧疚。
阮秋色知道自己错了。这个念头从一开始,便是自私而又非分的。
“这世上的好人多了,难道都该凑成一对?”昭鸾摇摇头道,“难道你与你们王爷在一起,就只是觉得彼此是个好人吗?”
“我错了。”阮秋色诚心诚意地低头道歉,“我真的错了……”
“都说了是朋友,所以不跟你计较。”昭鸾道,“你最该道歉的,并不是我。”
那是谁呢?
阮秋色转头去看窗外,贺兰舒凭栏站着,站成了一个微微有些僵硬的背影。
像是绷着火,又透着难言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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