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宁宥算得准确,电饭煲、电炖锅什么的几乎差不多时间此起彼伏地蜂鸣起来。蜂鸣声虽然只有短短几声,可宁宥依然警醒地一跃而起,只是先前睡得太沉,一时醒不过来,不免拥被发了会儿呆。
宁蕙儿见了,把手机递过去:“你有很多电话和短信,你公婆也打来两个,就是没弟弟的。”
“哦,你没睡?”宁宥拿来手机,发现手机是温热的,也不知妈妈在手里握了多久。她没再问,答案明摆着,妈妈担心宁恕,担心得睡不着。估计昨晚医院里睡不着也是同样原因,但嫁祸到她不肯舍身陪护一夜上了。她看了眼时间,淡然道:“睡了这么久,这下不晕了。”一边说,一边翻看着短信走出去。
但第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就把她镇住了。宁宥将短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飞快走回客卧,将手机递给妈妈:“妈,老二的,你看看。”说完,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握手站在一边,满脑子混乱。
手机上字小,宁蕙儿戴着老花镜费力地看,才看完第一句,就忍不住兴奋地读出来,读完,激动得双手发抖,捧着手机依然看着短信,与宁宥道:“弟弟,我们弟弟,受了那么多委屈,原来干成这么大件事,这闷声不响的,也不说事先跟我透露点儿。哎呀,他都还没跟我说呢,我已经急得住进医院了,弟弟是全料到了。我们啊,真不该还把他当最小的孩子来看,他都地区总经理了,有能耐得很啊。哈哈,简敏敏坐牢了,这下我晚上睡觉也能安稳了,以后敢早上跟一帮老太太跳广场舞了,要不然,真怕老太太当中有个简家的亲戚,我一不小心又暴露了。简敏敏!她终于坐牢了,哈哈,哈哈。快,这是谁的电话啊?噢,警察的电话,你快打这个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宥宥,你怎么了?”
“晕了,还没反应过来。”宁宥将电话拨好,交给妈妈,自己去厨房收拾中饭。
宁蕙儿不满地看着女儿的背影,但很快电话就被接起,她来不及顾别的了,连忙道:“您好,您好,我是宁恕的妈妈,刚才他给我发短信,我正睡觉没接着,对不起……”
警察温和地道:“你儿子X光照出来没有伤筋动骨,只是皮肉之伤,包扎一下就好。只是伤口在手臂上,这几天要注意不能用力。他暂时还不能回家,得去局里协助我们调查。你放心,已经是很好了,小伙子伤点儿皮肉小意思,他很坚强。”
“什……什么……受伤?到底发生什么了?”
宁宥一听受伤,头皮老伤口不禁一阵子发麻,扔下饭碗就跑过来,抢了手机,将手机开成免提。
警察在电话那头道:“出了个小车祸,蹭到点儿皮肉,别担心。”
一听不是简敏敏弄出的伤,母女两个都松了口气。因为她们都不由自主地认定,依简敏敏的性格,不弄个头破血流,怎么都说不过去。
那边是警察,正执行公务,本不好意思总占用人家的时间,可宁蕙儿实在忍不住提了个要求:“我跟儿子讲几句行吗?”
“不是拦着你不让讲,是医生在给他清理伤口。放心吧。”
宁蕙儿等通话结束,一拍被子,道:“警察态度这么好,一定是我们弟弟不仅伤势不严重,而且肯定占着全部理儿,那个简敏敏又肯定是罪大恶极。宥宥,我得回家。警察说的,弟弟手臂受伤,等从公安局出来,得有人照顾他。”
宁宥眉毛一挑,刚睡醒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宁蕙儿先呵呵笑起来:“别反对,我现在好着呢,什么病都没了。你看,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走几步给你看,全是精神。”
宁宥知道拦不住:“好吧,吃完饭我载你去公司,我上班,请司机送你回家。吃饭去吧,多吃点儿。”
宁蕙儿有点儿向往地道:“这么大的好事,你不一起回家一趟?要大大地庆祝啊。”
“灰灰啊,灰灰要期末考了。”
宁蕙儿点头:“也是,当妈的都是把儿女摆在自己前面,一样,一样。来,吃,这粥好香,什么米做的?你怎么……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宁宥没说心中真实的想法,而是自认了错误:“对简家的态度,我保守,老二激进。现在老二做成了,又为我们一家人受了伤,我想起前段时间我不仅没帮他,还对他多有指责,心里有些复杂。”
“说起来,我也骂过弟弟好几次,还……”
“不一样,你骂归骂,但还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一边。算了,老二求仁得仁了,希望他以后能回归正常生活。”
“你是不是担心你弟弟对你不满,影响以后的姐弟关系?放心,弟弟不是浑人,你是姐姐,他是弟弟,你一直对他这么好,他要是有这想法,我先扇他耳光。”宁蕙儿脸色虽然依旧憔悴,可两眼奕奕有神。
宁宥强颜欢笑,只是没吱声。她只是凭常理想到,宁恕如果设局一举把简敏敏打趴下,简敏敏也是有妈妈和儿女的,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宁恕?必然是掀起一轮新的冤冤相报。而若没把简敏敏打趴下,等简敏敏关个几年出来,那必然是比前者更猛烈的血雨腥风。自己左右都不得安生了。然而,成年人有自己的处事立场,宁宥现在总算是看明白了,无法干涉。她唯有趁未来短暂的平静期做好防备,让自己免于被裹挟。
简宏成接到阿才哥的爆料:“我手下看见你姐和宁恕一起出车祸啊,怎么回事?你姐给押上警车了,我手下追过去看,是三分局。另一个手下看到宁恕受伤,进了中心医院急诊。公司你得管起来啊,可千万别让那个姓刘的趁机把持。”
简宏成装作早知其事,胸有成竹地道:“我姐刚把公司托付给我,我这就过去接管。你那笔钱,安啦。”
阿才哥听了这才放心:“你管着比你姐管着更好,哈哈。如果只是车祸,有需要尽管找我。”
“宁恕伤得重不重?”
“好像只是皮肉伤,还能蹦能跳的。”
阿才哥不疑有他,简宏成却是放下电话就果断地跟田景野道:“宏图公司的事只能全部交给你了,我去中心医院找宁恕,我得抓紧时间找他谈谈。”
“谈什么?让他别乘胜追击?”田景野一语中的。
简宏成讪讪地承认:“对。”
田景野道:“趁早放弃这种幼稚的念头。”
简宏成继续讪讪地道:“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姐这头的牵制暂时消失了,宁恕又心知肚明我不可能对他下重手,他还能不为所欲为?我要是不阻止他,我自己倒罢了,我担心我妈和宏图。宏图要是坐牢,我妈得奔西天去。先礼后兵吧。”
“去吧,没效果。”田景野直接给判了死刑。
简宏成紧赶慢赶,正好宁恕处理好伤口,两只手臂都打满绷带,跟着警察出来。简宏成与宁恕相逢在急诊大厅。
宁恕本来脸色挺轻松开心,即使受伤也不影响分毫,可一见到简宏成,一下子变了脸,但他没跟警察说那是谁,只是与简宏成相对而行。越走越近时,宁恕像螃蟹一样,举起打满绷带的双臂,两眼都是仇恨。
简宏成本来想说什么,见此,放弃所有幼稚的和平念头,转身走向别处。
宁恕看着简宏成的背影,对警察道:“那胖子是简敏敏的弟弟。警方这么快就通知家属了?”
警察奇道:“不可能。”
宁恕脸上一滞,随即心里只有冷笑了。他再看向简宏成的背影,想到中学时期,宁宥总是不能很坚定地拒绝简宏成的纠缠,他那时候小,总是在边上看得气死。现在,嗬,他和宁宥都大了。
宁宥与妈妈一起到了公司,见司机出外勤还没回来,便让妈妈在办公室里歇息,她则是到柜子里翻出环保袋,道:“趁还有些时间,我去隔壁超市买些菜让你带回去。”
宁蕙儿现在心情很好,对全世界都很包容:“别去啦,你已经连续请事假,这会儿又带着我上班,又上班时间出去买菜,像什么话。你是领导,好歹也要做点表率。”
宁宥道:“工作多年攒的人品,偶尔用掉一些,应该没事。”
“不用啦,你司机说半个小时到。你即使不买东西,整个超市逛一遍,肯定超过半个小时啦。”
“换作别的时候,我也随你了,可你的身体刚刚恢复,老二则是受伤失血,都需要好吃好喝地调养。到时候是你拖着刚从长途车跳下的身体去买菜,还是让老二带伤去菜场?再或者你舍得让老二受伤失血之后因陋就简吃一顿白粥算数?”
听到宁恕受伤失血那句,宁蕙儿醒悟过来,连忙点头,绞着双手绷着腿,道:“好,对,你快去快回。啊,别忘了买牛肉,还有牛奶,排骨也买点儿,我回去煮粥。来,钱拿去。”
“行,老二得补血、补钙,但我也不会忘了你的清爽降血压。这点儿东道我还请得起。”
在宁蕙儿尴尬的笑容下,宁宥走出办公室,将门锁上,不禁长嘘一口气。碰到儿女的事,正常母亲哪个不是全力以赴的,就像她现在,心里想得最多的是一件事:儿子终于可以安心回家做作业了。宁宥理解妈妈,但心里又很是不爽,为自己在妈妈那儿所受的待遇而不平。
郝家父母同样是为儿子的事操心至心碎。他俩等啊等,一直等着宁宥的电话。他们哪知道宁宥家里正发生着性命关天的大事儿,那些可以缓一口气再解决的事情都被宁宥丢到脑后再说了。送走妈妈之后,宁宥又得处理扑面而来排队等候解决的工作,哪有时间想别的。可郝家父母则是其他什么事都没有,只专心致志地等宁宥的回电。太专心了,以至于一分钟都是难熬的,他们几乎是数着挂钟上的时针在等待。因为郝青林的事对他们而言是整个宇宙,他们不能允许因为律师问题而耽搁郝青林官司的事儿发生。可是不换律师便罢,若是换了律师,千头万绪又得从头做起,若是耽误了起诉,或者若是律师准备不充分、考虑不周到、取证不齐全导致郝青林多坐哪怕一天的牢,郝家父母都不允许。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在焦虑中等待,焦虑便呈几何级数地放大,直压得老两口再也无法淡定。
终于,时针滑到下午两点。郝母忧心忡忡地道:“即便是夏令作息,这个时间也该午睡结束上班了,我再给她打个电话吧。”
郝父长长叹一口气,道:“算了,别打了。她做事细心,这回前所未有地我们连打两个电话她都不回,何尝不是隐晦地表达了她的态度呢?毕竟我们之间还有个灰灰,大家都不当面挑破,彼此留个脸面,方便以后相见。唉,我胸闷,上阳台站会儿。”
郝母叹息着将电话又放回去,身不由己地跟老伴儿走到阳台上:“都怪我,心太急,欠考虑。哎哟,坏了,坏了,现在赶去要青林签委托书还来得及,拖下去遇到周末又得耽搁两天。你别去了,多喝水,好好待着,我一个人去。”
“我得去,家里待着更心烦。你换衣服,装好资料,我上个厕所。”
郝母不禁无名火起,怒道:“一说出门就上厕所,刚没事干,怎么不上好?净拖时间。不用你去,我自己会打车。”
郝父也发怒:“你就是心急毛躁。当初要不是你急着见那个女的,也不致节外生枝坏了事。”
郝母气得跳脚:“你现在倒是事后诸葛亮了,当初你怎么没使劲反对?你根本就是默认那女的上门。”
两口子吵吵闹闹怄着气出门,再没心思去想到底还要不要给宁宥打个电话,或者至少短信通知一声。
简宏成与田景野兵分两路,抓紧时间办事。简宏成带上助理,最关键的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叫上了威震整个简明集团的阿才哥和他的“朋友们”,来到简明集团。他们兵不血刃地越过门卫,直奔集团办公室。才走到一半,尚未得知情况有变的刘之呈带着笑容迎了出来。简宏成心知肚明,这笑容是看在阿才哥面上才给的,要是他单刀赴会,必然是被保安扔出厂门的结局。而可笑的是,这还是拜简敏敏所赐。
刘之呈很客气地微笑道:“简总,我们又见面了。”但说话间,他很艺术地挡在简宏成面前,不让其再前行一步。
简宏成笑道:“怎么,不让我进去?”
刘之呈依然笑容可掬:“对不起,对不起,这是大简总的死命令,我很为难。”
阿才哥兜头泼一盆冷水:“你们女简总坐牢了,你们赶紧改拜男简总。”
刘之呈听了一头雾水,可又不敢得罪阿才哥,只好继续赔笑。
眼看着就要冷场,简宏成慢一拍地终于调出手机里的录音,自嘲道:“我跟你们女简总一向不是很和谐,通话从来保留录音备查。你听听。”简宏成将简敏敏的口头委托放给刘之呈听,完了,笑道:“但关键时候,还是亲姐弟,血脉相连。刘总,你请留这儿,等会儿我会让人把你的东西送出来。”
阿才哥却是上前一步,从不敢反抗的刘之呈手里夺来手机,出人意料地猛摔到地上,立刻摔成黑屏。然后他掏出一沓钱交给刘之呈:“你再去买一个,我看你的手机旧了,不配你的身份。”
简宏成惊讶地看着,但立刻了然。这是暂时切断刘之呈与外界的联络,并拿下刘之呈手机里可能对公司不利的文件。他当即配合行事,客客气气得像宋江一样亲自弯腰捡起碎手机,拔出SIM卡奉还刘之呈,还是双手,随后才拍拍刘之呈的肩膀,说声“对不起”,与阿才哥一起进入办公楼。楼内,他安插的两位潜伏足有两年多的人员早迎了上来。阿才哥看得目瞪口呆。
简宏成微笑看向阿才哥,道:“这下放心了吗?”
“放一百二十个心。行,你忙去,我这儿坐着,吹会儿穿堂风。”
简宏成大笑上去,召集各高层,开了第一个会。
田景野与朋友吃完饭,带着酒意来到简宏图住的宾馆房间,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应,才想起里面的简宏图现在是惊弓之鸟呢。他笑着站到门镜正前方,大声道:“浑蛋,出来见你田哥哥,你自由了。”
里面的简宏图这才缩着脑袋打开门,却一把将田景野拖进门,小声道:“田哥抱歉,我哥不让我开门。”
“你哥忙呢,你的事早都扔给我了。你给我跪下,谢你田哥哥救命之恩。”
“啊,真的?哎呀,田哥,亲一口,亲一口。”简宏图高兴得手舞足蹈,还真噘着嘴冲向田景野。
田景野忙一个黑虎掏心,将简宏图打开:“报答我一件事,这就去把陈昕儿的家当送到我店里,今晚必须运完。”
简宏图听了,顿时跳开几步,贴着墙道:“不行,不行,这是我哥特意关照的事,我哥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特意关照的,我可不敢。”
田景野顿时惊讶了,想不到是简宏成特意布置简宏图为难陈昕儿。但田景野想了想,道:“答不答应,一句话。要不然我分分钟翻脸,你从此别出门了,继续给我屋里待着。”
简宏图好生纠结,可最终还是颓然道:“田哥,我不敢。”
“要不,你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自己撬门进去取,你哥查起来完全跟你无关。”田景野知道简宏图对哥哥的绝对忠诚,只好循循善诱。
可简宏图哭丧着脸,坚决不上当,虽然嘴里甜甜蜜蜜地“田哥哥,田哥哥”地叫着。
田景野黔驴技穷,只得愤愤踢开门,道:“收拾行李,跟我下去退房,找你哥去。你姐闯祸坐牢去了,你哥现在跑到简明集团威风八面,咱看看去。”
简宏图顿时乐得鸡飞狗跳的。而姐姐闯祸坐牢?关他屁事。
简宏成坐在最近易主易得飞快的董事长办公室里,从人缝中看见田景野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活蹦乱跳的简宏图,立刻欣喜地起身招呼:“成了?”
田景野满不在乎地道:“鉴于宏图是第一次,法律有规定的,所以,成了。不过,你得大大破财,交一笔不菲的罚款。交罚款的事你得盯紧,一定不能拖延。”
简宏成不住点头,完了却像只螃蟹一样举起两条手臂,意味深长地道:“暂时成了。你知道,宁恕当时就这么举着双臂,眼睛里是我见过最阴毒的仇恨。以后啊,他还会再接再厉,没完。”
田景野摇头,叹了声气,拉简宏图去旁边小会议室入座。
简宏图一头雾水,问:“怎么回事?难道还有问题?那我现在就回家收拾收拾出国。”
田景野想了会儿,却回头道:“你田哥哥有办法,只要你把陈昕儿的家当交给我。”
简宏图再度陷入纠结,可很快,他毅然抬头道:“不行!先不说这事是我哥特意叮嘱的,关键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陈昕儿这种人,只要不是我出马,她还得要死要活缠住我哥一辈子。为了我哥,我得把这事收拾干净了,再逃出国去。”
田景野哭笑不得。
宁宥终于忙完告一段落,赶紧将自己关进主卫,避开儿子给公婆打电话。
“真不好意思,我妈送了两次急诊,我忙得都没时间看手机,这么晚还给你们打电话打搅你们。”
郝母道:“哟,看我们这么没眼色的,你这么忙还打搅你。亲家还好吗?在哪儿?我们这就过去探望。”
“还好,危险算过去了,观察后出院了。我想这事儿紧急,再晚也得赶紧说,省得你们担心。既然灰灰爸没意见,我就继续用着我老板推荐的律师。大概过几天律师会再过去会见一趟。你们想想有什么要跟灰灰爸说的,赶紧列个清单,过几天我让律师带过去。”
郝家父母顿时傻了,对着电话不知说什么才好。
宁宥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惊讶地问:“怎么了?”
郝父代替郝母,艰难地道:“我们以为……下午我们让青林签了新的委托书。”
宁宥只会苦笑,但依然客观地道:“看来,现阶段我们彼此之间缺少点儿信任。”
“宥宥,我们这阵子方寸大乱,对不起,太对不起了。”郝母哭了出来。
宁宥依然只有苦笑:“我倒是没什么,但灰灰爸在里面要想不开了,不知他会不会不理智。”
郝父无奈地叹道:“那也是青林自作自受,他应该从中吸取教训。”
宁宥勉强撑起脑袋,提起中气,正色道:“咱们气话暂时压一压。我最怕他不理智之下做两件事:一件是自暴自弃;另一件是穷凶极恶。他现在最容易做的报复就是把他认为对不起他的人都举报为同案犯,让那些人进去折腾个半死再出来。我显然是首当其冲。就灰灰爸目前的境遇来看,他做这两件事的可能性极大。可怜的灰灰已经因为他爸的事让他们班主任敲掉了下学期的班长候选资格,我不能让家里再出事,害得灰灰期末成绩一落千丈,为班主任的无理行为提供口实,害灰灰从此抬不起头。拜托你们,青林的情绪需要你们赶紧想办法调整好,千万不要拖延。告诉他,我依然会提供最强有力的法律支持,他不会落单。”
结束通话后,一向将知识分子风度保持得挺好的郝家父母不由得都全身佝偻了,低着头久久不语。好久,郝父自言自语道:“我们都老到这么没用了吗?平日里看着还能应付,可一出现异常,什么都做错。连青林即使知道我们是他最能信任的人,他都不要我们给他打理官司。现在眼看又要害了灰灰。临老,临老,我们真要成孩子的大包袱了吗?”
郝母有些不服气,抽泣着道:“可能我们做得更好也说不定,只是青林不要我们做,他在里面蹲得不理智了也难说。”
郝父叹道:“我们怎么可能做得更好呢?青林可能诬攀这条我们就没想到。我们已经误事,不能再耽误灰灰了。”
对于老年人而言,十点已是夜深。
郝父如常地倒一杯水,有意如常地当着郝母的面打开一个个的药瓶子,将日常必须坚持服用的药吞下去。但他偷偷将一粒小小的降压药圈在手心里,随即去洗手间冲掉。尔后,郝父一如往常,坐床头看会儿书便熄灯睡觉。
郝父的镇定如常令郝母安下心来,熄灯不久她便睡着了。
郝父这才轻轻起身,轻轻唤一声郝母,没听见老伴儿有任何气息变化,便摸黑起身,抱起衣服走出卧室。他穿戴整齐后,摸出预先准备好的字条,压在客厅茶几上,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
很快,一个苍老的身影没入黑暗的树荫下,唯有镜片依然坚定地泛着亮光。
而此时,简宏成才刚结束一天的接手工作。不过,他并未怎么显出疲态,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用新换上的钥匙锁死新换上的锁,让新同事们先回家去。而他自己拐进旁边的小会议室,见简宏图埋首玩手机玩得专心致志,田景野躺在长沙发上睡得非常香甜。他便走进去,拉住简宏图的一撮头发轻轻一扯,简宏图惊讶地扬起了脸,开心地喊了一声“哥”,就像小时候两人常玩的见面仪式。
简宏成笑笑,又摁下简宏图的头,示意他继续玩游戏,他则是拨通了宁宥的电话:“有空说几句吗?”
宁宥看一眼儿子,故作轻松地笑道:“有。今晚为了给儿子一个安静的学习空间,我已经不知第几次关进洗手间偷偷接电话了。你稍等,我先自闭起来。”
郝聿怀以为妈妈是真的轻松,一只手还在写字呢,却顽皮地扬脸对着天花板大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不——怕——吵,妈——妈——栽——赃。”
连简宏成都听清楚了,不禁笑道:“你儿子在抗议?”
田景野听见响动醒了过来,一听简宏成说话的声调,便歪了歪嘴,早猜到那一头是谁了。他也懒得起身,手一伸,指向简宏图:“宏图,替我下去拿一下后备厢的小黑包,我要给你哥的。”
简宏图一听哥哥说话怪里怪气的,立马放下游戏,来了精神。被田景野差遣,他颇不情愿:“田哥哥,等下反正一起下去的,再拿也来得及。”
简宏成立刻醒悟,低喝一声:“还不快去!”
简宏图虽不情愿,但还是飞奔下去了。田景野笑道:“可真听话。”等脚步声走远,才道:“帮你清场,回头你怎么编那个小黑包的故事骗过宏图,我反正不管了。”
宁宥在电话里问:“田景野也在?”
简宏成索性一边按了免提,一边起身将会议室门反锁:“对。他赶过来帮我跑宏图被你弟弟告发的那事,应该说暂时告一段落。”简宏成说着,坐到田景野同一张沙发上,让刚起身的田景野一起听。
田景野直接问宁宥:“也不算跑,一切程序都照常走,该查查,该罚罚,不过看熟人面上少受点儿惊吓。可问题是你弟还不想放手啊,好像越斗越勇的样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宁宥道:“我也搞不懂,大概各人性格不同。简宏成,我早先给你发了条短信,建议你有空给我个电话。看来我们要建立定时通报机制了。我弟跟你弟,我弟跟你姐,我们多沟通吧。”
简宏成道:“找你正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正好让田景野一起听着。昨天我摔了宁恕的手机,放了宁恕,宁恕行李也不要就跑了。随后我弟宏图气不过宁恕害他,又知道这事儿指望不上我,就向我姐透露了一些消息。我姐打上门去,宁恕使计叫来警察脱困,但还是被我姐堵在派出所。后来大概是钻在出警的警车里跑了。今天一早,他跑到国税局逼问举报处理结果,以此逼我通话……”
“呃,这事得怨我,他手机摔了,又没记住你的号码,问我要,我没给。”宁宥插了一句。
田景野一直垂着眼皮听着,听到这儿不禁一笑:“你俩都不按常理出牌,宁恕也只好不按常理出牌喽。”
简宏成哈哈一笑,继续道:“我与宁恕谈妥,我让助理送回行李,他立刻离开国税局。但我担心他不按常理出牌,再作什么妖,就让助理告诉他我姐正赶往国税局。我又怕光恐吓会给他‘狼来了’的印象,而且万一他拿了行李却不走呢?我弟宏图可禁不起他一再告发。我只好拖延一段时间后真通知了我姐,然后不知发生了些什么,我姐被警察捉了,她还把企业交给我全权处理,看起来问题很严重。我还看到你弟双臂受伤,但没大碍,能伸展自如。我特意到医院会晤你弟,试图跟他谈判。我想,他最恨的我姐已经受报应了,他是不是可以坐下来跟我好好谈条件?但我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我有深仇大恨,我就没谈。田景野早劝我不用跟宁恕谈,还是他旁观者清。”
“这么一说脉络清楚了,你看上去确实像个黑后台。宁恕跟我妈这么说的,他走出国税局,差点儿被简敏敏开车撞死,简敏敏的同伙趁机扑倒了他,把他绑架进简敏敏的车子。他担心简敏敏的残暴,就拼命抢方向盘,导致车祸。其间,简敏敏用破窗锤砸伤他。他打算用以上三宗罪名起诉简敏敏,同时,自然是要跟黑后台算总账。我想不出该怎么办,事情是不是朝着越闹越大的方向发展了?有可能你该雇保镖了。”
田景野看向简宏成,见他双眉紧锁,看样子也是真的给难住了。田景野叹道:“宁宥,简宏成,你们两个要是也跟宁恕对简敏敏一样肉搏相见,事情反而简单很多。”
简宏成道:“我倒是不怕,我只担心我弟和我妈。”
宁宥道:“我担心宁恕丧心病狂,我担心简敏敏出来后更丧心病狂。”
田景野看看眼前眉头紧锁的简宏成,估摸着另一头的宁宥也差不多,他又插了一句嘴:“看事态发展吧,别急着定决策,走一步,看一步,也可能柳暗花明。”
这一次,宁宥和简宏成异口同声:“不可能。”
小会议室外面,简宏图从楼下停车场拿小黑包上来,发现被关在外面。会议室做过密封隔音处理,他左冲右突,不得其门而入,又什么都听不到,好生郁闷。终于等到门开,见哥哥与田景野两个都脸色阴沉地走出来,他吓坏了,以为他的事又出幺蛾子,连忙小碎步跟上:“哥,是不是我还得躲起来?”
简宏成道:“要不你关了公司,跟我去上海?”
连田景野都跟简宏图一起表示不满,两人异口同声道:“凭什么!”田景野更是道:“税务问题,关了公司也没用,你不会连这也不懂?别胡思乱想了,今天你太忙,脑袋乱了,明天再说。”
简宏图悄悄问田景野:“田哥,怎么回事?”
田景野道:“把陈昕儿的东西给我,我就救你。”
简宏成道:“你还真不怕招麻烦上身。”
田景野问:“给不给?”
简宏成只得跟弟弟道:“给他。”
田景野笑道:“这就对了,其他事明天再说。宏图开车,你田哥哥今天为了你喝酒了。”
田景野说话时扭头看简宏成,只见简宏成走得目中无人,脸色不怒自威。田景野隐隐感觉到,简宏成可能为了保护弟弟,保护自己,还有保护宁宥,要出大招了。
可是,坐进车里,简宏成对同坐后座的田景野附耳道:“相当不公平的对垒。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可我有所顾忌,我最大的顾忌是亲朋好友。可宁恕不同,他一上手就把从幼年拖着他长大,有颗咸鸭蛋吃,就把蛋黄让给他的姐姐一把掼到我面前做他的肉盾,他完全不怕流弹误伤他的亲人。你看他妈急得晕倒急诊,他照样不肯罢手。啧啧,我怎么可能是他对手。”
田景野点头:“我看他那架势,也完全不顾自己受伤啊。不过,我还是相信你行的。”
简宏成闷声闷气地道:“我不行。刚才瞬间想到很多办法,可人只要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算什么?除非……”简宏成凑近田景野耳朵,“除非豁出去不管宁宥死活。但你看着好了,只要我豁出宁宥,宁恕就退了,他聪明得很,知道手里的大牌只有这一张。”
车厢微弱的光线里,田景野与简宏成默默对视。不仅简宏成心知肚明,连田景野也清楚得很,让简宏成豁出宁宥这种前提条件绝无可能。
“等死?”田景野摇头问。
简宏成也是摇头,但坚决一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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