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宥眼看着渐暗的天色,虽然着急还没回家在外疯玩的儿子,可也无可奈何,孩子大了不由娘,娘得学会一年比一年多地放手。宁宥想到以前管着宁恕的时候,肯定不等天黑,就到处找弟弟,让弟弟赶紧回家。那时候她头顶上还有个妈妈,她得一丝不苟地完成管教弟弟的任务,以向妈妈交代。那时候宁恕肯定抱怨她管得宽,伤自尊,但她从来不以为意,还反驳弟弟为什么不能自觉,非要等她来管。
好在郝聿怀总算在天黑之前回家了,一身的油汗酸臭,自己刚掏钥匙进了门,就阳光灿烂地喊道:“妈,第一!啊,我累死了。”他坐在鞋凳上,懒得弯腰,试图拿脚踢掉两只臭鞋子,一看见妈妈过来了,这才顽皮地笑着,弯腰解开没踢出去鞋子的鞋带,老老实实地脱鞋。
“哟。”宁宥特意从厨房里出来,与儿子面对面。
郝聿怀得意地笑:“老师说名次的时候都不肯看我。哼。我忍啊忍啊,才不在电话里跟你说我拿第一了。我得演给你看我们老师当时是什么样儿的。”他站起来,装作翻开前面本子的样子,低头含糊不清地道,“第一名,郝聿怀……”然后他才抬起头,干咳一声,“第二名是朱博年……”
宁宥看着儿子笑,宽宥地道:“老师大概也没想到你能在逆境下取得好成绩。我们既然拿第一了,就把老师上回说的当作是他的激将法吧。”
郝聿怀怪里怪气,但骄傲无比地拖个长音:“算是。”
宁宥故意道:“怎么办?就连我都没想到你拿第一,上学期顺风顺水的你还满试卷的粗心大意,没拿到第一呢。这笔第一名的巨额奖金怎么办?巨额啊,现在银行提取巨额现款都得电话预约呢,我都没准备啊。”
郝聿怀踊跃地道:“要不我陪你去ATM机取?我做保镖。”
宁宥笑道:“哈哈,小财迷,我准备着呢,等一下你自己从我钱包里拿。第一名赶紧洗澡,臭死了。臭衣服扔出来,我立刻洗掉。”
郝聿怀拉开一个架势:“这是第一名的气息,不臭。”他说完,笑嘻嘻地进了洗手间。
宁宥耐心等待,等儿子将衣服扔出来,听到反锁洗手间门的声音后,偷偷摸摸地翻看儿子的书包和裤兜。她没看试卷,那还不是她最关心的,她翻的是儿子书包夹层里的钱,加上裤兜里的零钱,果然,只剩下不到十元了。宁宥叹了口气,将所有的东西恢复原状,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等母子坐到饭桌吃饭,宁宥才跟儿子交流郝青林那儿的新情况:“下午律师召见我,说你爸向检察院交代了新问题。这样一来,案子又要重新开始调查,你爸开庭的日子就得延期到我们从美国回来后。你不用纠结了。”
“爸爸新交代了什么?”
“还不知道。爷爷奶奶说他们把你昨天去法院看囚车的事告诉你爸了,可能你爸很感动,想出交代新问题,延后开庭日期的办法跟你见面。”
郝聿怀“啊”了一声,但并无喜悦,反而有些接受无能,停住思考了会儿,问:“爸爸新交代的还是犯罪吗?”
“肯定是啊。”
“既然是犯罪,他怎么早先不说清楚呢?他都已经坐牢了,还想干吗?他不觉得犯罪可耻,应该赶紧改进吗?”郝聿怀越说越生气,将筷子拍到桌上。
宁宥惊讶地看着儿子忽然发火,很想火上浇油。可她都不用犹豫,依旧克制地道:“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他。”
郝聿怀道:“可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做个好人。他依然没打算做个好人。我很生气。”
宁宥叹道:“原来大人以为自己足智多谋,其实他们的所作所为可以被孩子一眼看穿。你问得很好:他都已经坐牢了,还想干吗?我也不知道。我们往下看吧。”
郝聿怀问:“可我们拿他怎么办?他没有向好之心,明摆着的。”
宁宥头痛得想打电话向简宏成搬救兵,念头一出来,立刻悚然惊醒——她在想什么啊?她借着咀嚼拖时间,想好后才道:“可经过你的努力,事情都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呢。”
郝聿怀摇头,不以为然:“才不。我从小学到中学,已经有经验了,有些人是脑子不好,不知道什么是好坏;有些人是知道好坏,但故意干坏事;还有些人是不小心干坏事,或者偶尔做点儿坏事,但会改正和道歉。第一种人你拿他没办法,老师也不管的,我觉得哄着、骗着,让他不敢做坏事最好。第二种人拿做好事跟别人交换,给他想要的好处,他才干好事——爸爸现在就是这种人。可这种人是最坏的。”
郝聿怀说完,放下碗筷,噔噔噔,蹬脚走到墙角,埋头笔挺站立。这姿势,是从小到大家里唯一的体罚:面壁。宁宥看着这样的儿子,眼睛濡湿。她知道儿子在自罚说爸爸坏话呢,可那样的爸爸……必然连累儿子。
“灰灰,你没说错。”
“我说爸爸坏话了。让我站着,妈妈。”
宁宥无语,泪眼盯着壁柜上的年历,恨不得拿来再细细地撕了。她此时的心里比下午时更恨,她恨郝青林一再地伤害她儿子。
简宏图刚准备乖乖地准时睡觉,不小心听见楼下传来门铃声。他当然不指望哥哥会去开门,只好认命地下床,不料,出门就见哥哥简宏成也出来了。简宏图一看,就机灵地道:“来找你的?那我继续睡。”
“是大姐。你也下去听听。这么晚不知道又有什么好事。”
简宏图真不想下去,可只能蹑手蹑脚地跟在哥哥后面。此时,门铃声早已不耐烦地响成串,简敏敏焦躁地按着不放,简直有把门铃按得烧线的打算。
等简宏成打开门,简敏敏看一眼微微呼哧的简宏成,一脸厌恶地道:“该减肥了,跑这么点儿路也喘。”
这真是亲姐姐,一刀戳中要害。简宏图无奈地一声不吭,让开半个身子,让简敏敏进门。简敏敏进门后环视一眼,挑了个最中央的位置坐下,右手搭到茶几上,拿手中的车钥匙嗒嗒地敲桌面,很是悠闲的样子。简宏成忙一步冲过去,抬起简敏敏的手臂:“大姐,高抬贵手,上面小地瓜在睡觉。”
简敏敏收了车钥匙,但“切”的一声,斜睨着简宏成道:“装什么二十四孝,告诉你,不管养亲兄弟,还是养亲儿子,都是养白眼狼。”
简宏成没理她,坐到她对面,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简敏敏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地道:“休息得太好,晚上睡不着,跟我两个白眼狼弟弟聊聊。我们说说崔家那小子的事。你先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简宏成道:“我想明天请一下唐处,你作陪一下。中午还是晚上?我看晚上吧。”
简敏敏一愣,一下子坐正了,坐正了才想到这不是该死的看守所,忙干咳一声,假装拨弄一下头发,不自在地道:“我还是不去了,免得被人看见,对唐处不好。”
简宏成笑眯眯地看着坐立不安的简敏敏,道:“宁恕那儿你自由发挥,只要不犯法,随便你,不用跟我说。”
简敏敏郁闷地道:“听着,今晚宁恕不敢回家,自掏腰包住宾馆,还连宾馆大门都不敢出。你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吗?这叫吓破胆。”
简宏成偏不让简敏敏将详细经过说出来,知道简敏敏半夜来找,肯定是战果辉煌、得意难耐,非要找人说说才行。他只是淡淡地道:“行,你这边第一天达到预期。回头崔家的门可以不用敲了,专注盯住宁恕,偶尔在他身边出现一下就行。”
简敏敏道:“崔家门不敲怎么行!让崔家那小子以为安全了,可以回家住?不行!你说他害我损失多少钱?要不是追回了张立新,我要损失近一个亿。现在虽然追回了大半,可还有一小半呢……”
简宏成道:“敲崔家门的事只能侥幸做一次,我调查过,崔家老太太今年已经因为心脏病住院了两次,你可别给我吓出一条人命来。”
简敏敏立刻惊了。“啊,今天她没死吧?”她问出来就知道自己问错了,又闲闲地靠回椅背,“既然崔家小子还能上班,老不死的当然没死。”
简宏成想了想,道:“崔家大女儿,你有一次打得她差点丢命,你还记得吗?”
简敏敏又惊:“你怎么知道?”
“宁恕告诉我的。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找宁恕麻烦,主要是他不给宏图活路,我只能削弱一下他的战斗力。但你……”简宏成摇摇手指头,“放开我们两家的恩怨不提,你个人欠他们家不少,宁恕这么对你,最多你们两个扯平。我看你差不多适可而止吧,你也一把年纪了,别每天肾上腺素太高,到处找人斗气。”
“慢点,崔家那小杂种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打过崔家大杂种,那大贼种躺地上,叫得杀猪一样起劲,怎么死得了?胡说。”
简宏成听得脸上肌肉一抽一抽的:“除了宁恕说,我还调查过其他一手资料。既然崔家大女儿只是普通摔倒,你又逃什么?”
简敏敏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她叫得杀猪一样,别人以为我杀她,都围过来,我只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喽。”
简宏成严肃地盯着简敏敏:“真话?”
“那还有假?要真差点把她打死了,他们还不趁机找派出所来抓我?你信我,还是信崔家小杂种啊?你要不要这么吃里爬外?”
简宏成点点头,放松了原本紧握的手掌,严肃地道:“崔家那女孩被你打得头骨碎裂,大量出血,好不容易抢救过来,至今仍有后遗症。我们得把账算清楚,相比一条人命,你损失的那几个钱不算什么,何况那损失的一大半是你逼得张立新鸡飞狗跳造成的,宁恕最多只是促成了一把。但他已经差点儿被你玩死了,你对他的报复到此为止。你记住,你现在是作为一个姐姐,在帮弟弟,帮宏图,我让你出手,是让你出口闷气,省得坐牢坐出病来。你认真做好了,算是报答我替你追回巨款的恩情。”
“放屁,公司让你霸占了……”
“你长点脑子。你还是董事长,你有否决权。只要你开口,我立刻抽走我的资金,抽走我的人,把公司交还,归你管。问题是你接得住?千辛万苦找个小狼狗给你看家,还是个三下两下就被我买通的。你不如老老实实地记我的情,跟宏图一样老老实实地做人,再多去看看妈。我会继续做冤大头,出董事长的力,拿小股东的分红。”
简敏敏兴高采烈地来,结果被简宏成连连浇冷水,浇得她脸色僵硬,当然不肯轻易答应。她想了会儿才道:“崔家那个女儿的伤要是真这么严重,当时即使我跑了,派出所也找得到我,即使我不坐牢,也得罚医药费,怎么从没人来找过我呢?谁跟你讲故事呢?这就跟唐处说的一样,那家人人品不好,说出来的话不能信。虽说见血三分亏,但老二你是见血全糊涂,哪有偏听偏信崔家那帮杂种的?”
简宏成惊讶:“唐处这么对你说?”
简敏敏瞪眼想了会儿:“让你一问,倒是把我问糊涂了,唐处倒是没直接跟我说过,但我怎么记得唐处有这么一句话呢?谁跟我说的?”
简宏图掩嘴窃笑,小声道:“给审糊涂了呗。”他说完就发现姐姐哥哥一齐冷眼唰一下地杀过来,连忙一笑,拍哥哥一句马屁:“哥这么早的事情都查得出来,真神了。”于是他又惹来简敏敏横眉怒目。
简宏成听了简敏敏解释后,看简敏敏就顺眼了点儿,想了会儿,耐心解释道:“站在你的立场,你以为派出所没抓你,就意味着是小伤,这话也对。但我得到的情报是确切的,不仅来自宁恕的单方面口述。我想想崔家当年为什么不找你,主要是孤儿寡母,又没个正经工作,盯着派出所做事,就得放下手头工作,他们没时间,不挣钱谁养活一家三口?再说他们本身心知理亏,又被你打怕了,即使报了案,你是失手,人也没打死,最多到大牢里走一遭。但我家财大势大,一家人又得寻上门去,砸崔家一个稀巴烂,他们权衡一下,即使警察去了,都未必肯报警。大姐,你设身处地想想,你当年把对爸妈对张立新的怨气全撒到了崔家家属身上,无法无天,崔家两个后代对你是有多深仇大恨。所以我让你最近别太惹事,省得你那案子有波折。”
简宏成这回说得入情入理,简敏敏也听得耐心,但听完后,简敏敏道:“你不懂,人这东西最犯贱,人靠打服,讲理没用。”
简宏图非常公正地认理不认人,附和道:“对,这回宁恕就是靠大姐打服的,本来他一直……”简宏图见简宏成横了他一眼,立刻闭嘴刹住。
简敏敏得意地道:“看看,看看。但我就不出面了,不想被重判了坐牢。”
简宏成道:“你今天露面一下,已经威力无穷了。以后你再手痒时,就想想你三十年前造的孽,做人适可而止吧。崔家后代没犯着你,你就别主动。”
简敏敏道:“那怎么行!宏图刚才不是说了吗?崔家人就是犯贱,犯贱你懂吗?我时不时敲打他们一下,省得他们以为我是病猫。”
简宏成既不能说出他的私心,怕简敏敏顺藤摸瓜,找出宁宥,捎带上对他的怨恨,一并对付较弱的宁宥,又得说得理直气壮,让简敏敏心服口服,只好挖空心思地道:“不行,我不许。现在宁恕好歹有工作、有体面,还处在明面,真要是被你打急了,丢了工作,转到地下放冷枪,我们家大业大,怎么防得过来……”
“打服!”简敏敏不耐烦了。
“宁恕不是老弱病残,打不服的。”简宏成在这件事上不屈不挠,“简明集团是个活靶子,大姐你做事一向顾头不顾尾,别影响到简明集团。我还是干脆以简明集团管理者的名义命令各位股东,在对付崔家的事情上,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命令,不是要求。”
简宏图觉得无趣,但还是很捧场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简敏敏不语,抬头看着天花板。
简宏成只好继续循循善诱:“姐,你有空照镜子看看你的面相,你这面相说明了你日积月累的怨气和霸道。以前爸妈有错,害你生活不顺,你有怨,我理解,我知情后,愿意放下对你的怨恨,替他们补偿你。但你自己也很无知,太蛮狠,在张立新刻意的纵容下,没头没脑地做了张立新肃清简家人在简明集团势力的刀子,最终兔死狗烹,你以后的不幸怨不得别人。现在我把公司里的关系都替你理顺了,以后生计方面你不用操心,跟宏图一样拿现成。既然你不用再奓着毛,虚张声势,时刻提防了,是不是该考虑活得正常一点?你好歹当年也是高中班里的翘楚,成绩好,爱看书,爱唱歌,我从小拿你当榜样。可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换一身行头,就是街头上坑蒙拐骗、卖假药的泼妇。你执意活在怨恨里,已经让怨恨毁了你,你醒醒。你还有下半辈子的路要走。当然我最喜欢有傻帽冲锋陷阵,替我做犯法坐牢的事,我能在后面捡现成。但你是我姐,即使你想冲,我也得拉住你。我劝你不如有空多关心关心你的一双儿女,别让他们以后像你怨恨爸妈一样,怨恨你。”
简敏敏头朝天默默听着,等简宏成说完,依然沉默,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下头来平视着简宏成,冷冷地问:“我能信你吗?”
简宏成道:“也是,你这辈子信谁,谁就在你脚下挖坑。”
简敏敏点头道:“好嘛,你前头不就是放屁吗?”
简宏成道:“但以前有没有其他人给你预设过保障机制?比如即使你在羁押期间无发言权,我依然在简明集团保留你的大股东身份,你有否决权,背靠国家法律,可以兵不血刃地开个董事会,就把我的管理权收走。这是我交给你的信任,不是口头许诺,而是白纸黑字的公司章程。”
简敏敏听着,慢慢坐直了,圆睁双目,盯着简宏成:“呵呵,转移利润太容易了。”
简宏成笑道:“对的,跟懂行的人容易说话。你替我想想,我名下公司不少,一个人没有精力面面俱到。最简单的管理办法是让所有名下公司的财务公开合法,经得起各种事务所过筛子一样的检查。我但凡有转移利润、偷税漏税、做两套账或三套账的想法,恐怕转移的利润大半先得落到那些分管经理人手里,而不是到我手里。我还得被他们捏一辈子偷税漏税的把柄。你说,我会做这种因小失大的傻事吗?”
简敏敏听了不语,又靠回沙发背。
简宏成道:“好好做人。天不早了,宏图,你开车送大姐回家。路上小心。”
简敏敏起身就走,依然不语。简宏图在她身后跟着,满脸悲壮,招手求哥跟着去壮他的胆,可简宏成飞奔上楼,管儿子去了。简宏图自怨自艾:“关键时刻,儿子比弟弟重要。”
简敏敏冷冷地道:“你长这么大了,他还能认你弟弟,供你、养你,你爹娘都做不到。知足吧,你。”
简宏图忙连连称是,殷勤地替大姐拉开后车门,可不敢让大姐坐在说话、动手都太方便的副驾驶座。等大姐坐进去,他绕到驾驶座,打开车门,不急着走进去,道:“信不信哥哥这事,其实你只要看看我就行了。我没用,哥哥还对我这么照顾。”他说完见大姐理都不理他,才敢闷声不响地坐进来,赶紧开车上路。
但身后很快传来简敏敏阴森森的声音:“我手里的宝贝多,我要的也多,情况就不一样了。”
简宏图在前面翻了个白眼,不敢答应,老老实实地开车。简敏敏觉得没趣,也就闭嘴了。难得的是,这一路上,简敏敏破天荒地没把简宏图怎么样。
这个夜晚显然很热闹,很多人夜不能眠。宁宥关上卧室门,关了灯,用手机上网查询离婚的方法。简敏敏坐在床上,将高球一下一下地砸向墙壁,又弹回来落到面前,竟是落点精准,显然是训练有素,做多做熟。而宁恕坐在床上,面对着不知在放些什么的电视发呆,直到想上厕所了,才看了眼手机,发现已是凌晨一点。他愣了一下,看看房间的门,将灯全关了,这才敢将窗帘拉开,俯视已经安静了的城市。人影罕见,显得灯光好生荒芜。
宁恕看了会儿,返身收拾行李箱,下楼将房退了。结账时被提醒还有两罐啤酒的消费,他忙用手掌对着嘴巴哈一口气,觉得没有酒味,估计不能算酒驾,才拎起行李箱出去。他依然很谨慎,走得左顾右盼,确认身边身后没有跟踪,即使有跟踪,也别被砸了脑袋。宁恕上车将车门一关,简直是大喘气,仿佛干了一件重体力活儿。
然后,宁恕开着车在市区绕来绕去,绕了几条最空旷的高新区马路,以确认没有跟踪之后,才绕进一家宾馆,登记入住。他这才能睡得安稳。睡时仿佛全身虚脱了,睡相很是疲惫。
虽然只睡了几个小时,可宁恕还是闹钟一响就起了床,一丝不苟地梳洗打扮,即使睡眠不足,依然浑身清爽地出门去餐厅吃饭。
清晨的大餐厅里除了服务员外,几乎空无一客,唯独正对着进门通道的大桌前坐着一个人。所有进餐厅吃饭的人都必须看见这个人,而这个人也仿佛有意检阅进餐厅吃饭的每一个人。这个人面前只放着一杯咖啡,其余全无。
宁恕将早餐券交给服务员后,才一抬头,便看见这个人。他的脸一下子僵住了,这不是阿才哥是谁?他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拿出手机放到耳边,假装接起电话,说话着,转身就往外走,头都不敢回一下,也不敢坐电梯,径直从很多人看得见的大厅里的旋转楼梯走下去,直奔出大门。外面正是上班高峰,天气很热,人来人往,无比嘈杂,可宁恕觉得前所未有地安心和踏实。他冲出门二十几步,都快到了人行道,才想起他的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里。
宁恕不敢肯定阿才哥是否在等他,但毫无疑问,阿才哥一定在等人。慢着,宁恕又想起来,匆忙之中,他仿佛看见了阿才哥脸上的诡笑。真的是冲着他来?宁恕坐在车里,一时没力气开车,只顾着平息呼吸。他昨晚不是没看见有任何跟踪吗?究竟阿才哥专程来找的是不是他?他会不会是风声鹤唳了?宁恕安慰自己可能是巧合。他幸好反应迅速逃得快,可依然魂不守舍,这一天的工作须强打精神才能做好。
谁都看得出宁恕脸色不佳。
宁宥家里到早上总是兵荒马乱的。临出门,宁宥问儿子:“要不要替你检查一下有没有漏带东西?”
郝聿怀打开手机,取出一个文件给妈妈看:“这是我写的去跆拳道馆的必带用品,我以后照着这个文件整理就行了,不会忘带。”
“哟,这办法好。那我们下去吧。”
郝聿怀答应着,先蹿了出去。宁宥换上鞋子出门,刚锁好门,郝聿怀又将手机递到她面前:“你看我拟的去美国的行李,我的行李。”
“哦,太好了,发一份到我邮箱。”宁宥欣喜地想到,原来是简宏成的教导起作用了。
“我能不能不给你看,就开始整理我的行李呢?”
“你有没有把握解决什么洗澡出来没替换衣服啦、手机充电器没法插进美国制式的电插座啦……”
“妈妈,你不会见死不救吧?”郝聿怀一边说,一边赶紧手机搜美国制式插座是怎么回事。
“所以要你发一份到我邮箱啊。”
郝聿怀摇头:“要不你发一份你的到我邮箱,给我参考?”
“行。”宁宥立刻掏出手机,翻出去年去日本时做的备忘文件,发给儿子,“去年出差去日本前做的,给你参考。”她发好了才想起来,那些妇女用品让儿子看见了可怎么办,立刻拿来儿子的手机,道:“你看着电梯,我删掉几项你不方便看的再发给你。”
“我又不是小学生。”
宁宥呵呵一笑,背转身去,不让儿子抢,硬是收了邮件,再删了邮件,抬眼一看儿子在做鬼脸,也鬼祟地回一个笑脸,快手进入系统设置,将闪存清空。不出所料,宁宥听到儿子“嗷”一声长叹。宁宥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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