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周一,上午九点整
骆伽和周锐一早来到计划财务处,方恩山表面上仍然一脸客气。骆伽找到了与他打交道的秘诀,绕是绕不出结果的,寒暄过后干脆狠戳痛点:“处长,谢谢你带我们见李局长,可是,我们后来发现,我们的方案没有讲明白。”
方恩山舒舒服服端着茶水,也不回答等着他们继续说。周锐在骆伽的熏陶下,戳痛点的技巧炉火纯青,接过来说:“首都与一般省市不同,一般省市大多有十几个地市,一百多个县,适合采用分散的格局,如果我们也沿袭这种方案,那就贻害无穷了。”
“呃?说说。”方恩山很吃戳,每次都有反应。
周锐继续强调分散方案的缺点,罚款分流,区县愿意上交多少就交多少,这下戳到方恩山痛点,他必须拿出更好办法,才能把张大强打得哑口无言,噌地站起来说:“张大强胳膊肘向外拐,吃里爬外,你们说,怎么办?”
骆伽用起屏蔽对手的招数,先砍对手:“张主任也有苦处,汽车进入家庭速度太快,分散管理简单易行,找到最佳方案并不容易。”
方恩山被戳了痛点,骆伽却偏偏吊着他,不给解决办法,浑身难受,正达到了雪中送炭的效果。周锐立即一唱一和地补充:“虽然没有最佳方案,我们却有三个思路供您参考。最理想方案是收支两条线,将收费进行统一管理。”
老百姓的交通罚款就是唐僧肉,必须大小妖精一起分,要是大妖精吃独食,小喽啰们肯定不干,方恩山没有胆量剥夺各级领导分肉的权利:“难啊,这种方案涉及层面太多了,不好操作。”
周锐再给方恩山出主意,抛出集中方案,还不忘再戳一下方恩山痛点:“那还有一种办法,将信息处理都集中到市局,我们有凭据,按照规定分账。数据和收钱不能都在区县,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市局收到不钱还在其次,现在下面的领导的胆子贼大,把罚款当作年终奖分了都是轻的,要是查出来,您统管全局财务,该承担什么责任?”
离开计划财务处,骆伽笑呵呵地看着周锐:“不错哎,戳痛点手法利落凶狠,销售技巧又准又狠,还成天口口声声说不做销售?”
“大枪那边怎么样?”周锐不答,那边也是绕不开的。
“我去,放心。”骆伽信心满满,她有信心拿下张大强。
82周二,上午九点整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李玉玺亲自在办公室门口挂上喜气洋洋的对联,方恩山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办公室,径自倒上茶水:“李局,一会儿什么对策?”
“看了标书,有什么思路?”领导提问,群众回答这是规矩。
“分散方案有很多问题,还是集中方案好。”方恩山从骆伽和周锐那里拿了不少炮弹,自信准能轰倒张大强。
李玉玺必须先掌握招投标控制权,然后才能放长线钓大鱼,第二件事才是关键,他微微一笑,吹开茶叶:“别急,鱼儿还没有上钩,你先把炮弹收起来,点到即止,时候不到。”
方恩山半懂半不懂,却不好追问。
没多久,张大强带着几个工程师进来,抢着向李玉玺拜年,办公室内充满和谐气氛。张大强坐单人沙发,与李玉玺的靠背椅肩并肩,座位调整,张大强满心舒坦,方恩山知根知底,也不计较。李玉玺等大家坐定,喜气洋洋地拱手:“马上就是春节,给大家拜个年,咱们还有一件大事要先办了,然后开开心心过好节。大强,把招投标文件讲讲。”
张大强打开投影仪,用半个小时陈述一遍,他技术很有一套,头头是道,汇报变成独角戏。最后一页讲完,李玉玺噼里啪啦带头鼓掌,方恩山竖起耳朵不张嘴,揣摩着领导意图,点到即止:“局长,分散的方案是不是有问题?”
张大强的心立即提起:“方处长,您有想法?”
方恩山与李玉玺知根知底,通过气儿,看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再说几句:“全北京必须一盘棋,分散的跨区管理行不通,尤其交通罚款要集中管理。”
“可以通过软件手段解决。”张大强解释,分散方案是多年惯例,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集中起来,下面一定有反弹。现在还不到废掉张大强的时机,李玉玺意味深长地看着方恩山:“两种方案各有利弊,还是按照大强的意见,尽快开始招投标,时间不等人啊。”
方恩山坚持把戏演足:“局长,分散方案弊端很严重。”
“摸着石头过河,招投标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这次参与招投标的厂家都是世界一流公司,不妨听听他们的建议,方案是可以修改的嘛,不是一次招投标就必须定下来,是吧?”李玉玺这句话极有深意,方恩山也不是在官场白混的,听出味道来,低头让步:“好啊,我们听听厂家方案,再向局长汇报。”
张大强获得支持,又为惠康提出新建议:“我建议软件招投标先行一步,软件厂商作为专家小组成员参与硬件招投标,提出明确具体的要求。”
李玉玺拍板决定:“好,就依大强,时间怎么安排?”
张大强拿出日历,指点着说:“春节假期后就可以开始软件招投标,然后就是硬件的招投标,连续作战,一口气搞定。”
“好,就这么办。”李玉玺表了态,张大强顿时放心,标书顺利通过,主导权抢了回来,一场大战即将展开,输赢就掌握在我手中。
李玉玺撒下鱼饵,王锴闻出味儿来。
他摸到计划财务处,方恩山有说有笑,仍是台面儿上的东西,没挖到真材实料。王锴告辞的时候,方恩山跟出来送进电梯,一直送到大门口,四周无人,他仰望天空:“今儿这天气,真适合喝杯龙井。”
这话跟暗号一样,阴冷的天气与龙井茶丝毫扯不上干系,王锴却立即领悟:“是啊,这种天气真适合泡壶上好的龙井,我知道一个不错的茶馆,去坐坐?”
到了茶馆,两人晒着阴冷的太阳,端着茶碗酌饮,好像真是喝茶来了,其实各自肚中都在盘算。方恩山早想好路数,放下茶杯:“王总,二期工程软件招投标就要开始招标,您可不能大意啊。”
王锴虚心请教,期待方恩山指条明路:“我该怎么努力呢?”
方恩山放下茶杯,叹气一声:“局长的心事儿,我明白一些,他从通州任上过来,当了个常务副局长,明白的知道这是同级,不明白的都以为降了半级。这也罢了,李局长在这个岗位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把北京道路大饼一样摊到五环,政绩有目共睹,始终原地踏步。你说说,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王锴登时明白,刘树新退休在即,李玉玺作为常务副局长,没有想法才不正常,他放长线钓大鱼,用二期工程钓局长位置,变相卖官鬻爵。王锴端起茶杯细细品尝,二期工程价值数亿,铺垫许久的关系网该发挥作用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听他一面之词。王锴放下平常洒脱,认真看着方恩山:“我信奉一个原则,钱聚人散,钱散人聚,公司越做越大,也交了不少好朋友,这件事儿,我刚好能办。但是,我在商言商,想见见局长,这才放心。”
方恩山替李玉玺办事儿,正有此意:“这样好,有的放矢。”
83周二,上午十点整
赵勇捏着火车票在售楼处门口徘徊,田蜜怀着孕,穿着单薄的套装,拉门迎来送往,长时间站在冷风口,怎么行?田蜜有过男朋友,赵勇能接受,没谈过恋爱的只能在幼儿园找。
田蜜怀孕意味着什么?如果她怀着王锴的宝宝,为什么要分手?她要做单亲妈妈?赵勇甩甩脑袋,手里的卧铺票怎么办?她怀孕更不能挤火车了,春运的火车与北京地铁有一拼。赵勇听过一个笑话,一个上海人遇到北京人,说起上海交通拥挤,夸张地说,我有个朋友的老婆怀孕了,挤地铁不小心,挤流产了。北京人轻蔑地笑笑说,上海哪有北京挤?我有个朋友,老婆很漂亮,夏天穿裙子挤地铁,竟给挤怀孕了。
赵勇黑着脸推开门,与田蜜面对面,将卧铺票塞进她手中:“你怎么又拉门了?”
田蜜沉默,她虽然卖了一套房子,仍然在这里拉门,赵勇勃然大怒,这个浑蛋白涛!他怒气冲冲向大步走进售楼处,白涛戴着白手套正在向客户空喷。赵勇一把将他拎出来:“你还有没有人性?”
白涛挣脱开,莫名其妙:“赵勇,等我一会儿,我有客户。”
赵勇把他拖出几步:“我问你,你还有没有人性?”
售楼处里的众人发现了他们的争执,向这里聚来,田蜜过来阻拦:“赵勇,别闹。”
白涛挥手让大家各就各位去工作,顾客不吃这一套,抗议:“你们还卖不卖房子了?”
赵勇指着田蜜,大声怒斥白涛:“你有人性,你还让田蜜在这里拉门?天这么冷,风这么大,你们还必须穿这么薄的西服,她受得了吗?”
田蜜大惊,她怀孕这件事谁都没说,只是告诉赵勇,他却跑到这里大声嚷嚷。白涛没听明白:“我们轮流拉门,接待顾客,有什么受不了?”
赵勇昏了头,被情绪绑架了理智:“你们怀孕了吗?她怀孕三四个月了,天天在这里拉门,被冷风吹着,你们还是人吗?
“田蜜有孩子吗?我怎么没看见。”白涛哪里知道这个,被说得晕头转向。
赵勇指着田蜜的肚子咆哮:“这不是吗?你看不出来吗?”
田蜜怀孕才两个月,根本没有显形,白涛吃惊地看着,啥都没看出来,他看看田蜜,再看看赵勇,脑子转了几个弯儿,自以为明白,拥抱赵勇:“兄弟,恭喜,恭喜。”
田蜜在售楼中心人缘很好,众人纷纷鼓起掌来,连那对看房的夫妇,也一起拍手,赵勇糊涂了,推开白涛:“有什么好恭喜的?”
赵勇总来售楼中心,大家都把他和田蜜看成一对儿,白涛被搞糊涂了:“她怀孕,不该恭喜你吗?”
田蜜怕他再说下去,挡在赵勇赵勇面前:“你别乱说了,赶快上班去吧。”
赵勇说错了话,呆若木鸡,出了售楼处恨得直敲脑袋,赵勇呀,你笨死了,怎么能把田蜜怀孕的事情说出去?让人家怎么上班?哎哎,赵勇用头直撞电线杆。他抬手摸头,卧铺票还在手中。他转身又返回售楼处,田蜜又在拉门,大家都在消化着她怀孕的消息。赵勇冲到她面前,狠狠将卧铺票按在她手里,转身就走。
“啊!卧铺。”田蜜把车票握在手中,这正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拖着行李挤火车,春运期间,能够买到卧铺十分不易:“赵勇,你几点钟去排队了?”
“我早起点儿没关系。”赵勇埋头奔走,那天凌晨四点起床,五点钟就排在队列前面。
84周二,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李玉玺放长线钓大鱼,二期工程是鱼饵,王锴是渔线。
他从大皮沙发上站起来,迎到门口握手,给足了王锴面子:“王总,好久没见了。”
这句话可能是寒暄,也可能是委婉的不满,背后有无尽的潜台词。王锴不去深琢磨,虚则虚之地拍上去:“这么短时间,李局长把五环修通了,放在西方国家,五年都见不到影子。”
“别提了,有人说五环路是摊大饼,有人说是献礼工程,还有人说收费站是见钱眼开,现在做事儿啊,可不容易。”李玉玺很有格调地抱怨,现在领导都喜欢这样说话,既谦虚,又把你当自己人。
王锴啪地一拍大腿,揣度着他的心理:“跟您说句心里话,挑毛病谁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弄得起来吗?除了说闲话还有其他本事吗?现在啊,真正干事的,处处有人挑毛病,干得越多越吃亏,反而是那些不干事成天挑事儿的,倒坐了直升机向上升迁。”
这话既舒坦又对路,说到李玉玺心眼儿里去了,他站起来端着茶杯,坐到王锴身边的沙发上,默默喝起茶来。两人都有心事,寒暄过后不约而同闭上嘴巴,盘算怎么开口。王锴以前没有来见李玉玺,因为那时是锦上添花,现在刘树新退休在即,李玉玺急需雪中送炭。王锴是客人,不能让气氛冷下来:“李局长,永嘉集团参与二期工程,肯定要常来看您。”
李玉玺看着王锴,就像看着帮自己找大鱼的渔线:“二期工程规模庞大,系统复杂,难度不小啊。”
不会倾听的人根本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王锴久混商场,哪能没有这点儿悟性。难度?这个词才是关键,李玉玺心中必有想法,猜也猜不透,王锴干脆问道:“李局长所说的难度是哪个方面?”
李玉玺顺着刚才的话题,点了王锴一下:“就像老弟刚才说的,二期工程上马,难免有人在背后嚼舌头,怎么才能将这个项目做得上上下下都满意呢?”
“是啊,一定要让老百姓满意,领导也要满意。”王锴特别强调了领导两个字,又接着说道,“我去沟通一下,看看领导的意图。”
聪明人不用说透,点到为止,看着像黑话一样,其实达成了默契——二期工程与领导之间的默契,两人扯起风月。
85周二,晚上八点十五分
田蜜望着窗外,我该怎么办?
赵勇这么一闹也是好事,她怀孕便不用再拉门了,不用担心冷风吹着宝宝了。田蜜在家中包装行李,还好有卧铺,车上有安身的地方,思绪却乱七八糟。赵勇不如王锴聪明,没有西太平洋大学的博士学位,能力也远远比不上王锴,却那么真实,值得信赖。
哎,我还相信爱吗?我还相信男人吗?想这些有什么用?眼前最重要的是把宝宝平平安安地生出来。明天就要回家了,爸爸妈妈会怎么想?不管了,以后再说吧。田蜜摸摸肚子,宝宝乖乖地、舒服地在里面,完全看不出来,可以先不告诉爸爸妈妈。
电话响起,是赵勇的声音:“田蜜,我们去火车站。”
“呃,你也去吗?”
“是啊,一趟车,我把你送到郑州,再回家。”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无人问,王锴必须先算清楚利润。铺垫关系是要花大钱的,这是成本,他昨晚请位省长吃饭,副的,一顿饭就上了万,还不算饭后的安排。
他点了梅子酒,一道道菜布上,一杯杯酒饮下,气氛正酣,向韦奇峰端起酒杯:“二期工程箭在弦上,这次先招软件的标,然后才是硬件,咱们得交个底儿。”
韦奇峰知道他来意,这是一场谈判,不能大意:“怎么说?”
“我们拿下软件,硬件能给到多少?”永嘉集团是惠康的代理商,赢下软件再代理硬件设备,这才是主要的利润来源。
韦奇峰早有准备,从西服上衣口袋取出一个信封,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上写着报价和折扣。前半部分是产品清单,汇总的报价是三点二亿元,隔了几行,一行清晰的数字是折扣,百分之八十,这不是一百块收八十,而是一百块扣除八十只收二十。如果永嘉集团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折扣卖给交管局,实收一点六亿,从惠康用九千六百万拿到产品,转手有六千四百万的毛利,王锴并不满足:“折扣还能商量吗?”
“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您还不知道我的底儿吗?”韦奇峰这句话便是回绝了他的要求。
“能扛住吗?”这是招投标里不能说的秘密,要中标,里面必须有人,好处又要从项目利润里出,所以双方要演一出苦肉计,一方狠命杀价,另一方求爷爷告奶奶,其实价格早就内定,否则杀得鱼死网破,血流成河,谁做这赔钱买卖?如果惠康招投标时,下调价格,王锴的利润就会缩水,板子就打在他的屁股上。
招投标不全靠关系,技术分和商务分都必须过得去,韦奇峰摇头:“王总,你懂的,这要看捷科肯杀多少。”
王锴不动声色把报价折起来,放入口袋,谈起第二件事:“知道捷科公司的骆伽吗?”
“呃,我听说过,是刚加入捷科的新人,负责北京交管局。”韦奇峰屡屡从刘明君和罗小希那里听到这个名字,却不知道为何王锴要提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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