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周一,上午九点整
北京交管局取消第一次招标,竞争白热化,各路厂家轰动,电子邮件在公司转来转去,搞得鸡飞狗跳。惠康早有准备,工程师们在会议室中各就各位,刘明君取回复印,招标文件便摊在面前。韦奇峰一页页浏览,心里一直翻滚,竟有分散和集中两个方案。集中方案是捷科的优势,系统被集中到市中心,这无疑是更大的赌注,胜者通吃,输者连汤都喝不到。骆伽这个新人,悄无声息地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他长长呼吸,保持镇静,不能让工程师们看出心中的慌张。
刘明君没来得及看文件,兴冲冲地介绍:“北京是首都,我们拿下二期工程,就抢占先机布局全国,分散方案十分有利,希望极大,嘿嘿。”笑声充满得意,在会议室却显得滑稽。
“怎么会有两个方案,集中是捷科的优势。”
“客户关系肯定出了问题!”
“哎呀,只有三天时间,肯定做不完。”工程师们面面相觑之后嚷嚷起来,抗议声音四起。
韦奇峰顿时感到刘明君与骆伽差距之大,他完全不知道状况:“明君,估计你太忙,先看招标文件。”
工程师们吵成一团,浪费着时间,发泄着情绪。韦奇峰两手扣在一起,围师必阙,他从来都给对手网开一面,不想斩尽杀绝,骆伽偏不识相,想弄成集中的格局,便是赢家通吃的局面,自己毫无退路。韦奇峰抚平领带,慢悠悠站起来,待会议室安静:“人常说,商场如战场。我却觉得,商场似江湖,大家在这个江湖讨生活,不容易。无非是输赢胜负,然而是非成败转头空,留下不尽的恩怨情仇。因此,我向来有肉吃,便不会让大家饿肚子,哪怕是对手,都让你能啃啃骨头,喝喝汤。无论多少,都能吃到一些,用不着杀得血流成河。捷科的骆伽是新人,不地道,不守规矩,想吃独食,十四区两县合并成了市中心,大家都没退路。人家既然打响第一枪,我们只能迎战,反击回去,就让这江湖变成腥风血雨的战场吧!”
韦奇峰转身离开,回到办公室,抓起电话:“闱姐,什么时候有空?帮我约刘树新。”
一个工程师探头进来问:“方案按照分散还是集中的来做?”韦奇峰想都不想:“分散的。”
怎么会这样?两套方案!唐南军揉搓着招标文件,谁动了手脚?谁在幕后完成了布局?韦奇峰不会做这种孤注一掷的事情,难道是骆伽?他拨通赵勇电话:“去找方处长,查查怎么回事。”
“大师兄,按照什么方案做?分散还是集中?”
“都做,两边押宝。”
赵勇放下电话,铃声再起,又是田蜜爸爸:“是我赵勇,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话音未落,田蜜妈妈抢去电话:“赵勇,我跟你说,我今天下午陪女儿去医院打胎,你看着办,你儿子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周锐那天唱了一首歌,仍然紧张,却从黄静手中拷回文件,这其实是交管局的建议书。他帮赵洪河写标书的时候,就想好了思路。现在,打印出来的文件在雷励行手中,三十二个节点的深蓝果然是方案的核心。当周锐和骆伽第一次提起交管局项目的时候,雷励行就判断出机会,用讲故事的方式,指点着骆伽和周锐。他们性格极端相反,极端互补,神奇的爱情力量却将他们紧紧捆在一起,两只菜鸟迅速成长,突飞猛进,展翅翱翔。
然而,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雷励行没有这么天真,他抓起手机,压低声音:“何秘书吗,帮我约一下刘副市长。”他放下手机,心却累了,即便打败周晓群又能如何?威胁暂时消除,还有一场一场的硬仗,什么时候才是尽头?雷励行合上书本,忍不住想起了她,夏冰,那才是平静的心灵港湾。
骆伽竖起耳朵,周锐也听出来:“雷先生,刘副市长是谁?”
雷励行是捷科大中华区副总裁,久在商场,岂能无知无觉?他通过骆伽和周锐的描述,早就看透形势,李玉玺要放长线钓的大鱼,便是刘永华。
121周四,晚上六点五十分
明天就要招标,王锴做着最后的选择。
如果单从生意角度,王锴对终端设备毫无兴趣,终端设备说白了就是电脑,满大街都是,价格透明,顶多5%的利润,金额仅有几千万,毛利顶破天就是一两百万,没什么赚头。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田蜜那档子事儿在圈内传为笑谈,不能善罢甘休,绝不能赔了夫人和孩子又折兵,不能比周瑜还窝囊,必须废掉中联。
核心设备支持谁呢?脚踩两只船,也必须选一只,从利润上看,做惠康赚六千四百万,做捷科赚八千万,看似利润不少,其实并不多,从上到下层层盘剥,现在的官员啊!
“王总,想心事吗?”骆伽进了海棠居。
王锴笑着伸出双臂,恭喜骆伽,她说服刘树新,做出集中方案,扳回局面,让人刮目相看。她却笑着再次躲开拥抱问:“恭喜什么?”王锴打开公文包,取出惠康新的薪酬条件,赵洪河突然强烈支持捷科,张大强重新归来,形势今非昔比。加上王锴的强烈游说,韦奇峰终于开出让人满意的薪水,年薪三十八万,几乎是骆伽现在薪水的四倍。
“三八,这是什么意思?”骆伽弹弹纸页,用眼角扫着王锴。
王锴顿悔,这个数字没过脑子。
“您看看我的数字,哪个更有诚意?”骆伽不等回答,从驴包中取出两份文件,一份递给王锴。这页文件只有一页纸,列着产品清单和详细报价,深蓝,三十二个节点,五点五亿人民币,百分之八十折扣!王锴心脏怦怦跳起来,抽出计算器详尽计算,采用集中方案,报价从三点二亿增长到五点五亿,折扣又多给了五个点,一点六五亿的利润,比惠康整整高三倍。
一点六五亿的利润,王锴难以拒绝!
他已经忘记骆伽劝跳槽的事情,抬头来看着她,装着不动心:“捷科很有诚意,我心领了。”
骆伽打开小雷达锁定王锴,不放过他语气和眼神的一丝波动:“明天就要开标,您怎么想?”
韦奇峰关系深厚,掌握着李玉玺转正的关键,刘树新也不好惹,骆伽又开出难以拒绝的价码,王锴大脑错乱,像夹在两垛草间的驴子,两边各有各的好,反而难以选择。他继续脚踩两只船,口中两头讨好:“你放心,我肯定支持你。”
骆伽早就熟悉他的目光规律,他眼神一虚便知心意,又抽出一份文件:“王总,这是代理协议,我们将放入建议书中,您要么今晚签,要么永远也签不了。”
骆伽说话的时候,迸发出奇异的神采,王锴仿佛看花了眼,那个甜美的女孩短短几个月便能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场,不在韦奇峰之下,假以时日,不可限量。可是,二期工程谈何容易。骆伽将协议塞进王锴手中,再放重话:“韦奇峰通过李闱,放长线钓大鱼,做通刘副市长的工作,便以为二期工程唾手可得吗?”
骆伽把韦奇峰的秘密掏出来,摊在桌面,王锴手中的协议竟紧张得哒哒抖动。骆伽眼中闪耀着一丝邪气,戳向王锴最致命的痛点:“王总想必知道田蜜和赵勇的事情,丢了女朋友没关系,可是儿子管别人叫爸爸,您心里的滋味好受吗?”
王锴勃然大怒,推开桌子站起来瞪着骆伽,怒吼:“你是谁?凭什么管我闲事。”
骆伽端起豆浆饮了一口,笑着说:“人生就是不断的选择,我也许可以帮您出些主意。”
王锴仍不消气,愤愤不平反击:“你以为你能赢吗?你知道韦奇峰是什么人?他永远藏着你猜不到的后手。”
“刘副市长明天将会见捷科首席执行官葛士纳,签署智慧城市合作意向书。”骆伽轻松地靠在椅子上,心里一惊,她从王锴话中听出来,韦奇峰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服别人无非诱之以利,或者帮他发现燃眉之急,骆伽两手抓两手硬,先用一点六五亿的利润诱惑,再揭穿韦奇峰底细,让王锴感受到危机,迫使他屈服。
“我一定要赢,王总想知道为什么吗?”骆伽起来,抓起桌面的车钥匙:“走,我们去兜风。”
王锴呼唤服务员结账,一溜烟地跟出去,骆伽进了宝马越野车的驾驶位置,拍拍方向盘说:“这车不错。”
王锴随口说句:“是啊,当然不错。”骆伽侧脸看着他,面如冰霜:“王总,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王锴细一琢磨,恍然惊醒,竟呆呆地说不出话来。骆伽猛踩油门,唤起强大的推背感,速度急升,宝马狂啸着向前蹿出。
“慢点儿,时速一百八十公里了。”王锴心惊肉跳,看见骆伽眼角挂着泪水,“你哭了?”
骆伽用手狠狠擦掉泪水,泪珠又蓬勃涌出,武汉的医院刚打来电话发出病危通知书,骆南山病情恶化:“爸爸又住院了,我就要成为没有爸爸妈妈的人了。”
王锴不知该怎么安慰,伸手去抹她眼泪,被骆伽推开。她再踩一脚油门:“你知道我为什么加入捷科吗?为我爸爸,你要帮我一个忙,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生意就是生意。”王锴只认钱财,这数千万的利润决不能放口,他又放软口气,“伽伽,你知道吗?韦奇峰熟读《李卫公问对》,熟知奇正兵法,他总会保留着出其不意的一招。”
“这么说,王总是铁了心了?”骆伽踩死刹车,等着王锴答复。
“二期工程涉及永嘉集团的上市计划,伽伽,我确实不能帮你。”王锴没有退路,明天就要招投标了,韦奇峰后招奇绝,骆伽必然掉入陷阱,即便一点五亿的利润,王锴都不敢去碰。
哎啦!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王锴的脸撞在前挡风玻璃上,贴成面饼形状,骆伽把车钥匙扔给王锴,跳下车,砰地关门:“王总,希望你不要后悔。”
122周四,晚上八点三十分
明天就要招投标,仍然是周锐讲方案,他本想好好准备,却被骆伽拖到了钱柜,黄静早在包间,你一首我一首,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就是唱歌。周锐取自助餐的时候,见到一个消瘦的背影,没认出来,却被他从侧面猛地砸在肩膀上,满口陕西口音:“周锐,你娃也来唱歌?”
周锐看着这个瘦子,实在认不出来:“你,你是?”
“我是二胖啊,曙光小学,记得吗?我结婚以后就瘦成这样了,男人命苦啊,首都男人最苦啊,买房买车为老婆,哎!”
二胖?他排行老二,却是小学班级里最胖的同学,结婚竟这么惨,把那么胖子变成瘦猴?周锐仔细去辨认五官,依稀想起来:“你来北京了?”
“我大学毕业就在北京,听说你也在,今天真巧,我们正同学聚会呢,就遇到你了,十几年没见了吧?还记得魏碧慧吧,她也在。”二胖精瘦了,性格没变,张牙舞爪的样子。
骆伽无巧不巧地出现,向二胖眨眨眼睛,蹭到周锐身边问:“这位是?”
“我是二胖,周锐小学同学,你是他女朋友吧?周锐你有本事!”二胖竖起大拇指。
周锐奇怪地看着骆伽和二胖:“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女朋友?”
二胖说漏了嘴,转着眼珠想强掰过来:“嗯,嗯,你们有夫妻相。”
周锐再不是以前那个不会用目光倾听的傻瓜,小狗看他几眼都要琢磨出原因,何况二胖,立即判断出来不对,却不知道原因,正要询问,骆伽怕二胖言多有失,急匆匆把他们拉向包间:“一起唱歌吧,你们同学遇到多不容易!”
二胖端着盘子,细瘦身躯蹦蹦跳跳地向包间走去,周锐愈加奇怪,他怎么知道几号包间?再联想到刚才他目光转动,心中犯疑,他却猜不透骆伽的安排。不一会儿胖胖的戴着眼镜的女子进来,二胖反客为主,蹲在沙发上介绍:“她来插班的时候,曹老师让她自我介绍,她说,我未必会是最聪明的,我未必会是最美丽的,我未必会是最优秀的,我未必会是最瘦的,我们都称赞她谦虚时,她突然说,大家好,我的名字叫魏碧慧。”
二胖变成瘦子,魏碧慧却发了福,三个人中只有周锐变化不大。骆伽拍着双手:“你们同学相会,一起唱首歌吧。”
“好好,《打靶归来》。”二胖嚷嚷着,这是二三十年的红歌,现在很少有人听过。
周锐心脏狠狠被触了一下,就是这首歌,那晚的歌咏比赛情形钻入大脑,情绪立即沮丧。骆伽不由分说选了歌,她今晚操作一切,雷励行却是幕后导演,精心设计就为重现当年的场景,揭开伤疤才能刮骨疗伤。
音乐响起,瘦二胖率先扬起嗓子唱起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魏碧慧把麦克风递给周锐:“来,一起唱。”
周锐低声跟着唱起来。这首歌曲无数次地在他童年梦境中出现,每个音节都回绕在他耳边,泪水沾满枕巾,他轻轻唱着却发不出声音,接近结尾,那段让周锐抱憾终身的结尾:“歌声飞到北京去,毛主席听了心欢喜……”
二胖突然停止歌唱,转过来看着周锐,雷励行交代过,这段结尾必须由周锐完整地、大声地独立地唱出来,才能抚平那段伤痛。周锐唱到最伤心的部分,歌声戛然而止,包间里寂静无声,把麦克风向沙发上一扔,泪水在眼眶转动。
“继续唱啊,周锐,没关系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魏碧慧又把麦克风递过来。
骆伽在旁边仔细观察,这是雷励行交代的,把他带回到童年找到失去的记忆,可是周锐到底忘记了什么?这段记忆真的能治好他的心理障碍吗?明天就要招投标了,如果治不好,技术得分肯定惨不忍睹。她灵机一动,抓来黄静的帽子斜戴上去,冲到前面:“我就是周锐,我唱,我唱。”
骆伽抢来麦克风,在曲调未落之前接下去:“毛主席听了心欢喜,夸咱们歌儿唱得好,夸咱们枪法数第一。”
骆伽故意模仿周锐的样子,各种乱七八糟地走调,明显地刺激周锐,黄静暗暗着急,骆伽到底是什么目的?周锐果然紧紧皱起眉头。骆伽愈演愈烈,在最后停顿的刹那,忽然尖着嗓子走调唱出,这正是当年周锐唱错的地方,她右手一挥,一束鲜花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扑哧掉在周锐脚下。周锐紧紧咬住下唇,狠狠看着骆伽,骆伽却突然转向二胖:“当时是这样吗?”
二胖点头。
“然后呢?”骆伽也很担心周锐的情绪,但这是雷励行的叮嘱,再现当时的情景。
魏碧慧难以忘记那一刻,详尽地说道:“当时我在第一排,鲜花从我头顶飞过去,领唱的同学本来该唱出来,却被周锐搞坏了节奏,唱不出来,更糟糕的是,我没有反应过来,与好几个同学一起,也抛出了鲜花。”
魏碧慧从茶几上抓起鲜花向空中扔去,再现当时的情形,二胖走到门口,挥着手模仿班主任:“曹老师反应最快,靠近舞台,示意大家重新唱起来。”
“然后怎么样?”骆伽询问周锐。
周锐记忆只到这里,那束鲜花划过大剧场,曹老师交集的面孔,两个领唱同学的慌乱,舞台下评委们错愕的神情,童年的周锐已经吓傻了,然后发生了什么?他咬着嘴角摇头。
二胖向门口走去,替周锐回忆:“我们下了舞台,只有周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板凳上,我们都知道搞砸了,报成绩的大喇叭响起来,我们的分数果然垫底,我忍不住冲回来。”
“你要做什么?”骆伽拦在他面前,扮演周锐的角色。
“我把他掀翻在地面,周锐滚倒舞台角落,掩面痛哭,膝盖流着鲜血。”二胖比比画画描述着当时的情形。骆伽模仿着,她本来就学表演,大声惊呼,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发挥着演技,眼中含满泪水。
周锐看着骆伽扮演的自己,那段过去活生生呈现在眼前,他仿佛回到童年,就是这样,膝盖痛得要命,更痛的却是心,梦寐以求的去北京演出,毁在自己手里!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不能原谅自己。
“周锐第二天来上课,低头进了教室,不敢与同学对视,面朝墙走到座位,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与同学说话。”魏碧慧说着,骆伽再次模仿童年的周锐,面朝墙壁,可怜巴巴地溜到沙发上,坐下来低头抱着膝盖,她歪戴帽子,活脱脱装出小学生样子。
“同学们都很失望,也不理他,还会结伙欺负他,比如打掉他的帽子。”二胖举手啪地拍掉骆伽头顶的帽子,骆伽全身哆嗦,更深地躲进角落。
“那是我应得的!我搞砸了那场演出!”周锐大喊出来,他只记得自己的错误,却尽力避免的回忆起后来那段痛苦不堪的记忆。
“你去食堂买菜,饭碗被同学打落,那是应得的吗?”二胖又啪地把骆伽手中的餐盘打掉。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周锐被声音惊醒,回到现实。
糟糕,周锐必须回到过去,不能回到现实,骆伽突然蹲下,从地面装作捡起盘子:“然后怎么样?”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饭菜,放在盘子上,走到角落默默地一个人吃着,脸上还有笑容。”二胖清晰地记起来,其实打掉周锐饭碗的便是他。
骆伽表演捡起饭菜,躲在角落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默默去吃,二胖走到周锐身边:“你为什么笑,吓死我们了,当时。”
“那是应该的,我弄砸了比赛!”周锐脸上又挂起那种可怕的笑容,虽然时间过去将近二十年,心底的回忆仍是那么鲜活。
“你记得后面的事情吗?”二胖逼近周锐眼前,盯着他的瞳孔。
“哦,还发生了什么?”周锐抹掉了那段回忆,那太痛苦,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应得的。
“我们踢开你的饭碗,质问你为什么破坏歌咏比赛,有人动手了,你不能呼吸。”二胖将周锐撞在墙上,用膝盖顶着他,手腕紧紧卡住脖子。
咳咳,周锐脸色涨红,那段记忆活生生地展现在面前,不容逃避,五六个同学包围了他,拳脚相加,唾沫,咒骂,拳头,鲜血四溅,还有周锐尖利的哭声。骆伽尽力表现,还原当时的周锐,左躲右闪,躲不过周围的拳脚,撞到茶几,把桌面的水果饮料扫落地面,她大声地惊叫,已经融入周锐当时的情景,悲从中来,抱头放声大哭。
“你们在干什么?”黄静不解地看着这一切,她哪里明白雷励行的用心,看着满屋子的人进入癫狂状态,惊吓了她。
周锐眼梢一动,现在并非二十年前,就要惊醒。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一旦从过去的回忆中苏醒过来,治疗便要功亏一篑。骆伽急急走到黄静面前:“曹老师,他们打我。”
“曹老师不会原谅我的,她为了歌咏比赛费尽心血,怎么会原谅我?”周锐再次被拉回到二十年前。
“你忘记了吗?”魏碧慧走到周锐面前,挡在面前,二胖赶紧把黄静拉到一边,她差点儿破坏了这次诊疗。
“忘记什么了?”周锐茫然,这些早就被他刻意忘记。
“三天之后,你来上学的时候,曹老师在课堂上说的话,你爸妈也在。”魏碧慧对那一天记忆深刻,那是小学期间最严重的肢体冲突。
“我什么都没说,我说自己摔倒的,他们不相信。”周锐急急辩解,他想起来了,妈妈流泪为自己换下撕破的衣服,包扎膝盖、额头和胳膊,所有流血的地方。爸爸含着泪水,紧紧咬着牙,在周锐印象中,爸爸第一次那么生气。
“从那天起,你更沉默自闭了,每天只学习,不和任何同学交往,你本来很调皮,学习成绩也不好,可是毕业考试的时候,你考上了六中,西安当时最好的中学。”魏碧慧没想到,记忆是如此的鲜活。
记忆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妈妈拿到成绩,骑着自行车从楼前的小路风风火火地绕过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爸爸把自己举起来,全家开心地大笑,在家里流泪庆祝,不仅为庆祝考上最好的中学,也为摆脱那个噩梦般的经历。周锐没有被击倒,反而愈挫愈强,他更加勇毅和专注,坚忍不拔,却变得沉默寡言。这很难说清是好还是坏,他专注于学习,考上最好的中学,高考成绩超出录取分数线一百多分,他可以挑选清华北大最好的专业,他默默选择了父母所在的大学,他自闭了,不敢离开父母的温暖,大学四年,他没有住宿舍,而是住在家里。直到大学毕业考到北京读研究生,他遇到了骆南山,然后便是骆伽,开始了新的生活。总之那一页揭过去了,他幼小的心灵受到重创,埋下了变异的种子。
“二十年了,我们再也没见过,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二胖走到周锐身边,他的泪水沾湿了衣领。
“是我的错。”周锐依然很顽固。
“我们都曾经怪你,可是长大之后渐渐明白,我们那时都是孩子,谁不会犯错?你不是故意的,我们能看出来,当你头破血流蹲在地上的时候,我就后悔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亲口对你说,对不起!”
“我们曾经是好朋友,一起上学下课,无忧无虑,自从那件事之后,你再也没有和我们说过一句话。”魏碧慧心里也压着这件事,“知道吗?我们每年去曹老师家里拜年,她每次都问你,问你在中学的情况,非常细,问你是不是和同学说话了?成绩怎么样了?你高考成绩出来,她逢人便讲,周锐在六中考了第十名,清华北大随便挑,你知道她有多开心吗?”
“老师现在还好吗?”周锐听到这里,泪水又涌出来。
“她退休了,她常常责怪没有保护你,她当了三十年小学老师,一直为此耿耿于怀,我们去年去看她,她总用眼神寻找,她在寻找你,每次都是失望和伤心。”魏碧慧常与曹老师联系,往事仿佛就在眼前。
二胖递过来一张纸片:“这是曹老师的电话号码,你随时都可以打过去,她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的过去迅速闪回,记忆有了生命,曹老师严厉地训斥同学,她摸着自己的头劝慰,饱含泪水,轻轻抚摸自己的伤口,抱着自己受伤的肩膀叹气,目光像妈妈一样。一幕幕浮现在周锐眼前,二胖的道歉,魏碧慧悄悄地打来午饭,我看见他们的歉意,却选择熟视无睹,只要说声没关系,他们便会重新接纳自己,我却选择了自闭,一律不回应,不理睬。
骆伽取来纸片,拿出手机递给周锐:“打给曹老师吧。”
周锐眼眶中噙满泪水,眼前一片模糊,骆伽打开手机免提,按照号码拨了过去,铃声响了两声,那边便传出一个男声。骆伽替周锐问道:“请问,曹老师在吗?”
电话那头沉寂,二胖核对号码,没错:“请问,这是曹老师家吗?”
“是,可是我妈妈已经……”电话那头的男子哭泣起来,大家模糊想到什么,他的回答果然证实了猜测:“两个月前走的,你们是妈妈的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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