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时见她微微羞赧的表情,忍不住笑。
三人一起进了屋子,王韵买了很多菜过来,霓喃帮她一起在厨房里整理,她将荤素一一搭配好放在料理台上,安排了好几道菜,霓喃还以为她要大展厨艺,哪知弄完之后她就扬声喊道:“儿子,菜式都搭配好了,该你来了。”
在霓喃惊讶的目光中,她眨眨眼:“我们家家训,女人远庖厨。”
“真的啊?”霓喃笑,这条家训简直太合她心意了,要知道她做的东西简直狗都嫌,宁潮声时常对此表示很担忧,老说:“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她不以为然,说:“叫外卖呗,或者找个会做饭的老公。”
王韵拉起她的手:“我们去喝茶,我买了珍记的点心。”
霓喃陪王韵喝完一杯茶,吃了两块点心,随便聊了几句,都是王韵问,她答,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有与老师相处的经验,却没有与男朋友的妈妈聊天的经验。
“我去帮清时。”霓喃站起来,虽然她厨艺差劲,但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
“去吧,去吧。”王韵自然看出了她的些微不自在。
他正在腌制牛腩,牛腩被切得方方正正的,摆在瓷白的盘子里,倒上料酒、生抽,加少许淀粉,最后把切得细细的姜丝洒进去。他做着这些的时候非常认真,眼眸低垂,夕阳光照在他英俊的侧脸上,那画面温柔极了。
霓喃倚在料理台上看他,心里一动,低声道:“怎么办,傅先生,我要被你迷死了。”
他俯身在她身后的台子上拿番茄,取到番茄的同时他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带,低头在她唇上啄吻了下,轻声笑:“我不介意被你迷。”
“哎——”
霓喃推开他,往厨房门口瞟了一眼,明明知道王韵根本看不见这边,她的脸还是禁不住微微红了。
他真是爱极了看她脸红时的样子,她在别的事情上很洒脱,不拘小节,偏偏在这方面很容易害羞,那种反差感,真是特别可爱。而一想到这样的她只有自己能看见,他心里就不禁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感。
有霓喃帮忙打下手,四菜一汤很快就做好了,霓喃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她想象着他给他妈妈报菜单时的情景,心里一暖。
王韵确实是个很随和很好相处的长辈,饭桌上的氛围很轻松,话题忽然就聊到了学校里的事。
王韵感慨道:“这一届的新生可爱玩了,连专业课都敢逃,不像你们那一届,都好乖。”
傅清时调侃母亲道:“还不是因为你太温柔,学生就看准你好说话。”
霓喃笑说:“那时候我休学了半年,复课后学得比别人更吃力,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哪里还敢贪玩。”
王韵指着傅清时:“霓喃,你知不知道,当年你考上海大,这家伙可高兴了,给我打电话让我照顾你一点。”她眨眨眼,调侃回去,“哎,儿子,你可真懂得未雨绸缪,那么早就认准了媳妇。”
“喀喀喀……”霓喃正在喝汤,听了这话立即就呛住了。
傅清时一边帮她拍背顺气,一边无奈地看了眼自己这随和过头口无遮拦的妈妈。
霓喃脸颊微红,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羞窘的。
“没事吧?喝点水。”傅清时端起水杯就要喂她,霓喃忙接过,低声说:“我自己来。”
始作俑者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心里感叹,哎,咱儿子在宠老婆这方面还真随他爹呢!
饭后,傅清时承担了清理工作,霓喃进去帮忙,他赶她出去,调侃道:“你未来婆婆不是说了嘛,傅家家训,女人远庖厨。”
霓喃笑:“请严格执行一辈子!”
“遵命!”
她转身出去,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从他身后轻轻抱住他。
“清时,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绝望无助的少年时期,来到我身边,给予我活下去的勇气。谢谢你以“海豚叔叔”的身份,给过我那么多的关怀与温暖。谢谢你在我不知道的时空里,为我做过的一切。
在她孑然一身的那些孤独岁月里,原来一直有个人,在以他自己的方式爱着她,情深似海,温柔绵长。
也谢谢你,现在与我相爱。
王韵再待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霓喃,你送送我吧。”
霓喃知道她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讲,不禁又开始有点紧张了。
到了楼下,王韵拉过她的手,特别郑重地说了句:“我要谢谢你,霓喃。”
她有点吃惊。
“清时说他打算回国工作,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他整整七年都漂在外面。我知道,他是因为你才做了这个决定。”
他决定回国了吗?他还没有告诉自己。
王韵接着说:“我知道清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小时候他看见电视里播放的海洋馆里海豚表演的画面后,很难过地跑来问我,妈妈,海豚的家不是在大海里吗,为什么它被关在了一个小小的池子里?这样它会不开心的啊!——一个尊重生命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残害自己的同伴的。”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骄傲,神色特别认真,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绝对信任。
霓喃知道她跟自己讲这些话的用意,她轻声却郑重地说:“伯母,我相信他。”
王韵笑了,点点头,告别离开。
到底年轻,宁潮声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医院里有宁爸爸照顾着,秦艽只要没工作也会去陪他。霓喃明显感觉到秦艽对他的态度不同了,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相处,但气氛真的不一样了。
霓喃由衷地感到高兴,两个都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如果能在一起,那就太好了。
阿婆是在宁潮声住院好几天后才得到的消息,她在电话里将霓喃一顿臭骂,然后立即赶了过来。她带了很多菜过来,在霓喃家里炖好,送去医院。
“你们这些小屁孩啊,做事不晓得注意安全的呀?总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干什么呢?不要仗着年轻气盛,就不要命地往前冲!”阿婆一路都在训话。
霓喃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也不晓得早点告诉我,我好天天给小声送汤啊,医院的饭菜那能有营养吗?”
“不是怕您担心嘛!”
阿婆瞪她:“你们还少让我担心哦?就小九那个职业,就是个高危行业!还有你,好端端去个国外,也能摔断腿?现在小声又躺到医院来了,你们啊……”阿婆伸手戳她。
霓喃嘻嘻笑着躲开。
两人一路絮絮叨叨地走到病房外,没留意前面,迎面就被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撞上了,阿婆提着汤,保温瓶差点儿被撞翻。霓喃忙伸手扶住阿婆,回头瞪那个冒失鬼。她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侧脸,那个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拐角。但霓喃还是认出了那个人来。朱明艳?霓喃皱眉,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这么慌慌张张的?
她心里一凛,加快步伐,推开病房门,见宁潮声好好地躺在床上,宁爸爸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跟他讲话,她才放下心来。
朱明艳一口气跑到地下车库,坐进了车里。她没有立即发动引擎,而是失了魂一样地坐在那里。
如果说之前从姜闽那里听到“宁潮声”这个名字时,她还抱着侥幸的心理,那刚刚她隔着病房门,看清坐在病床边的那个男人的脸时,那一丝侥幸便被狠狠击碎了。
那段早已被她掩埋、抛弃的过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扑向了她,像暗夜里的潮水一般,汹涌着将她拖入了那段她一辈子都不想记起的岁月。
不不不,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她趴在方向盘上,用力地甩着头。现在的生活才是真实的,才是属于她的人生。
她抬起脸,双手紧握成拳,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瞬间,她脸上的慌乱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优雅、高贵、冷酷。她看向后视镜,在心里对自己说,对,这才是我,朱氏船业的继承人,翔盛集团的女主人!而二十多年前在一场海啸里失去记忆、容貌被毁,流落到南方小岛的那个女人,是她的一场噩梦里的人。梦醒后,一切归位。
只要她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只要她不说。
她俯身捡起掉落在车厢里的手机,拨给秘书,吩咐道:“把为姜闽辩护的律师撤走,就让他好好享受牢狱之灾吧!”她语气森冷,眼神里带着憎恨。若不是他嚷嚷着非要见自己,她也就不会听见“宁潮声”这个名字。
“还有,宁……”她顿了顿,“受伤的那个男孩的赔偿金,就按照对方律师要求的给。”
秘书十分吃惊,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又松口了,对方明显是故意狮子大开口的,翔盛的律师团也表示过,可以谈到三分之一。
“朱总,我们的律师有把握……”
她打断他:“就这么办吧。”她说完挂掉了电话。
“潮声,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我最喜欢了,因为是妈妈取的。”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了来自岁月深处的清脆的童声。她发动引擎,“轰隆”的汽车引擎声将那童声掩盖,她眸中恢复一片漠然的神色,踩下油门,轰然而去,那段前尘往事像被车轮扬起的细细的灰尘一样,被她远远地、无情地抛在了身后。
霓喃一进病房,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宁爸爸见了她与阿婆,起身打了个招呼,便说:“我出去抽支烟。”
趁着阿婆进了洗手间洗水果,霓喃问宁潮声:“怎么了,跟爸爸吵架了?”
“嗯。”
“为了什么啊?”
“我爸让我跟他回家,不要再继续找我妈妈了,他说她一定是死了。然后我就跟他吵了几句。”
霓喃说:“潮声,不要跟爸爸吵架。”
父母与子女相处的时光,在子女长大离家后,其实少之又少,还能见面坐在一起说话,一起吃顿饭,那就要好好珍惜。
潮声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等一下跟他道歉。”
霓喃问他:“你真的连一张妈妈的照片也没有?你爸爸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潮声摇摇头:“没有。我跟你讲过的,她被我爸救起时,不仅失去了记忆,还被毁了容貌,她连镜子都不肯照,怎么可能会拍下照片。我唯一记得的,就是她的声音。”
那真是难办了,就凭他记忆中的声音以及一只他母亲留下来的耳坠找人,实在是如大海捞针。但霓喃也知道,宁潮声在这件事上十分固执,就跟她想要找出“知远号”事件的真相,甚至想要从茫茫大海中找回父亲的尸体一样固执。
很多时候,我们心里明知一件事千难万难,却仍然不想放弃,只因心中那点不灭的执念。
接到张正清的电话时,霓喃正在收拾行李,她与傅清时将乘坐当晚的飞机去H岛。她有点吃惊,没想到这个人会主动联系她,并且指定说要单独见她。她想了想,答应了,但约见地点选在了一个人来人往的广场。
她对张正清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好感,也不想过多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找我什么事?”
她可不认为他会这么轻而易举地与谢氏决裂。
张正清的态度与上一次的截然不同,格外客气:“霓小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七年前的事故真相吗?我现在把我所知的都告诉你,请你以后别再去打扰我前妻与女儿了。”
霓喃嘲讽道:“这么关心前妻,不怕你现任妻子生气吗?”
张正清脸色微沉,但忍住没发作,说:“当年在船上,你爸爸最信任的人不是他的弟子谢斐,而是傅清时。但凡你爸爸离开船上,就会把所有事务都交给傅清时打理。他了解项目的所有程序,出事那天的水下设备是他负责检测的,他还拥有临时存放打捞品的仓库的钥匙。当时水下有十个人,为什么偏偏就他活了下来?”
霓喃静静听着,果然如自己所料,他将矛头直指傅清时,背书一样地将她所知的东西背了一遍。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嘲讽的淡笑,怎么就这么爱把人当白痴呢?
张正清看了她一眼,他知道那些表面的东西肯定无法说服她,他继续说道:“事发后我们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空药瓶,上面有他的指纹。那是一种服用后会让人的身体麻痹的药物。那天天气有点冷,海水温度偏低,下水前每个潜水员都喝了一杯热巧克力,我记得,是傅清时亲自给大家端来的。霓小姐,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我多讲了吧?”谢斐说既然她想从你那里打听事实真相,那就给她一个真相,半真半假的最好。所以他所说的话里,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事情是真的,只是主角换了。
霓喃皱眉,这些细节,她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张正清说完那些话就走了。
霓喃在广场上又坐了一会儿才打车回家,在小区门口碰见了正从出租车下来的傅清时,他手中提着两个购物袋。
霓喃好奇:“咦,你怎么还有时间去购物?买了什么?”
他揽着她往里面走,将袋子递给她,她扒拉了一下,里面是飞机枕、软底拖鞋、眼罩,另一个袋子里是一副静音耳机。
他说:“我们要转一趟机,飞行时间很长,有了这些东西,你可以舒服一点。”
难怪上午收拾行李时他问她有没有枕头、眼罩之类的,她每次出远门要么是工作出差,要么是去海岛潜水,潜水设备就已经够重了,所以别的行李她都是尽量精简。
她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好像轻轻地塌陷了一块,鼻头微微发酸,被人宠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哎哎哎,傅先生,我警告你啊,不要对女朋友这么贴心这么好,她会赖你一辈子的!”
他笑:“下辈子也给她赖好不好?”
“下下辈子也要赖。”
“好。”
“下下下辈子还是要赖。”
“好。”他仍旧笑着,声音温柔极了。
她伸手抱着他的腰,慢吞吞地往前走。天气真好啊,这是岛城最美的秋季,午后的风轻轻暖暖,阳光也是暖的,叶子从树梢无声地飘落,在风中轻轻打个转,然后静静地亲吻大地。
“清时。”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她顿住脚步,抬眸望进他深邃如海的眼睛,轻轻说:“我信你。”
我爱你,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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