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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七千英尺(2 / 2)

记忆中他的声音仿佛还在昨日,一切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羁绊与牵挂,浅喜到深爱。

她闭上眼睛,对着夕阳的方向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世上所有的神明,恳求你们,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只有在最最无力无助的时刻,人类才会将希望寄托于也许并不存在的神明。

黄昏时,她再一次送他进了手术室。

她坐在等候区里。这里人很多,所有家属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嘈杂的电视声与说话声交织在一起,闹哄哄的,一点也没有医院应有的静默。霓喃明白,他们只是想通过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忐忑恐慌。只有在这里等候过的人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秦艽特意赶过来陪她,见到她后才知道她一身的伤,秦艽想骂她居然隐瞒实情,可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最后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揽住了她,握着她的手,无声地给她力量。

一个小时过去了。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一个又一个病人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夜渐深,等候区的人越来越少,他仍然没有出来。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霓喃被吓了一跳。她恍惚地左右望了望,秦艽指着她的包说:“是你的手机在响。”

霓喃皱眉,这不是她的手机铃声,忽然又反应过来,是他的手机在响。因为之前听他说过要等Geremia的消息,所以她将他的手机拿了过来。

她拿着手机去了楼梯间,接通了电话:“喂。”

那边却没有人说话。

“喂?”她看了下号码,是个国内的座机号码,前面几位不知道是哪个城市的区号。

那边似乎有细微的呼吸声传来,但仍旧没有人讲话。

霓喃皱了皱眉,正想挂电话,那边倒比她先挂掉了。

大概是打错了,她想。

她回到了等候区。

三分钟后,又有电话打过来,是同一个号码。

她起先没有理会,当铃声响第二遍时,她才接起。那边总算开口了,是个迟疑的男声:“是傅清时的手机吗?”

“是,你是哪位?”

“你是?”

此时此刻,霓喃实在没有心思同他寒暄,只说:“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请留下你的姓名,我会转达。”

说着就要挂断,那边却喊了一句:“等一下!”顿了顿,对方才又开口,“我姓余,请他尽快给我回电话,就是这个座机。”

“好……”霓喃忽然顿住,姓余?她的心狂跳了一下,脱口而出,“余润德?”

电话那端的人显然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说:“你……你怎么知道?”

真的是他!霓喃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更令她吃惊的是,他竟然主动提出要与傅清时见一面。

挂了电话后,她将这件事告诉了傅清平。

余润德为了躲避谢斐,离开了林场,现在在林场附近的小镇上的一家旅社里。夜长梦多,她最好马上赶过去见他,以免他变卦,可是……她看了眼手术室的方向,他还生死未卜,叫她如何能离开。但是,为了找到这个人,他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啊!

又是令人崩溃的选择。

傅清平沉吟片刻后,说:“让胡警官去将他带过来吧。他是重要的证人,安全起见,最好将他保护起来。”

霓喃心下一松,对呀,没有比胡蝶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立即联系了胡蝶,末了嘱咐她:“胡蝶姐,你就一个人去,谁都不要说。”

“我知道。”胡蝶顿了顿,轻声说,“霓喃,我哥一定会没事的,你看,峰回路转了不是吗?所以,好运气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嗯。”

但愿如此吧。但愿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与我在一起后,生活中全都是好事。

她捂着脸,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医护人员走出来念到了傅清时的名字,手术结束了。

霓喃飞快地跑到手术室门口,看着他被推出来,她闭了闭眼,揪着的一颗心重重地落了下来。

医生的声音很疲惫:“手术成功,只要他醒过来,就不会有大碍。”

王韵哽咽着说:“谢谢,谢谢医生。”

傅清平拍了拍医生的肩膀:“辛苦了。”

胡蝶在两天后将余润德带到了医院。

霓喃没让余润德进病房,两人站在外面,隔着一扇门,看见傅清时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不言不语,无知无觉。

“他是因为去找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霓喃语气平静,她已经冷静下来了,至少表面上是,她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崩溃到躲在厕所里大哭了。

医生说,只要他醒过来就没大碍了,可是,他并没有如期醒过来。

头顶悬着的那柄剑刚落下来,伤口还没好,又狠狠地砸下来一把重锤,砸得所有人都心神俱裂。

余润德侧过了头。虽然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胡蝶讲过傅清时受了重伤的事,但亲眼看见傅清时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何时能醒,也许一辈子都要这样了之后,他心里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对不起……”他嘴唇嚅动,低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他是在为眼前的事道歉,还是在为七年前的事道歉,也许都有。

霓喃冷声说:“如果觉得抱歉的话,你就告诉世人七年前‘知远号’事件的真相吧。”

余润德微垂了头:“我之所以想见傅先生,就是想将这件事了了。七年来,我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的觉,实在是……太痛苦了……”

你作下的恶,终究会化作暗夜里的梦魇,如影随形,让你摆脱不得。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他正用船上的通信电话与家人通话。他先是在与儿子讲话,小新像以往一样很乖地问候他好不好,又告诉他自己很勇敢,昨天去打针都没有哭,还得到了护士阿姨奖励的糖果。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让他开怀大笑的同时心里发软。接着换了妻子讲话,气氛一下子就冷却下来了,小孩子可以把因为打针没哭而得到糖果当成值得炫耀的事,为了医药费而愁眉不展的父母却厌恶极了与医院有关的一切。妻子告诉他,儿子排到了肝源,再等一个月就可以做手术了。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高昂的医药费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短短一个月内,他去哪儿弄那么大一笔钱?

他挂掉电话,一转身就看到谢斐正站在舱门口,他心情很差,打了声招呼就准备离开,谢斐却忽然问他:“是小新可以做手术了吗?”

谢斐这个人比较随和,与船上的工作人员都能聊上几句,上到研究员下到他这种小厨师,所以谢斐知道小新生病的事。

他点了点头,不想多谈,他知道谢斐家境优越,可毕竟两人只是同事关系,感情还没好到能开口借钱的份上。

“需要多少手术费?”

一切就是从这句话开始失控的,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谢斐是心情好想做件善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得到就要有付出的道理他懂,甚至也想过会不会是魔鬼的交易,可在那时,儿子的命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哪怕明知底下是万丈深渊,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很巧的是,谢斐计划对打捞上来的瓷器动手的时间就是他儿子动手术的前两天。谢斐让他做的事情很简单,每次下水前潜水员们都要喝一杯他做的热巧克力,他只要将谢斐给的药放进热巧克力里面就好了。见他害怕,谢斐告诉他,全世界每年都会发生好多起潜水事故,潜水员们被洋流一卷,连尸体都找不到,别人根本无从查起。

那天的热巧克力确实是傅清时端给同伴的,傅清时没有喝,因为刚怀有身孕的景色特别嗜甜,他把自己的那份也给了她。

被谢斐绑在了一条船上的还有船长孙详和随船医生张正清。孙详负责对设备做手脚,张正清最清楚每个潜水员的体质,所以掺进热巧克力里的会令人身体麻痹的药物剂量是由他为他们量身调配的,以保证药效发作的时候他们是在水下。

在谢氏盗取瓷器的整个过程中,他们三人负责的都是最简单的事,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也是最残忍的一环。九条人命,不,是十条人命……他们就这样被朝夕相处的同伴轻易地抛掷于海底,再也无法归家。

至于那些瓷器是怎么被悄无声息地运走的,后来又是怎么逃过追查流入拍卖市场变现的,这些,余润德等人自然是没有知情权的。

横亘在霓喃心中这么多年的事件真相,余润德只用了十分钟就讲完了。这同样是压在他心上多年的一座大山,说完,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从贴胸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布袋,里面装的是一支录音笔,他将它递给了霓喃。

霓喃问:“这是?”

“这是当年在船上傅先生送给我儿子的录音笔。”

有天夜晚,他听见傅清时在甲板上播放一支录音笔里的录音,里面有涨潮时海水的声音,还有他听不懂的鲸鱼、海豚发出的声音,他觉得新奇,就问傅清时录音笔是在哪儿买的,他想买一支录下大海的声音给儿子听。他的故乡在东北林区,儿子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哪知过两天傅清时就拿了一支录音笔给他,说是给小新的礼物,里面还录了海鸥、海豚、鲸鱼的声音。

当年傅清时在海底侥幸逃生后,到海面上时其实已经是昏迷状态了,是余润德坚持要救他,否则,他也早已成了印度洋中的一抹冤魂。

而余润德会这么做,正是因为那份善意的礼物。

善与恶,都是一念间。

“这支录音笔里,有谢斐跟我接洽时的全部对话。”

他知道,这支录音笔一旦交付出去,不仅是谢斐,他自己也同样逃不掉,可他已经不在意了。五年前,儿子因术后并发症去世后,妻子也离开了他,所谓的妻离子散不过如此。他觉得那是上天对他作恶的报应。这些年他一直躲在深山丛林里生活,原以为过着最简单的日子,便能将过去的那些事都忘掉,可他根本忘不了,只要一入睡,噩梦便会像猛兽般朝他扑过来。他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自首,又无数次懦弱胆怯地放弃了。直至两天前,他在狗叫声中看见了谢斐,他才最终下定了决心。当年他与傅清时最后一次通话时,傅清时说过:“我这个电话号码永远都不会更换,我希望有一天你会主动联系我。”

欠下的债,终要偿还。

霓喃将录音笔给了胡蝶,胡蝶将申请重审“知远号”事件。余润德答应做戴罪立功的证人了,傅清平将余润德暂时安置在了他闲置的一处公寓里。他没有将余润德交给警方,是因为一支录音笔只是冰山一角,他还在收集更多的证据,想要一举击败谢氏。

霓喃坐在病床边,用棉签让他的嘴角沾了点水,又用热毛巾轻轻帮他擦了擦脸。

又一个夜幕降临,每个人都在朝前走,只有他的时光停滞在了睡梦里。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王韵提着保温瓶进来了。她拧开盖子,给霓喃倒了一碗鸡汤。

“霓喃,多喝点,你看你都瘦了好多。”

“伯母,谢谢您。”

其实霓喃没有什么胃口,可她强迫自己多吃点,她必须打起精神来,不能让关心她的人担心。

王韵看见她憔悴的脸色,心疼地说:“你今晚就回家好好睡一觉,好吗?我来陪清时。”

从内蒙古回到岛城后,她只回家取过一次日用品,之后便一直住在病房里。

霓喃摇摇头:“伯母,我没关系的,真的。”她笑了下,“医生不是让我住院休养几天嘛。”

只有在病房里,在他身边,她才能睡着。

王韵也没勉强霓喃,她又坐了一会,看着霓喃喝了鸡汤又吃了一碗饭,她才收拾东西离开了病房。

她翻开一本诗集,给他念上面的句子。很多年前,在她看不见的那段时光里,他就是这样,坐在她的身边,为她朗读。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个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与帆影。

她轻轻地伏在他身上,呼吸着他身上令她迷恋的气味。

你让我往前走,不要回头。不,清时,我不要。你让我看见了这世界的辽阔,让我体会到了与爱人并肩的美妙,也让我知道了被人宠爱的滋味。

我的小哥哥,我的海豚叔叔。

我是如此确信,再也不会有人比你更爱我,再也不会有人能让我像爱你一样去爱他。

我会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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