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对面在装傻,许临越也不恼,开门见山道:“加入CB后,我能得到什么?”
这性子还真是不讨喜。
要么对人爱答不理,要么一张嘴就是不中听的话。
陆清和翻了个白眼,把到嘴边的吐槽咽了回去。
斟酌措辞的时间很长,以至于手机两头一片沉寂。
许临越锁上门,走到窗边,看着将死未死的盆栽,电话里依稀传来吉他声,心里的浮躁渐渐消弭。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对面含笑的声线,清润得像春日滴落在石板上的泉水。
“许临越,我不敢保证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是——”
陆清和说,“我会带你一起去流浪,以后,谁都困不住你了。”
-
CB首场演出定在朝露酒吧。
“那小子,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吧。”陈志远薅了把头发,声音又急又躁,“这可是咱们乐队第一次正式演出,他不行早说啊,非得到时间才放我们鸽子,这不摆明了想让我们丢脸嘛。”
“他不是这种人。”话虽这么说着,陆清和心里也没多少底。
虽说许临越已经是CB一员,但这些天出现在乐队一起排练的时间少得可怜。
就好像CB只是他可有可无的存在,想起时,才会给个眼神。
直到上台后,许清和卡在嗓子眼的气息才松了下来。
她的视线里,是许临越拨开人群,大步朝自己走来。
顶灯垂落的光束稳稳当当地打在少年挺阔平直的肩上,像撑起了一片亮白天。
演出很成功,CB名声大噪。很快被唱片公司看上,陆清和拒绝了单飞的提议,在双方的妥协下,彼时还在起步阶段的光年娱乐签下了整个乐队,代价是陆清和一辈子的自由。
没有人知道这则隐秘条款,各自沉浸在即将出道的喜悦里。
庆功宴到一半,许临越接到苏芩的电话,他没接,对面连着发来几条消息,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家。
他拿起手机去了后巷。
刚解锁手机屏幕,视线里进来一张莹白清透的脸,这会陆清和已经卸了妆,眉眼澄澈。
“阿临,干得漂亮。”眉眼一弯,成了漂亮的月牙状,嘴角梨涡跟着现了出来。
许临越微怔,来不及说什么,陆清和又说,“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话还早,但是你相信我,有我在,CB就永远不会散,所以阿临,你可以把我们当成家人,把CB当成自己的家。在这里,天大地大,我们都是自由的。”
巷道灯光暗淡,陆清和的眼睛缀着半边星光,亮而深。
许临越不受控地攥紧手机,再次无视了响起的铃声,笑意忽地散开。
-
许临越加入CB这事,终究没能逃过林晖的耳朵。
乐队散了以后,林晖跟校外的人混到一起,一听说这事,气极之下,也学着苏芩将自己吉他摔成两段。
怒火冲淡理智,非要找人来给这见色忘义的叛徒点颜色看看。
听见风声后,陆清和忙不迭赶到酒吧后巷,在满地的碎玻璃旁看见许临越。
“你是傻子吗?打不过不会跑吗?白白给人当出气筒?”
她不带遮掩的怒气一股脑地撒了下来。
许临越没恼,反而觉得这声音莫名动听,擒住横在眼前的皓白手腕,老半会都没有说话。
陆清和被看得不自在,有些慌乱地别开眼,“松手,我得给你上药。”
“左边更疼,”许临越拉着她的手挪了些位置,眉眼松和,“你先涂这里。”
“哦。”
上完药,陆清和挨着他坐下,“对不起,要不是我拉你来CB,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就算没有CB,我也不会留在那里。”许临越支起膝盖,目光没有折衷地投在落地灯上。
那晚的夜很静,陆清和似乎都能听到时间在耳畔流逝的声音。
“你会永远留在CB的对吧?”
恰好这时,司兰几人开门进来,嘈杂的声响盖住了许临越随之而来的呢喃。
——“除非有一天,你抛下我一个人去流浪了。”
等到那个时候,CB就不再是我的家。
天大地大,到哪都不会有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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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正式和光年娱乐签约那天,也是陆清和跟乔柏遥在一起的日子。
时间过去太久,许临越不记得那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不是一个好天气,暴雨没完没了地下着。
乐队进入正轨,经历了八年的黄金时代后,“江郎才尽”的骂名开始层出不穷。
CB是几个人的共同财富,但遭受谩骂似乎只是陆清和这位作词作曲者皆主唱一个人的事。
重压之下,陆清和的状态越来越差。
曾经所向披靡不可一世的皇,最终成了落草的寇,心甘情愿妥协于江郎才尽的命运,只待在山穷水尽时引颈受戮。
无奈之下,乐队巡演只能被迫中断,陆清和也同乔柏遥陷入了冷战。
时隔半月,许临越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憔悴得不成样,整个人像在烟灰缸里泡过一样,隔着三米的距离,仍然呛鼻。
陆清和头也不抬,又从烟盒里敲出一根含在嘴里,打火机刚点上,视线里多出一只白皙宽大的手掌,严严实实地封住了攒动的火苗。
似乎是感觉不到灼热,许临越维持着同一姿势许久没动,陆清和终于回过神,猛地甩开他的手,顺势将打火机扔了出去。
许临越的掌心已经被烫出水泡,陆清和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说:“我看你是疯了。”
“疯的人是你。”声线极淡。
正检查着他的伤口,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这么一声,陆清和手指顿了足足五秒,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不许我写不出歌,还不许我疯吗?看来你和他们一样…不…你比他们还要狠。”
许临越避而不答:“陆清和,你以为你这样折磨自己就能写出歌了吗?”
空气有了一霎的沉寂。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CB该怎么办?”陆清和问。
许临越没有回答,但凡他有妥当的解决办法,断然不会看着她如此践踏自己。
可奇怪的是,这遭过后,陆清和的状态好了许多。
苏燃松了口气,私下对许临越说:“她最近在戒烟,也会好好吃饭睡觉了,好像是想开了。”
许临越心里却升起不安的感觉,可每每对上陆清和的笑容,他都会说服自己:这只是一种错觉,一切都会变好的,CB会,陆清和也会。
有次看完演出,许临越送陆清和回家,快到小区门口,想起苏燃的话,许临越装作不经意地提了嘴。
“你最近在戒烟?”
陆清和转过头,笑着说:“不抽了,嗓子会坏。”
那笑容很淡,消失得又快,短到许临越都来不及捕捉其中的虚实成分,陆清和便恢复到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碎发被风吹起又落下,隐去清瘦白皙的耳廓上的一道伤疤。
“许临越。”
这声呼唤来得莫名其妙,许临越皱了下眉,恰好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几下。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是许兆和发来的消息,长长的一段话,却三两句离不开“退出乐队”这四个字。
摁灭屏幕的同时,陆清和的声音再度响起,“阿临。”
很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许临越生生愣住。
“晚安。”
等他反应过来,她的背影像浮在天边的云,被无尽的猎猎寒风推着不断朝前走去。
隔天晚上,下了场暴雨。
接到苏燃电话时,许临越刚完成新歌《夜莺》的收尾部分。
《夜莺》的词是陆清和写的,而他参与了其中的作曲。
“阿临,你快来,清和……”
清和什么?
本能里的抗拒,像胶带一般粘住了许临越的唇舌,等他赶到公寓时,眼前的画面转瞬像把尖刀,狠狠戳穿他的肺腑,呼吸间尽是浓稠的血腥味。
那天之后,盛盏清就跟消失了一样,家里和工作室的遗物是苏燃和许临越整理的。
葬礼当天,许临越没有到场,坐在工作室的地板上,平静地看着合照里笑容明朗的陆清和。
明明还在笑,明明前天还在同他说晚安,怎么一晃神的工夫,人就被烧成了灰烬。
陆清和逝世后不久,她的妹妹盛盏清代替她成为CB主唱。
陆清和没有守住自己的承诺,同样许临越也违背了自己的初衷,直到CB解散后,他才离开。
短短三年,阿盏回到乐坛,乔柏遥也落得了千夫所指的境地。
一切都有了一个最为完满的结局。
似乎就只剩下他了。
十五年后的春天,许临越将陆清和最爱的三色堇放在她的墓碑前。
脑海中不受控地闪过很多画面。
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替自己上药时的轻柔声线,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笑容。
还有那句。
“天大地大,我们都是自由的。”
她是彻底自由了,可他呢。
陆清和拉许临越下了神坛,却忘记带他一起赴地狱。
所以这次,也该轮到他去找她了。
不就是地狱吗?他敢闯。
三月天,乍暖还寒时候,郊外的风里裹挟着濡湿的青草味,早已不见昨日衰败。
岁岁年年,昼夜交替,多的是这种新气象。只不过,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陆清和,如果你听到了,记得走慢点,我怕我追不上你。”
“陆清和,你得等我。”
许临越抬起头。
飞机将云层拉得细长,嵌在澄澈的蓝色里,淡得像缕风。
一如多年前的春日午后,陆清和在巷口留给他的那道背影,孤寂又执拗。
却让他记了整整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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