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面前,是不讲崇高的,假如没人说破那些难堪,拨动那些情绪,会不会有一个比较好的结果?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人身体里的细胞七年会更新一遍,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期限。那我那些破碎的时光,完好如初的期限又是多久?
01
有些人不费一颗子弹,就能洞穿另一个人的灵魂;有些人时刻标记零碎的时光,还是会让人觉得生活像一个空罐。
薄暮下的风夹着凉意吹过,我和神神秘秘地约我出来的顾洺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路过一个游乐场时,忽然,我的肩膀被人一握,身体立即被转了九十度。我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好笑地问:“顾洺,你搞什么鬼?”
“南南,我们玩一个游戏吧?”顾洺塞给我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烧仙草,说出一句话。
我不客气地将吸管插进烧仙草杯,喝了一口,说:“好玩吗?”
顾洺举起两张门票,连忙点头,劝我:“当然好玩。”
“行,我玩。”我想也不想地答应了,不知是计。
顾洺拉着一头雾水的我,检票,进门,径直跑向人少的海盗船。扔下我一个人后,他过去对一个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
我咬着烧仙草的吸管,直直盯着顾洺。我倒要看看,他想做些什么。
这时,周围的彩灯突然全部熄灭了,黑暗袭来。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块空地,头顶是海盗船、大摆锤、空中飞人,上面的铁支架上绕着彩灯。灯灭后,高大的支架轮廓横在夜色里,像电影里的钢铁怪物。
顾洺来到我面前,幽幽地说:“给你十五秒找地方躲起来,灯亮的时候,我就会躲开,然后你第一眼能找到我,我就奖励你一个神秘惊喜。”
我斜眼看着他,想甩手就走。
顾洺左瞧右瞅,自顾自地转身开始数:“1、2、3……”
不知为何,我心底很不踏实,感觉这游戏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我不想参与,却又好奇。
他数到“8”的时候,我脑海里懒惰的细胞瞬间活跃起来。我一眼找到藏身的地方,快速跑过去,进入右手边树木掩映下的一个电话亭,搁下烧仙草。这里距离不远而且不容易被发现,还能看清顾洺到底搞什么鬼。
不久,四周再一次亮起来,顾洺根本没躲,他慢慢地转身,看着空无一人的背后,面无表情,随即一笑。
空地上,明亮的路灯和彩灯投射下来的光笼罩着顾洺。在这么耀眼的光线下,我看见被笼罩在光圈中的顾洺苦笑着,表情有点落寞,然后不悦地说:“说你傻还真傻,关键时候跑得挺快……”
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发呆,怪可怜的,我走出去,来到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看到我终于出现,顾洺会心一笑,唇角轻扬:“有一个说法,整个世界的灯都熄灭了,在光明再次来临的那一刻,你第一个见到的人,注定会是与你一生相守相伴的爱人。”
顾洺说完,我良久未回答他。
我移动了一下身子,偏头问他:“顾先生,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表白吗?”
顾洺笑而不语,微微侧身,看向我身后。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辆环绕着香槟玫瑰的小推车,由工作人员向我们推来。推车上面放着一艘精巧的海贼船——“黄金梅丽号”——《海贼王》里面路飞他们的战舰。船正中央摆放着一把火红的玫瑰。玫瑰花后方的桅杆上,挂着九个定做的钥匙扣——索隆、娜美、乔巴、罗宾、乌索普、山治、布鲁克、弗兰奇、路飞。
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这些东西不贵,但绝对需要费一番工夫。
围观的人多起来,惊奇、夸赞、羡慕、笑声,我全都听不见。
顾洺是认真的,而我未等他开口,就想好了给他的答案。
残忍是残忍,但我没有任何办法。
顾洺推车过来,将玫瑰捧到我眼前,跨出一步,站在我面前,眼神温柔似春水,荡漾开甜腻的柔情。
他轻声唤着我:“南南,我的天空曾一片黑暗。小时候在别人眼中,我这也错,那也不对,从不知道什么是温暖。后来我变了,我像只受伤的刺猬,开始学会保护自己,竖起满身刺,学会了伪装和防备,学会了演完美的假戏。直到遇见你,靠近你,喜欢上你,我才找回丢失已久的自己。你给了我生命的暖光,我很贪心,还想向你索取一个机会,一个牵你的手的机会,一个陪我一起走到老的机会。”
耳边的声音像施了魔法,饱含深情,让我如坠美梦。
他垂头,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凝视着我继续说:“我知道我做错过很多事,我想要你的关心,想要你的在意,我什么都想要,我为你做的事是因为我想做。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知道你会生气,我知道再怎么努力也可能白费劲,但我还是想去努力,我怕我没努力过会后悔。南南,试着接受我,可以吗?”
此刻的他,就像电影中诚挚的男主角,可我说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他默默地注视着我,眼中有亮晶晶的液体,在游乐园的灯光下,剔透无瑕,显得特别清楚。
我的眼里蒙上泪雾,目光落在全场模糊一片,唯有眼前的顾洺清晰可见。
他是在紧张吗?
这种浪漫又认真的表白,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感动吧?可是,感动跟心动,中间差了一万光年那么远。
我望着他,他的眼神落在我的双眸里,穿透过往和伤痕,瞳孔里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只有我。
那是第一次,我觉得他无比真实。原来很久以前的直觉不是错觉,这才是他,真正的他。
他设定的梦想里,有我。
我接过花,仿佛它不代表告白,只是一份迟来的谢礼。我带着歉意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心那么小,小到只有一个位置,只能装下一个人,这样的位置独一无二,有人先住进来了,再也挪不出地儿。
失神间,身子一暖,顾洺把我紧紧揽进怀里,温暖的气息将我包围。卡在我们中间被挤压变形的玫瑰花芳香四溢,我觉得呼吸困难,刚想挣扎,沉闷的声音传进耳中,伤感沙哑:“别动……就一会儿……就当一个安慰的拥抱好吗……”
顾洺的话让我呼吸一窒,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丝线勒住我的身体和心脏,让我呼吸不畅,动弹不得,逃离不了。
我看出了他受伤的情绪,也不点破。我有点愧疚,埋首在他胸前,听着他叹息般的轻语:“我可以等。”
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可是,等待是多么虚幻残忍的东西。等人来,等人走,等你爱上我,等我忘记他,等我接受你,等生,等死。
这世上,没有一种等待是轻易的。
不管等待的后来变数几何,至少这一刻,那些狂风暴雨、流言蜚语,我都陪你一起挡了。
昨天,是今天的化石;今天,会成为明天的历史。
02
顾洺告白后的第三天,我对于突如其来的事情毫无防备。
“南瑾。”我夹着书本低头走路,李优优忽然在身后叫住了我。
我扭头,她扬起手里的两张团购券,微笑:“一起吃饭吧?”
川味冒菜馆,当年我们初入大学那晚吃喝谈笑聚会的地方。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李优优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我没有拒绝。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达目的地,一路上我们都没发一言。进门后,李优优给完券,端着大号碗去挑菜。我跟在她后面,心不在焉地挑选着。
五分钟后,我们在靠窗的49号桌相对而坐。
李优优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苦丁茶推到我面前,说:“好久没有在一起聊过天了。”
我端着苦丁茶,抿了一口,也不拐弯抹角,问:“找我有话说吧?”
“是。”李优优不退避不反驳,浅笑道,“你很聪明,已经猜到了吧?”
“上次去医院送百合的人,我知道是你。”我不动声色,细细地观察着李优优的反应。
她停下倒茶水的动作,眉头微皱,然后又舒展开,将茶壶放下,看着我笑道:“是!你猜到了吧,我喜欢顾洺。但他喜欢你。”李优优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闭眼,缓缓地说道:“我知道……”
“但众所周知——”李优优的情绪稍显激动,“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我睁眼,沉默地望着李优优。
她终于压抑不住情绪,神色几近请求:“听起来很好笑吧?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渴望和他多说几句话,期待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打听他的每一个爱好,用各种借口约他出来,只希望能和他多待一分一秒。在看到他对你一往情深时,我试着装作不在意,疏远你,告诉自己他只是一时兴趣,过段时间就好了。可是我知道我嫉妒,我嫉妒得快疯了,我想没有你,他就会接受我吧?所以,我恳求你,把顾洺让给我,好不好?”
她说得那般自然,好像演练过无数遍,只等着我来听,我来答。
我垂着头,盯着杯里那被烫开的单薄的茶叶。它们在热水里煎熬着、翻滚着,被熨平,无声地沉下去。
“应一声这么为难吗?”李优优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降到冰点的语气里有着莫名的哀怨,“我跟他表白,已经被拒绝了很多次,你离开他,他会答应我的。”
我回过神,开口,声音显得苦涩:“优优,对你而言,顾洺是什么?你说你喜欢他,却不努力去追求他,反而来乞求我,这又算什么?你说我是顾洺拒绝你的理由,他是一个有思想、有喜怒、有选择权的人,就算我答应你的恳求,他若真心想拒绝你,还有无数个理由。”
李优优截住我的视线,眼睛里迸射出凛冽的寒光,抬头望我,脸色颇为难看:“你当然有资本说这种话,毕竟他喜欢你。”
我的眼神冷下来,仰头看着她,实话实说:“可我不喜欢他。他喜欢我或讨厌我,是他的事。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不喜欢他。感情若非相互,就不存在让不让。你喜欢他,想得到他的关注和爱护,同样是你自己的事,有本事自己去追。”
“南瑾!”李优优猛地一下站起来。被她的动作带起的椅子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音,随即“砰”地倒地。
她站在窗口,挡住我眼前明亮的光,话语如剑:“是,我是没本事。我没本事,怕伤害到我们之间的友情,犹豫再三来询问你、恳求你;我没本事,觉得自己比不上你,不敢出现在你面前,几天几夜不回宿舍;我没本事,贪恋幸福,希望这一份幸福能得到你的祝福。没错,你很有本事,有本事让两个男生围着你转,有本事践踏我这可怜的苛求。你有本事,现在敢跟我去路绮雯面前对质,说你喜欢着她爱的人吗?”
四周的目光全朝我们聚拢,闲言碎语在我们耳旁嗡嗡作响。
我难以置信地皱眉,侧头看向眼睛湿润的李优优。
“南瑾,我再问你一遍,你敢跟我去对质吗?你敢吗?”她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身体一颤一颤,情绪激动,“你不敢!因为你心中有愧!你这种被别人喜欢着、爱护着的人哪里能够理解我们这种小角色心里的感受?”
我忽然觉得憋得慌。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摩擦地板,发出难听的声音。看着语无伦次的李优优,我冷冷地说道:“你没病吧?”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有病没病!”李优优说完过来紧紧抓着我的手。被用力撞到的桌子斜向一边,上面那杯渐冷的苦丁茶泼出来一大半。
她抓住我的手往外走。我身体一个趔趄,惊呼一声差点摔倒。我拼命挣扎,她的力气陡然增大,把我往门外拖。
“还在等菜,李优优你放手!”我眉头紧蹙,手腕被拽得生疼,恼怒地说道,“你拽疼我了。”
“不吃了,跟我走!”李优优红了眼,“哗啦”一脚踢开碍事的椅子,将我拉出店门,对我的火气不管不顾,径自拦了辆出租车,粗鲁地将我一把塞进去,自己跟着上来,吩咐司机落锁。
我看着她嘴皮子上下翻动,快速报出一个地址,然后狠狠地对司机说道:“给我开到最快,出了事费用我双倍照赔。”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李优优凶神恶煞的罗刹样,不敢反驳,抬脚将油门踩到底。
“等等。”我吓出一身冷汗,看疯子一样看着她,因为她说的地址,是张季北租的公寓。
我连忙去推车门,车子已经如箭般冲了出去,我被惯性弹回座位,脑袋撞上椅背。我揉着后脑勺,盯着她阴沉的脸,怒道:“你到底想干吗?李优优!”
她冷笑一声,双臂环胸靠着椅背闭上眼睛装睡,不想搭理我。
车子疾驰,我紧张又惶恐,心咚咚直跳,唯恐会出事。
一下车,李优优又拽着我的手往张季北的屋子狂奔。我被她拖着跑,半条命都快没了。李优优像被惹恼的猛兽,眼睛通红,疯狂地按着门铃。
门一开,路绮雯系着围兜皱眉站在那里,带着橡胶手套的手上还拿着正在搅拌的面粉。
我的脸一僵。李优优撞开路绮雯,蛮横地扯着我,从客厅找到厨房,从厨房奔到卧室,发现到处都没有要找的人,又从卧室转回到门前。
“你……”路绮雯望着她一副要讨债的凶狠模样,疑惑地开口。
李优优打断她,用力甩开我,指着我看向她,尖锐地说道:“她,你看清楚了,张季北的高中校友、大学学妹,心里始终对他念念不忘,追随他来到这里,一直想方设法地接近他,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和他双宿双飞。可惜的是,她在大学遇到了顾洺,让顾洺吃了秤砣铁了心围着她转,心心念念想追她。她周旋其中,好不快活。”
手指移到路绮雯的鼻子前方,她恨恨地开口:“包括进话剧社,和你当朋友,她的目的也只有张季北。一边是王子,一边是骑士,她才是尊贵无比的公主。路绮雯,她一直在骗你,和你的友情是假的,平时的单纯无害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她生活里占有着顾洺,心里占有着张季北,恶心得很!”
我信奉的所有东西在这一句恶毒的话中陡然坍塌,灰飞烟灭。
这些掩埋心底的感情和彻骨之疼被李优优毫不留情地剖开、碾碎、踩踏,再掏出来,被千万倍放大,暴露在她们冷酷的目光下。
她此刻就像一个冷面熟练的刽子手,不听我一句告饶,手中的大刀“嚯”地朝我准确无误地劈头斩下,不偏不倚。
路绮雯微张着嘴,搅拌面粉的手停住,像看陌路人一样看着我,问:“南瑾,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眼含热泪,双手攥成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那种灭顶的无助感和耻辱感倾盆般压了下来,令我说不出一句讨她们信任的话。
“南瑾,你说话,我相信你的话。”路绮雯期盼地看着我。
“你回答啊。”李优优高昂着头,看笑话一样得意地朝我炫耀,那种尖酸冷漠的模样让我觉得悲哀。
我看着路绮雯,答道:“你信我,它就是假的;你不信我,它就是真的。”
我笑了笑,咽下五脏六腑的痛,忍住快要决堤的泪水,看着李优优,微笑道:“还有,请你收起你那份自以为是的猜测。因为,那样只能显得你很可怜。张季北与顾洺,都不是我的,他们当中,我一个也不喜欢,包括你。我喜欢的,从来只有我自己。”
说完,我在她们的沉默和愣神中,不卑不亢地踏出大门。
我失神地拦了辆车。出租车匀速开着,两旁的景色像慢镜头一样向后推移着。
我揉了揉已经流不出泪水的眼眶,靠着椅背固执地睁开眼睛看着外面,看着这个日复一日真实的世界。
感觉有什么东西,回不去了。
我慢慢低头,看到干净透明的车窗上隐隐约约映出我憔悴不堪的样子,心里的悲痛瞬间弥漫开来。
03
那件事后,我在宿舍埋头画了一个星期的漫画,谁也不想见。
李优优每天晚上都回来得很晚,一回来就闷声上床。我们无形中变成了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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