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明天这个时间我在家等你。”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赵忠强乐颠颠儿地正转身要走,又不放心地说一句,“张经理,我马上去打个长途电话,告诉我们领导明天为您接风洗尘。”
“好吧。”张曼新这一次一直把赵忠强送到门外。
从宁夏银川到内蒙鄂托克前旗有三百多华里。一路上是无边的荒漠和草原,枯萎的蒿草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满目浑黄,像患了贫血症一样缺乏生气。
冬季的西北是严酷的。
位于宁夏与内蒙接壤处不远的鄂托克前旗,显得其貌不扬。低矮的房屋,空旷的街道,疏落的行人,在严寒中显得面黄饥瘦,营养不良。
张曼新来到鄂托克前旗,受到供销社主任刘志华等领导干部的热烈欢迎。
张曼新在通过一个路口时,突然发现路口边有一个擦皮鞋的男子,便走过去想擦擦沾满尘土的皮鞋。
搭话间,张曼新得知这个擦皮鞋的男子居然还是他的浙江温州同乡。
难怪有这样一种说法:凡是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中国人,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温州人。想不到在这么一个偏远而又荒凉的地方也有浙江温州人,而且还是个擦皮鞋的。
张曼新的心里一烫。
是自豪?还是悲哀?
他说不准确。
他只知道自己这时的感情复杂,就像三伏天围着火炉子吃四川的麻辣烫火锅,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给!”张曼新等这位温州同乡擦完皮鞋,伸手拿出一张面值五十元的人民币,交给了他。
“这、这么大的票子,我找不开。”擦皮鞋的男子面露难色。
“我这里有零钱。”憨厚的供销社主任刘志华说着就从衣袋里掏钱。
“不用找了,就这么多吧,下次我的皮鞋脏了再请你擦。”张曼新说着拔脚就走。
“呵,擦擦皮鞋怎么能给这么多钱?”供销社的领导干部面面相觑,那表情委实感到不可思议。
张曼新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张曼新这样慷慨,既有以此接济一下这位温州同乡的成分,但也有在这些供销社的头头们面前露富摆阔的用意。
因为,他看出来,供销社的领导们对他还存有疑虑。
当天晚上,供销社为张曼新接风的规格可以用隆重来形容。
他们不仅将地点安排在鄂托克前旗档次最高的饭店,而且供销社的头头脑脑们一律来作陪,并且还特意选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内蒙姑娘,身穿鲜艳的民族服装,载歌载舞,轮番为张曼新敬酒。
内蒙人性格粗犷,招待客人是大块大块地吃肉,大碗大碗地喝酒。
“张经理,你们汉族喝酒有句话,叫做‘感情深,一口闷’。来,我先敬您一碗!”供销社主任刘志华说着将满满一碗烈性白酒一扬下巴颏儿喝了个碗底朝天。
张曼新本来不胜酒力,可是今天,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决定来个一醉方休。
他听说,内蒙人请你喝酒,你要是不喝,他们认为你看不起他们,他们也会因此而看不起你。相反,你明明没有酒量,却豪爽地喝个烂醉如泥,他们会觉得你是个诚恳的男子汉,够朋友,从此亲近你,敬佩你,信任你。
“干!”张曼新也一饮而尽。
张曼新清醒地知道,供销社主任敬的酒你喝了,还有供销社副一主任敬的酒呢?如果供销社副主任敬的酒你喝了,还有供销社其他!部门的头头们敬的酒呢?都得一一喝掉。
“干!干!”张曼新一咬牙帮骨,索性来者不拒。
但是,张曼新绝不会一味地被动应酬,他会寻找机会主动出击。
“来,咱们划拳,谁输了谁喝!”张曼新可着嗓子说。
供销社的头头们互相看一眼,立刻表示认可。
划拳开始,张曼新便由被动转为主动了。
说起张曼新的划拳,可谓是个行家里手。那是他早在西大滩练就出来的,什么拳划起来他都非常老道。
划拳不仅需要机警,而且还需要适时揣度到对方的心理。
这种素质是张曼新的天分。
所以,几圈下来,供销社的头头们连连败北,一个个被张曼新灌得醉眼惺忪。
“敬酒!敬酒!”供销社的头头们见情形不妙,急忙指挥蒙族姑娘们敬酒。
于是,这些蒙族姑娘一边唱着祝酒歌,一边半跪在张曼新面前将酒碗举过头顶,张曼新什么时候不喝她们就跪着不起来。
张曼新刚喝了一个蒙族姑娘敬的酒,就已经感到天旋地转,脚下无根,舌头根子变得僵硬了。
“给,这是小费。”张曼新取出一张崭新的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就往蒙族姑娘手里塞。
这崭新的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按规定,当天才正式在社会上流通。
张曼新昨天特地从银行里换了三万元的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带在了身上。
“我、我不要。”蒙族姑娘见张曼新给她钱,吓得直往后躲。
张曼新事后才想起来,那时北方还不兴收小费。
“怎么,嫌少,给,都给你们!”张曼新借着酒兴,把崭新的三万元人民币掏出来,一万元一万元地向空中抛撒,顷刻间,如山花烂漫,似彩蝶飞舞,光彩耀目,灿烂了天宇。
“快、快快!快捡起来,快捡起来!”供销社的头头们立刻慌了手脚,一个个急忙将散落在饭桌上、地上和餐厅四周沙发上的人民币,忙不及地全部捡了起来。最后一清点,三百张一张不少。
不多时,这爆炸似的新闻,立刻轰动了这家饭店,也立刻轰动了鄂托克前旗。
“啧啧,供销社请来的那个大款,把崭新崭新的三万元这么一撒!啧啧……”
“听说这个大款,刚从国外回来,是个华侨,不知趁多少钱哩!不然,拿着三万元像扔碎纸似的!”
第二天,供销社的领导开会研究,一致同意把在银川南门外修建蒙古饭店和解决一百名营业人员户口的事情交给张曼新,并主张马上与他签定合同。
“不急,我回去进一步了解一下情况。再说,要签定合同,我还没有找律师呢?”张曼新有意再吊一吊他们的胃口。
“哎,张经理,我们已经开会决定了,您回去可不能再有变化了呀?”供销社主任刘志华想出一个主意,“这样吧,张经理,我带着律师跟您一起回银川,尽快把合同签下来。怎么样?”
“好吧。”张曼新见此事已是囊中取物,便点头作答。
不消说,合同很快签定了。
不消说,内蒙饭店如期开工了。
不消说,半年以后内蒙饭店在银川市南门外落成了。
不消说,从鄂托克前旗来的营业人员在银川市都安家落户了。
但是,此刻供销社在合同上白纸黑字明确给张曼新的内蒙饭店的百分之五的永久性产权却不是“不消说”了。
这时,供销社主任刘志华一脸苦相地找到张曼新,诉说供销社有人向上面告状,说他有受贿之嫌,根据是供销社给张曼新的内蒙饭店百分之五的永久性产权的好处太大,怀疑他接受了张曼新的回报。他恳求张曼新,能否不再给他楼下的一百零四平方米的商业用房,而剩下的四楼的客房和办公用房除去给他留下一百零四平方米现房外,其余的连同原定的楼下的营业商品房一律按每平方米四百元人民币的成本价,折合成二十万元分期付给他现款。
刘志华在说这番话时,颇有些难以启齿,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堆满了歉意:“张经理,我知道这样做是我们不守信用,叫您将蒙受很大损失。但是,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请您务必体谅我的难处。”他说完,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刘主任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的,也不会叫你无辜背黑锅的。”张曼新知道刘志华是个模范共产党员,为人忠厚,不会敲他的竹杠,所以不想难为他。不过,他告诉刘志华,“你用不着害怕,这件事情我们双方是互惠互利,况且又通过法律程序正式签定了合同。再说,我们的合作,又不是你一个人擅做主张,而是你们供销社的领导层集体研究决定的。”
“谢谢,谢谢!”朴实的刘志华想不到张曼新如此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及重朋友情义,激动地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放。
张曼新说到做到。他在内蒙饭店做出让步,同时也是做出的牺牲,完全是按照内蒙鄂托克前旗供销社主任刘志华愿望为条件的。
张曼新向笔者谈到这个问题时,推心置腹地说:“古人讲,君子成人之美,我是觉得刘志华这个人很豪爽,很实在,他又是吃官饭的,才宁愿自己吃亏,不为难他。那楼下一百多平方米的商业用房,当时出租出去就赚钱。要是再放两年卖掉,少说也要赚好几倍的钱。光这一笔,我就损失几十万元。”
几年以后,张曼新将内蒙饭店他名下的一百零四平米办公用房卖了十六万元,再添上十四万元,共计三十万元,捐给了祖国的希望工程。
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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