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丢人,不敢回去,住值班室了。”
郭立业目光笔直地盯着漏斗:“这也就是你媳妇,搁我媳妇,天大的事也得跟我回家来。”
郭靖一听急了,从沙发上猛地坐直了身子:“爸你是不是嫌事不大还要拱火呢?这要不是黄蓉,没准我俩就闪婚闪离了你知道吗?”
郭立业努努嘴:“最多吵个架拌个嘴,要真离哪那么容易。因为个房子就不过了?那这婚姻的基础也太脆弱了。三只小猪盖个房子,老狼来了吹口气就倒了?”
“您要这么说我就睡了。”
“那你说,我不睡了,我听你说。”郭立业转过身看着他。
“我……”郭靖刚准备开口,郭立业就指着抽屉打了个岔,卖惨道:“哎你帮我递一下血压计,这两天不知道怎么的,我觉着又有点上头了。没准也是累的,给你搬家一搬一天,床单被褥,针头线脑,大的小的一件件我都得过数,垃圾桶也给你背回来了,还得和搬家公司砍价,行了你说你的。”
“我就说呀……”
郭立业继续卖惨:“差点忘了还有心率的事,这几天也有点不齐,比平时快,快不少,《动物世界》上说新陈代谢快的动物死得快,是不是真的?行了你说你的,你看着我干什么,说呀?”
郭靖喟然长叹,手干脆地一挥:“不说了。再说下去您心脏病都得当场犯了。您老弄完这些油瓶子赶紧去睡吧。”
“你呢?你还不睡?”
“睡,当然睡。睡着了做个梦,等醒过来我还在租好的房子那儿,时间又回到昨天了,我班也不上,哪也不去,我看着我的门,您就是拿着炸弹也休想进去。”郭靖心力交瘁,言语里都透着悔不当初的劲儿。说完,起身往卧室里走去。
“我知道你怎么想,倒了大霉投了个不着调爹的胎。”郭立业嘴上说着话,手上又继续开始了分油的动作,“我也没闲到不干活就痒痒的犯贱时候,一个月那么多租金,白扔了可惜,省下钱给你买房子,以后凑首付,我给你添一半。”
已经走到卧室门口的郭靖,一下子站住了。
郭立业继续说:“那些没打招呼借了你们的钱,都在股市里头,你爹精明一辈子,不能白白割肉,等曲线一起来,连汤带肉都给你。”
“这话早点说,我不就把媳妇带回来了吗?”郭靖明显心情有所好转,话音都不一样了。
“我哪知道你那么窝囊。得改。韩浩月可以,你不行,咱家保持有一个窝囊废的配置就够了。”
郭靖摸摸下巴:“那我还就不去哄她了。三天之内,叫她自己乖乖回来。”
郭立业冷哼一声:“吹牛逼你倒是随我。”
打脸来得太快,第二天中午,郭靖就带着一堆饭菜跑去了急诊科值班室,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挨到傍晚下班,总算是借着郭立业生日的这个借口,把黄蓉给哄回了郭家。
华灯初上,整个城市都被灯光簇拥着,车水马龙,流光溢彩,这是即将到来的夜幕带来的最炫目的礼物。
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黄蓉捧着一只面粉蒸的大寿桃走在前面,郭靖提着一个生日蛋糕紧跟着她,一边走,他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老头迷信,轻易不过寿,怕惊动了阎王爷。说底下要是不查不看,判官那边一马虎,他还能多活十几年。所以三年才吃一回生日蛋糕,天大的事,今天也不说了,都顺着他。”
“明白。就算把我姐家的房子也租出去,我也笑脸相迎。”黄蓉直视着前方,看都不看他,面不改色地说。
“冷嘲热讽可不是咱家的传统。敢不敢打个赌?”
黄蓉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向他:“赌什么?”
郭靖小心翼翼地提着蛋糕:“我爸怎么跟你说房子那事。你输了你就搬回来住,我输了我跟你一起去住值班室。敢吗?”
“不敢。我脑子没你灵,不敢进你这圈套。”
“哪有圈套,你可以先挑,你先说。”
黄蓉想了想,说:“照你爸的习惯,肯定会嘴硬到底,打死不认自己错了。信不信?”
郭靖狡黠一笑:“行。那我就赌今晚老头肯定会跟你道歉。”说完,二人加快了步子,往右的岔路口一转,一同进入了郭家所在的小区。
一进郭家,准女婿韩浩月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可口佳肴,正和郭家父女等着郭靖二人。见二人进屋,三个人慌忙招呼着落座,然后这个小型的生日聚餐就这么开席了。
酒过三巡,坐在上首的郭立业戴着一个蛋糕店赠送的有些可笑的纸帽子,端起酒,看看左边的郭郭韩浩月,再看看右边的郭靖黄蓉,颇有感慨:“我干了。”
他一干,其他四个人也跟着干了。
韩浩月一直拿着酒瓶,准备添酒,郭立业从他手里把瓶子接过来,起身拿过黄蓉的酒盅,给她倒酒,谁劝都劝不住:“坐下,都听我说。黄蓉,把酒端起来。”
在四个人面面相觑中,已经有些微醺的黄蓉依言将酒端了起来。
郭立业看她端起了酒盅,这才开口继续道:“六十多岁的人了,不能不懂道理。为什么要把你的房子转租出去,这事我得给你个交待。”
黄蓉刚想说话,郭立业用手一拦,接着说:“这杯酒向你道歉。别拦别站起来别说话。就算我是你爹也不该先斩后奏,这事确实是我不对,必须道歉。”
郭立业把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坐下来:“你们吃,我说。你们手里这筷子,都是新换的啊。郭郭说我太抠了,一筒筷子从青春期用到更年期,还在用,说你来了肯定嫌弃,全换了。郭靖说你闻着油烟味呛鼻子,我把厨房里买了根新的软烟囱,接好了。怕你嫌热,空调的氟利昂我和韩浩月刚刚也都加上了。”
“爸……”郭立业这番话听得黄蓉是又感叹又感动,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只好也将酒盅里的酒一口干了。
“爸老了,你们年轻,我知道咱们有代沟,我全能改,这沟我肯定能填满。你们周末睡懒觉,我醒了我也憋着。你们夜里不早睡觉,给我买个游泳的耳朵塞就行。”他说得特别诚恳,“单位再好也是单位,回来住吧,实在不行先试住一个月,不满意了你再搬走。郭郭马上就嫁人了,过不了几天就婚礼了,说句难听的,老了我一个人死在家里,你们谁都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黄蓉,黄蓉被架到了这一步,不说不行,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为难地看着大家。
郭立业一声唏嘘,接着说:“这也是你妈的意思。她又给我托梦来着。她说,你要是还生气,她就自己去劝你。”
说完,他又站了起来,左右手各捏着一盅酒:“我一杯,你妈一杯。我替她全喝了。”他将两盅酒都放到了嘴边,一饮而尽。
黄蓉见这架势,慌忙也给自己的酒盅满上,郭立业看见黄蓉也端起酒盅,让郭靖拦:“拦着她点儿。黄蓉不行你就别喝了,都好几轮了。你行不行?”
黄蓉已经完全被感动了,从开席到现在,她也喝了不少酒,脸有些红扑扑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别说是我了,这就是我姐也得喝。喝完了也得住下。爸你给我满上,再满点,茶七饭八酒十分再满点……”
她拨开郭靖的手,端起酒杯:“以前都是我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值班室以后我再也不住了,回来给您端茶倒水,下半辈子您就是我伺候了,干了。”
说完,她一仰脖,眼也不眨地将酒盅的酒一饮而尽:“以后顿顿陪您喝酒。”
郭立业喝得不少,高兴,他端起酒盅正要又喝,突然停住了。他把酒盅往桌上一放,走到柜子前面,一个接一个的拉开抽屉和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根金灿灿的项链,倍儿粗,上面泛着时间的光泽。
他把这根项链放到了黄蓉的面前,郭郭和郭靖见他这个举动,没有说话,相互对视了一眼。
郭立业指着项链,对黄蓉说:“祖传的。郭靖他妈临死的时候交待过,找了靠谱的儿媳妇,拿出来。我这儿子闺女都不如你。他俩都憋着出去住呢,别看我老我都知道。黄蓉,接项链!”
黄蓉下意识地看看郭郭。
郭郭慧心地点点头:“传儿不传女,我知道。”
生日聚餐结束已经九点多了,等韩浩月回去,郭郭入睡,他们全部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然而小区周边的声音却比白天都嘈杂,热闹非凡。
隔壁卧室的郭郭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愈来愈响,还有几次打得差点背过气去;客厅里的郭立业起身上厕所,虽说蹑手蹑脚,可还是险些被绊倒,小凳子叮叮当当摔到了一边;楼上还没睡的孩子在疯跑,楼下小狗乱叫;窗户外头,除了嗷嗷直嚎的知了,还有隔壁邻居开着窗户看电视的声音,八三版的《射雕英雄传》里,翁美玲正在用国语配音没完没了地呼唤着靖哥哥;一楼之隔的单元楼下,小区的下水道坏了,施工抢修,通宵达旦……各类声音糅杂在一起,声声入耳,喧闹非凡。
黄蓉脖子上戴着一根金灿灿的金项链,一脸呆滞,她和郭靖一样大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
铿锵有力的《铁血丹心》歌曲断断续续地传来,黄蓉绝望地看着天花板:“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看这种老片子?”
“是不是知道咱俩今天回来了,特意配合一下?”
“那我是不是还得去敲开门感谢感谢人家?”
“要去我去,你赶紧集中注意力数羊。实在不行数数我的头发也行。抓紧睡觉。要不我给你唱个摇篮小曲儿吧?”
黄蓉看看他的脸,叹口气:“你也不容易。我理解,老头我也能理解。我也不是抱怨不是矫情,可我得睡觉吧,明天还得值班,从早晨顶到天黑,看病的时候走神打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说怎么办啊?”
“穿衣服。咱去宾馆。”
黄蓉努了努嘴:“一天住宾馆,不能天天住宾馆吧?”
郭靖想了想,起身穿衣服,下了床:“等着。”
“你干什么去?”黄蓉叫了叫他。
“找枪。我先出去把树上的知了怼下来!”
皓月当空,夜色里的小区,除了偶尔的几声蝉鸣,真的安静了下来。
渗着月光的卧室里,一片静谧。郭靖打开门,走了进来,冲黄蓉比了个手势,已经在耳朵里塞了好一会儿棉花的黄蓉看着他的动作,明白了,她把棉花揪了出来,听听,看看,四周真的没什么声音了。
“什么情况?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呢?”黄蓉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说了有枪。拿把枪我说句话谁敢不听?”郭靖脸上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
哪里有什么枪,不过是他把窗户严丝合缝地用透明胶带封紧,轻手轻脚地把郭郭的枕头抽走,将自己的新枕头塞到她头下,高枕无忧,郭郭再不打呼噜了;而后,转身自己仿制了金庸的签名,送了隔壁正在看电视的小伙子一套《射雕英雄传》的“签名”丛书,小伙子欣喜若狂把电视按下了暂停键,废寝忘食地看书去了;接着他又把自己的一个旧款手掌游戏机递给了楼上正在玩球的孩子,孩子抱着游戏机趴在被窝里,玩得不亦乐乎,不跑了;再来,他把一根骨头放到狗窝门口,小狗啃着骨头,也不叫了;最后,他和一楼之隔的几个修下水道的工人交涉,告诉他们楼上有孕妇和要吃奶的婴儿,工人们离开了。
房间里,瞬间就一片寂静了。
黄蓉听他说完这些,一脸崇拜地看着郭靖:“靖哥哥,你真棒。”
“蓉儿,别这么说。你可以再肉麻点。”
“我就喜欢你这副不要脸的劲儿。离我远点。你干什么?”黄蓉嗔笑着,正说着,郭靖已经爬到了她身边,两个人的脸距离越来越近,安静的卧室里,仿佛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呼吸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吻到一起……
“黄彩云!”隔壁的郭立业突然大叫起来,一墙之隔,清晰可闻。
他显然是喝多了,哇啦哇啦地说着梦话:“我怎么啦,我干啥事都是为孩子好,知道你在背后嘀嘀咕咕嫌三吵四,黄蓉到头就得回来,我儿媳妇我说了算,著名专家怎么地,老子照样不尿你!”
黄蓉一轱辘从床上坐起来,一脸崩溃。
***
“嘀嘀,嘀嘀……”闹钟发出清脆的响声。
郭靖哗啦一声将窗帘拉开,黄蓉睁开眼睛一看,他正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起床了黄副主任,抓紧吃饭,要不赶上堵车又迟到,你姐得骂死我!”
“又没睡够。今天又得一天的门诊,熬死我算了。”黄蓉睡眼朦胧地坐起来,顶着两只熊猫眼。
郭靖过来给她穿衣服:“咬牙咬牙,坚持十个小时就又下班了。今天晚上再不会像昨天那样半夜搬家挪窝了,听话听话,赶紧穿衣服起床啦!”
原来,昨天半夜他们最终还是因为受不了各种突如其来的噪音,连夜回到了黄家,躺在了黄蓉梦寐以求的床上。
“吱呀——”黄蓉卧室的门被郭靖打开了,他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往客厅一看,餐桌上的早饭已经准备好了,红白黄绿黑,五谷杂粮粥,小青菜小豆丝。
吴汉唐和黄彩云正坐在餐桌前,一齐静等着他们这对小夫妻。
在郭靖后头出来的黄蓉走得比他快,一屁股坐到桌前,开始吃了起来,嘴里吃的东西太多,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吃好吃。这个你爱吃哎郭靖,昨天半夜你不都喊饿吗,抓紧的。”
郭靖小心翼翼地坐下:“不好意思起晚了。明儿我做饭啊姐夫。”
黄彩云平静地喝着一碗白粥,没有言语。
“好啊。听黄蓉说你现在厨艺也大有精进,近吃者胖,你们俩的脸好像还真都圆了。”吴汉唐给大家舀汤盛饭。
黄彩云立刻接着他的话用疑问的口气反驳道:“我怎么觉得黄蓉瘦了?”
郭靖和黄蓉只顾着埋头吃饭,没吭声,也不敢啃声。
黄彩云端起粥碗,喝了一半后,继续说:“天天住值班室,吃食堂,就差端个碗啃泡面了。这是结婚以后该有的生活吗?”
“食不言寝不语。子曰的。先吃饭。”吴汉唐一如既往地平心静气。
黄彩云放下粥碗:“我没孔子那么多时间,只能抓紧说完。昨天回来也好,租好房子之前,你俩哪也别去了,就住这儿。”
这下,郭靖和黄蓉吃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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