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往观察室走了。
分诊台的值班护士眼睛都看直了:“大早晨就撒狗粮,黄副主任也不怕胖呀?”
郭靖嘿嘿一笑:“女人哪有不怕胖的,所以我们到现在也没要孩子,这不是怕她把身材搞垮了吗?”
羡慕嫉妒恨,值班护士眼看着他像个仆人一样把砂锅端走了。
一到值班室,郭靖就在黄蓉惊悚的目光中,把这个大得夸张的砂锅打开,给她盛了碗鸡汤。黄蓉坐在大号砂锅后头,拿着汤勺吸溜吸溜地喝着:“平时也没看你给我送过饭。陈锋这次算是没白来。我还能跟着蹭点吃喝。”
“今天是老母鸡,明天八宝粥,后天和大后天我值夜班,不能太费事,简单弄点海鲜一煮,你先凑合两口。只要你乐意,咱下一步就直接上火锅涮肉了。木炭都是无烟的,医务科在旁边看见,也说不出二话来。”
“为了追求配偶,两只雄性打得头破血流,这不是动物世界里非洲大草原上的事吗?”黄蓉喝完了一碗,把碗一递,郭靖立刻像个小太监一样给她添满。
“动物其实一年就那么一两次冲动期,剩下的时间和我一样冷静。非洲的事我熟,汤还烫手吗?凉了我再去热热。”
“你先冷冷吧。”黄蓉呼哧呼哧地对着汤吹了两口,“为了争口气,照这么下去工资都得完蛋。今天和你把戏演完,以后幼稚的事情就别干了。”
郭靖嘴一撇:“幼稚?谁呀?”
“黄副主任!”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了小护士的声音。
郭靖和黄蓉转头一看,小护士拿着一张化验单匆匆走了进来,带着点意外的表情,说:“舒心怀孕了!”
郭靖黄蓉,包括刚刚得知的陈锋和舒心自己都有点意外,但只有陈锋和舒心知道,这个孩子来得有多不容易,为了要孩子,舒心调理得很辛苦,但收效甚微,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怀孩子,却没想到终于还是有了。不过高兴劲儿没过多久,舒心就出现了头晕的症状,为了更好的检查诊治,他们不得不转到郭靖的科室去。
观察室里,床头和地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好,舒心就等着转科了。黄蓉拿着听诊器,做着自己科室的最后一次检查,她依旧面无表情地听诊:“该嘱咐的都嘱咐了,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有不明白的问陈锋,别再来问我。”
舒心注视着她:“和别的病人说话,你也是这副态度吗?”
黄蓉将目光放在听诊器的诊头上,看都不看她一眼:“你不是头一天认识我,我怎么说话,怎么交流,你心里比我更清楚。转科以后你的病历会自动跟着上去,不必再下来白跑一趟。这种替患者着想的态度,你觉着算好还是算差的?”
“不冷不热,温度倒是正好。这辈子你就打算这么和我说话了?”
“心跳不快不慢刚刚好。”黄蓉把听诊器拿下来,近距离地观察着她,“近距离看,除了皮肤比以前有些松弛,其它一切指标都算正常。等你到产科病房以后,要是还觉得不平衡,可以打电话投诉我,就说我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影响了医患之间的友善交流。医务科要是有处分,失主还得给贼道歉,我认了。”
刹那间,舒心不干了,指着她就喊了起来:“黄蓉!这话要是说到这儿,你必须给我道歉!”
黄蓉完全不理会,起身直接往门外走去,她已经把刚才的话当成俩人之间最后的交流了。
舒心看着她已经走到门边的背影,继续喊着:“冷嘲热讽,没完没了,我知道你心里有坎儿过不去,你自己非要比驴倔,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以为是我勾引的陈锋!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潘金莲!”
顷刻间,手刚刚拉到门把手上的黄蓉一下子不动了,她回过头直直地看着舒心。
舒心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憋了这么久的话,像一粒粒一颗颗的陈芝麻烂谷子被她全部发泄了出来:“防火防盗防闺蜜,那是你觉得、你以为,你到现在是不是还恨死了我,觉得我把你丈夫从床上抢走了?是不是?是不是还以为他穿着铁裤衩,抱着你的照片上了老虎凳辣椒水也不肯背叛你,是不是我非得下了药才能给你戴个绿帽子?”
舒心一句句地说,黄蓉一步步地往回走。
“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是,在这件事里头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人,可全部的错都是我犯的吗?我就该一辈子叫你讽刺叫你甩着脸子说什么我都不能还一句嘴?”
黄蓉走到她面前,神色夹杂着不解和愕然:“你到底在说什么?”
“要不是这次生病,我没打算再见你。这些话我也没打算说。不管以前怎么样,陈锋现在是我丈夫,他爱我,我也爱他。对,不瞒你说,我上学的时候就喜欢他,可黄蓉你听好了,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没勾引过他,这件事不是我主的动!你那么自信他怎么会劈腿?你那么厉害,他怎么还会给我报口腔论坛的班?他怎么还会撒谎、抱着我不回家?”
黄蓉眉头微微紧蹙,她看着她的眸子,眨都不眨地问:“这些细节以前没人跟我说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心直视着她,索性把话都说白说透了:“是陈锋先勾引的我。没想到,是吗?从一起做手术开始,他看我的眼神就别有用心,后来也是他几次三番在言语上向我示好,包括让我给他做饭,都是他明里外里的暗示。而那次的口腔论坛,我因为参会时不舒服,陈锋才扶着我回宾馆休息,但我没想到赞助商安排得那么好,宾馆里鲜花红酒一应具有。是他主动让我躺在他怀里休息,也是他主动给你发消息撒谎说还要去天津出差回不去,我一觉睡醒,除了看见他凑在我面前的脸,什么都不知道。之后,他开了红酒,我们喝了不少,酒是最好的催化剂,我承认我当时意乱情迷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也都知道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是犯了错,但我不是主动背叛你的那个人。”
之前的冷漠已经从黄蓉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意外、气馁以及一点点的失望:“闹了半天,是他主动的。”
舒心的情绪也调整了过来,两个女人都恢复了平静,不像是秋后算账,倒像是当年在医学院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对月谈心的一对女生:“从酒店出来,我就一直给你打电话,找你,你不听,也不理,什么话都不让我说。”
“东西丢了,一直骂别人是贼,闹了半天是自家看门狗偷的。白生气了。”这些话说出来,黄蓉像是卸下了一个心结,她看了看舒心,眼里有些许歉意,“上次在医院骂你那些话,有些肯定没骂错。有些骂过了的,给你道歉啊。”
舒心也舒了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该挨的我挨了,不该挨的我也挨了。无所谓。今天借着机会,也跟你说句对不起吧。”
黄蓉看着她,目光灼灼:“这件事到此为止,翻篇,谁也不提了。不过出了这门,之前什么样之后还什么样。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事就免了。我这人就这性格缺陷,你就是我的阑尾,割都割了,就别往回缝了。这辈子没缘分,下辈子再做闺蜜吧。”
“我知道使多大劲都把你拽不回来。绝交随便。”舒心也望着她,“闺蜜一场,就当最后一次聊天,我也送你一句忠告,为什么我就想要个孩子?因为孩子能栓得住婚姻。当初你和陈锋要是当了爹妈,还离吗?你嫁给郭靖也这么久了,你还在等什么?”
黄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出门走了。
舒心坐在病床上,一脸的感慨万千。
傍晚,橙黄的阳光染透天际,今天郭靖加班,站在医院门口的黄蓉自己打车先行回家。夕阳下,她整个人被包裹上了一层橙黄色。
出租车一辆一辆地驶过,满满的,都载了人,黄蓉等得有些不耐烦,正在这时,一辆沃尔沃轿车开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下。车窗玻璃慢慢摇了下来,陈锋的脸露了出来:“回家吗?”
“下班不回家干什么?”黄蓉看着他。
“我送你吧。一脚油的事。”
啪的一下,黄蓉想也没想就直接开门坐了上来:“那谢谢啦。”
这么破天荒地接受邀请,也没白眼没怼人,倒是让陈锋有些意外,他看了看黄蓉,说:“我以为你还不会上来呢。”
黄蓉嘴角一扯:“出租车打不到,就当坐出租了。开车。”
陈锋笑了笑,挂挡,放手刹,踩油门,就这么载着黄蓉往她住的出租屋驶去。轿车一路平稳地行驶,一如他一贯的作风。
车里,优雅的音乐旋律地响着,陈锋在柔和的音乐声中沉稳地开着车,目不斜视:“舒心和我说了,说你把她当成阑尾,割掉了。”
“不挺好吗,线都不用拆,伤口也早好了,还免得有急性阑尾炎。”黄蓉坐在副驾驶上,目光也直视着前方。
“话说开了就好。事情过去这么久,就算是医疗纠纷双方也能心平气和,何况你们。”
“也是。当初觉得心口上被捅了一刀,这口气过不去。其实捅哪不疼啊,不流血了就忘了。”
趁着开车的间隙,陈锋用余光看了看黄蓉,顿了会儿,说:“有句话,以前说了显得虚伪,现在说,发自内心吧,希望咱们以后还是朋友。就算是个阑尾和扁桃体,割了也疼,你说呢?”
黄蓉嘴角微微扬起:“咱俩还疼什么,要不是当初像左手拉右手,你也不会劈腿。舒心的手不一样,通着电呢。要看你就正大光明看,要说你就张嘴说,别偷着用那种余光看我。我没生气,我也没算旧账,有什么说什么呗。当然我也不是一点问题没有,是你脾气好你老忍着。过去的事情,多担待吧。”
“你没什么问题。真的。”
“寄生虫算不算?连出租车都不会打,你喜欢这么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吗?不喜欢干嘛不说呢?我连改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咱俩之前的问题。”
车窗外,两边的景物唰唰地掠过,陈锋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又转了回来继续目视前方:“郭靖呢?他会说吗?”
“他什么都说。高兴的不高兴的,好的不好的,除了撒谎的胡话,他全说。我嫁给他之前说得很清楚,有什么都要说出来。以前摔过的跤,我不想再跌倒一回。”
陈锋嗯了一声:“他和我很不一样,这看得出来。”
“他是不一样,他拿我当心脏,我一不跳了他就得死。我说这话倒不是显摆,离过一次我才活明白,两口子结婚就像钓鱼,一根鱼钩配一条鱼,要是钓错了,还得进水。好在这次愿者上钩,我钓对了。希望你也是吧。”
陈锋微笑,没有说话,车内的音乐声继续悠扬地演奏着。
没多久,车驶到了黄蓉居住的小区门口,陈锋踩住了刹车,把车停了下来,车一停稳,黄蓉就拉开了车门,正在她准备下车之际,陈锋的话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聊过了。有件事,我心里一直愧疚,今天总算是个机会,说句对不起吧。”
黄蓉下了车,转过身看着他,他顿了顿,说:“酒店那天,我不该骗你说去天津出差。”
“算啦。”黄蓉摆摆手。于她看来,过去的早就过去,已经翻篇,不用再纠结。
“另外,有个事我也一直想问问你。”
“什么?”黄蓉有些疑惑。
陈锋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当初你是怎么知道我和舒心,在那个酒店的?”
黄蓉一愣,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
已是晚上九点,城市里依旧灯火通明,在这座拥挤的城池中,人们不知疲倦不分白天黑夜地日夜忙碌着,因为他们的努力,整座城市仿佛都在闪耀着的霓虹灯下熠熠生辉。
加班到这个点才下班的郭靖这会儿也随着车流,骑着他的小摩托一路驶回了家,一进卧室,他就看见黄蓉坐在床上不停地挠着后背。他走过去,贴心地把手伸进黄蓉的衣服里,帮她挠了起来:“怎么还没睡?是这儿痒吗?”
“痒得睡不着,往上,再往上,过了,往下一点,左,右右右,对对,就这儿。”黄蓉歪着头,“是不是有风团?”
郭靖把她后背的衣服掀了起来看了看:“你说荨麻疹?没有啊,你都多久没出过荨麻疹了。”
“那就是吃什么过敏了?”黄蓉努力回忆着。
“只要不是让人气的就行。我就怕你今天和舒心一言不合,再给吵起来。”
闻言,黄蓉鼻头一皱:“急诊科女医生情绪失控,大战前情敌兼住院患者,这新闻保准天不亮就传遍全医院。算啦,冷锅冷灶,怎么还能吵得起来?又不是当初油锅见火,给我把刀就给陈锋做了包皮环切手术了。”
郭靖牙一龇:“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儿凉飕飕的。”
“敏感不是坏事。这方面我就不如你,什么第六感,第七第五我都没有,前夫都跟别人躺床上了我还在家看着电视剧,替不认识的女主角同情抹眼泪呢。当初要不是你,我没准现在还被蒙在鼓里。”黄蓉继续让他挠着,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哎你是怎么发现猫腻的?”
郭靖一下一下地挠,生怕给她挠疼了,挠了一会儿就用指腹揉揉:“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跟它的感情比跟我爸都深。都快能生小猫了,把我妹妹给挠了。我妈一生气,送了隔壁家的孩子。我能不管吗?天天盯着那家人,他们背着这猫干什么事我都一清二楚。猫不知道的,我全知道。”
“哦?”黄蓉转过头,看了看他。
郭靖接着说:“记得那时候,有一次我们科有个产妇摔了一跤,牙断了,我去找陈锋会诊,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吃饭,我闻着味儿挺香,就问他是不是你给带的,他回答是,你猜怎么着?刚说完舒心就走门外走进来嘴里念念叨叨地问他这饭好不好吃,可别给她剩下,见到我在,立刻就闭嘴了,当时我就觉着不太对劲,你说舒心带的就舒心带的,他陈锋撒什么谎啊,除非他心里有鬼。”
“就这么点事就看出来有猫腻了?”黄蓉斜睨着他。
“你别急啊,我慢慢给你说。”郭靖给她挠完背,又顺便给她按了按肩,一边按一边说,“后来我就问曾鲤,各个科的医生护士搭对值班是不是固定的?曾鲤说这事可以固定,配合熟了就搭着,都是科室自己报的。然后我就打电话给总值班室,发现连续小半年的夜班,陈锋搭着的都是舒心。但那个时候,他俩应该还没事,只是有这个苗头。”
“你怎么知道?”黄蓉有些好奇。
“曾鲤说的,他这个情场老手,看人一眼,八九不离十,他说鬼之前和鬼之后,俩人说的话都不会一样。为此他还和我打了个赌。”顿了顿,他继续说,“后来有次我去做手术,经过一号手术室门口的时候,我看见口腔外科正在里面做手术,正是陈锋主刀,我就在门口多瞅了两眼,这一看不要紧,更让我觉得他俩不对劲了。”
“你看到什么了?”
“你猜。”
黄蓉白了他一眼,他立刻乖乖交代:“挠痒。就像我给你挠痒一样,当时陈锋应该也是后背痒痒,但他戴着口罩和手套,没法自己挠,他就特别自然地在旁边的舒心肩膀上轻轻蹭着。虽然这在医院的无菌手术室里是常见的借力蹭痒行为,但陈锋和舒心的动作之亲昵之娴熟,却让我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后来我又陆陆续续看见他俩的互动,超过正常同事关系的,已经不下十次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想说啊,但是你这脾气,没证据你能信我吗?不把我骂死就算好的了。”郭靖叹了口气,“不过曾鲤说,过不了这个夏天,他俩就得出事,还真叫他给说中了。那天曾鲤开车进医院停车场的时候,恰巧碰见他俩开着车出去了,一进办公室就让我打电话问问俩人是不是去参加口腔医学新进展报告会了,我一问,还真就是。后来,我不就去找你了,本来还想着会不会是个误会,谁知道问你的时候,你告诉我说陈锋去天津出差了,这就不对了,明明是去参加口腔论坛,怎么就变出差了。我本来不想说,但你问到那了,我劝也劝不住,所以就带着你一起去酒店了。”
“原来是这样。”黄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泼酒、离婚,你是十头驴都拉不回来。”郭靖按着她肩膀的手停了下来,把头搭在她肩膀上,说:“现在要我穿越回去,肯定要多劝你一句。”
“劝什么?”黄蓉侧目而视。
郭靖很认真地想了想,最终又说:“算了都过去了,我还是别劝了。不过,你俩一离婚,我就在民政局门口等你,说要娶你。你这超市还没开张,我这顾客就提着塑料袋在门口等着了。你当时是不是特别感动?”
“呸!”黄蓉卒了口:“我觉得你特别不要脸。这事传遍了整个医院和当年的同学圈,你也不怕别人戳着后背嘀咕,连口罩也不戴你就去了,你怎么想的?”
“我怕什么?又不是我出轨我劈腿,又不是我瞒着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怕他们嘀咕什么?”
黄蓉正要说什么,郭靖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听见里面说了句什么,一下子愣了,而后他转过头看向黄蓉,说:“舒心好像心脏不舒服,突然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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