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晴空万里。湛蓝的空中,除了飞机,偶有几只鸟飞过,一片云彩都没有。郊区一个山坡陡而斜的山道上,正在爬坡的郭靖力气都快耗没了,他站起来艰难地蹬着自行车,朝着陈小南喊:“快到了没?”
陈小南轻轻松松地骑在前面:“再翻俩坡就到了,你行不行啊?”
原来,他们的终极目标是俩坡后面的小溪边。赶到那里的时候,郭靖整个人都快累散架了,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看着陈小南把户外烧烤装备一一整了起来。
烧烤架、木炭、串、调料……不消十几分钟,她已经全部搞定,烤起了串,除了肉串和玉米,烤架上她还烤了根滋滋冒油的茄子。
郭靖歇够了,凑过去,看着还在忙活着烤串的陈小南,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磕磕巴巴地开了口:“不是我非要较劲,起码我得心里有数吧。是不是,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咱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这不行啊。”
陈小南蹲在他对面,烤一个吃一个,啃完了一个玉米后,她落落大方地看着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睡没睡呀?”郭靖大睁着眼睛望着她。
陈小南冷哼了一声:“多大个事啊,你至于吗?睡了怎么着,不睡又怎么着。我不用你负责,又不会追着让你娶我。”
“你怎么这么想?”郭靖有些意外。
“那我该怎么想?”
“咱俩是同事,要是没什么意外,没准会共事一辈子。这事处理不好,以后还怎么见面?”看见陈小南一脸茫然,郭靖赶紧补充解释,“是这样。虽说年龄差距不是特别大,但有时候我还是觉得我像你爸,起码是叔叔辈儿。假如咱俩真的好了,假如啊。你想想,再过几年你想干点什么,我都陪不动你了,我连大夜班都快顶不下来,别说和你唱通宵,去了KTV新歌榜的前一百页里我一首歌都不会唱。你现在倒是图个新鲜,真等到结了婚……”
“师父你开什么玩笑呢?”陈小南张大了嘴巴,“谁跟你结婚啊?我这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
“不结婚你和我这儿耗着干什么?你不要孩子,我得要啊。我是个传统的人。”
“没劲。”陈小南低头吃着茄子。
“什么意思?”
陈小南不理会他,看看表,然后说:“抓紧烤,快到点儿了。再有十二分钟四十秒,我来到这世上就整十八年了。”
顿时,郭靖瞠目结舌,他并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十二分钟四十秒后,陈小南蹲在一个点燃了生日蜡烛的小蛋糕前,双手合十地许了个愿。郭靖蹲在她旁边,看着她一口把蜡烛吹灭,问:“你到底多大了?”
“永远十八。还想知道什么?”
“叫我来了才告诉我今天你生日。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无趣。”陈小南切了一声,“这些问题一点都不浪漫,没意思。”
郭靖看看她,不轻不淡地问:“你对我印象怎么样?”
“特烦你。刚实习那些时候我还盼着你摔断腿,来不了医院。怎么盼都没戏,你命还挺硬。后来经过了那次病人投诉的事,就没以前那么讨厌你了。烦归烦,好多了。”她看看郭靖,接着说,“总体来说,你缺点比优点多。嘴碎,唠叨,烦人。你怎么那么烦人呢?嗯?”
郭靖看着她,她也看着郭靖,渐渐的,陈小南的语速越来越慢,近近的距离下两人就这么相互对视着,睛里逐渐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陈小南往前凑了一下,眼看着就要零距离了,郭靖还是躲了。
“怂。”陈小南不屑了一句。
“谁怂啊?”
“你不喝点酒连主动亲个嘴都不敢。睡都睡了还这么怂。”
“你别激我。”郭靖咬着牙。
“怂包蛋。怂货。怂人一个。”
郭靖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肩膀,陈小南一点都不怕,主动扬起了脸,眼看着似乎正要有所动作了,郭靖反倒是缩了,正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黄大夫?”陈小南看着他掏出的电话问道。
郭靖看了一眼,说:“你爸。”而后,他接起来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陈副院长,电话里说了几句什么后,郭靖把电话从耳朵上拿了下来,递给了陈小南:“找你的。”
陈小南一脸诧异:“找我?”
从郊区回来,郭靖就被陈副院长叫进了办公室,不过不消十分钟,陈副院长就一脸温和地亲自把面色凝重的郭靖送了出来。原来,陈副院长看出了女儿的小心思,但他并不同意陈小南和郭靖在一起,所以他给郭靖介绍了个女孩,希望他去见见。
陈副院长的“好意”郭靖不能不领,只能硬着头皮去见了,好在陈小南知道了这事后,配合着他演了一出渣男劈腿的戏码,把相亲对象吓得一溜烟就跑了,这才把这事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而另一边,肖锐在笼络了吴汉唐去他们公司工作之后,又向黄彩云抛出了橄榄枝,希望她能去他的私立医院工作。黄蓉把这件事转达给黄彩云的时候,黄彩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用她的话来说:“第一次听说私立医院还有假期,工资奖金都涨一倍,一星期只上三个半天的门诊,这哪是打工,分明是受贿。我不去。”
“去不去您自己拿主意。肖锐的原话我只负责捎到位。”黄蓉点点头,又说,“其实,我也不想让您去。我姐夫在那儿我就觉得别扭。”
“他这不是挖人,是示好。我和你姐夫都是加油站,你才是终点。”自从上一次昏厥之后,黄彩云就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尖锐和冷硬了,说话动作、行为举止,都有了一些润物细无声的变化。她观察着黄蓉,又问了一句:“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还行吧。”黄蓉回着,眼睛却有些走神。自从知道郭靖和陈小南今天出去约会,她这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还行?和郭靖比呢?”
一提到郭靖,黄蓉回过了神,说:“一个狮子,一个双鱼;一个是煎牛排,一个是小米粥。不是一个物种,没什么可比性。”
“东西不一样没关系,得看你想吃什么。”
黄蓉想了想,看着黄彩云,说:“郭靖有女朋友了。”
“他也有坐车坐累了的时候?”黄彩云很意外。
“换加油站了呗。”
黄彩云看着她,叹了口气:“没人会陪着你一路开下去,总有到站那一天。什么时候该上车,什么时候该下车,你自己心里拎得清楚。”
黄蓉刚想说什么,叮铃铃铃,电话响了,她一看,是肖锐。
从黄彩云家出来,已是傍晚,肖锐的车就停在小区的院子里,黄蓉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肖锐看着她,很自然地说道:“好运街新开了一家煎牛排的馆子,厨子和牛都是进口的。去试试?”
黄蓉想了想,说:“我今天想喝点小米粥。”
“前头有家山西菜,倒是近。”肖锐将车开动了起来,“怎么突然想吃这个了?”
黄蓉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肖锐也不再问,他将车直直地驶向了一家西北风格的饭馆。
饭馆热热闹闹,黄蓉在肖锐诧异的目光中,喝完了一整个粗瓷大海碗的小米粥。
“你怎么了?”肖锐看着她一反常态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黄蓉咧开嘴,看他:“牙缝里有菜叶子吗?”
“你是聪明人,咱们不绕弯子。你这几天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能猜猜吗?”肖锐态度依旧温和有礼。
黄蓉眼皮一耷,口气变了:“和郭靖没关系。还猜吗?”
“那就没事了。”肖锐话音刚落,黄蓉就拿起了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饱了。撤。”
出了饭馆,肖锐提前把车门打开,护着黄蓉上了车,俩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肖锐扶了一把黄蓉,顺其自然地说了一句:“回我家吧?”
黄蓉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问:“有事吗?”
“一个朋友送了瓶红酒,一起尝尝?”
“明天还得早起开会。请不了假的那种会。改天吧。”
肖锐没说话,轻轻地为她关上了车门,还是将车开到了她和郭靖所住的小区里。
车一停,黄蓉就自然地把安全带解开了,她正要伸手去拿手包,肖锐却一下子攥住了她的手,黄蓉把他的手拿开,说:“红酒不是还没喝吗?你这是上头了?”
刹那间,肖锐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想要强吻她,黄蓉不断闪躲,最后她一个用力,一把将他推开了:“疯了你?”
肖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你今天才知道?”
这几句话推了黄蓉一把,她伸手就要拉开门下车,肖锐一把拉住了她:“你要是走了我也跟你进去,我不知道我今天怎么了,我没喝酒我也没疯,我一点别的事也没有,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你觉得奇怪,我自己也不明白。”
他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也不想自己像现在这样。找个女的结婚,一点也不难。但是找你,太难了。我劝过我自己,算了,可你就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解不开,死疙瘩,到死也解不开了。你心里有事,我也是。对不住。”
黄蓉一直看着肖锐,沉默着。
肖锐拉着她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地说:“抱歉。”
黄蓉的眼神也有些柔软了:“是我不好,你做得够好了。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不好意思,肖锐。”
说完,她还是拉开车门,下车一路走远了。
车内,肖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整个身子靠在了车背上,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深夜,黄蓉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卧室的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小区里,路灯亮着微弱的光,她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单元楼正前方被路灯照亮的那一块空地。
已经凌晨一点了,那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一晚,郭靖终究还是没回来。
***
翌日,行政大会议室里,开展了一堂电子多媒体档案编研技巧的培训课,各科室的医生除了值班的,基本上都来了,而产科,除了陈小南,一个都没来。黄蓉从门外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已经在大会议室后面坐好的陈小南,她一路走了过去,坐到了陈小南的身边。
陈小南很有眼力见,马上礼貌问候,黄蓉冲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开始认真听起了培训。
培训结束已经到了中午,眼见到了吃饭的点,陈小南主动约了黄蓉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食堂里,陈小南端着两杯鲜榨橙汁,给黄蓉面前放下一杯:“郭老师说果汁里您就爱这个。我刚才亲眼看着,没叫她们给加糖。”
说完,她在黄蓉旁边坐了下来,她的头发和衣角在坐下的一瞬间,随着轻轻飘扬了起来,黄蓉的鼻翼轻轻地嗅了嗅,说:“郭老师送你的香水还不错,就是单一了些,他也就知道这么一种牌子。”
陈小南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肩头,坦诚道:“您和他之间,什么都不瞒着。”
“瞒。自从跟你交往以后,他连几点回家都不肯说了,没准跟着小女朋友,他也做不了主,是不是?”陈小南刚想说话,黄蓉的嘴快,跟着又补了一句,“知道你爸那边有不同意见,郭靖让我保密,我谁都没说。”
“谢啦。”陈小南微微一笑。
“你会做饭吗?”黄蓉看看她,喝了口果汁,问。
“家常菜,算吗?”
黄蓉点点头:“你会做最好。郭靖虽说勤快,但下手重,炒的菜炖的汤老是太咸,说多少遍也不听,这对你的肾脏不好,你也是学医的,心脑血管就不说了。”
“他没怎么给我做过。”陈小南抿了抿唇。
黄蓉像是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一样,只管说自己的:“一日三餐,他尤其喜欢做早饭。七大碗八大碟,有时候等你醒了,会误以为这是晚饭。奇怪吧?早饭有什么好做的?我也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这么不喜欢睡懒觉,人和人不一样,他能,我就不行。下了夜班第一件事我就是关手机盖被子拉窗帘睡到自然醒,他不是,越熬越精神。你跟着他一起值夜班,你知道吧?”
“是吗?”听她说着这些,陈小南吃饭的动作越来越慢。
“慢慢你就都知道了。不熟的时候都是装的,熟了就暴露了。别看他平时咋咋呼呼的,心眼比谁都小。除了半夜小便不冲马桶,还有强迫症。洗澡之前地漏里一根头发都不能有,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鸡毛蒜皮的小事,唯一吵的架就是因为这个。我看你也喜欢扎辫子,别把头皮绷得太紧,太紧往后容易掉头发。”
陈小南放下了筷子,不吃了,她静静地听着。
黄蓉继续说:“他是个典型的双鱼,缺点比优点更明显,结婚前和结婚后像两个人。有时候你会怀疑是不是找了一对双胞胎,弟弟太不争气,连个媳妇也不好找,哥哥义薄云天出来帮着泡姑娘,追到手就过继给郭靖了。人是个好人,就是碎叨,有时候是不是觉着他特烦?”
“您呢?有多烦他?”陈小南忽然问了一句。
“一眼都不想看见他。”黄蓉想也不想地回答。
“可就是还想再见着。”
黄蓉不吃了,看着她。
“我不喜欢什么都绷着不说,有什么说什么,人活那么累干嘛?你喜欢他,你还在乎他,那你干嘛不告诉他?”陈小南看着她,说得颇为诚恳,“我要是您,我就把心里想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说出来。他要是不听我就追到他家里,揪着他的耳朵,哪怕用刀顶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不管他听不听,我反正说完了。我不后悔。”
“我也不后悔。”
陈小南嘴角微微一扯:“后不后悔的,您自己高兴就行。要是您一直都这么装着,高兴的是我。除非您真的不怕。”
倔轴使然,黄蓉顿了顿,说出来的话还是叫着劲:“我怕。我就怕他离了我再找不着女朋友,现在都找着了,我就放心了。虽说幼稚点吧,也是个直性子,我也不讨厌,再说郭靖那人就喜欢照顾小女孩,般配。祝你们好好的,不吵架。我吃饱先走了再见。”干脆利落,话一说完,黄蓉起身就走了。
她一路大步流星地走着,心里百感交集,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径直穿过门诊大厅,她走到了急诊中心的医生值班室门口。科室的门微微地开着,她有些奇怪地瞄了一眼,只见门缝里夹着一条彩色的丝带,她轻轻推开门,顺着丝带往里一看,只见里面完全变了个样子,气球彩带,遍地玫瑰,浪漫满屋。
她刚走进去,还没来得及惊愕,身后的门便被啪地关上了。黄蓉转身一看,穿着颇为正式的肖锐站在门背后,深深地望着她:“不等了。不想等,我也等不起了。今天来,我要求婚。”
“你是不是喝酒了?”黄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低压九十高压一百二,脉搏心率都是九十,滴酒没沾,我会为现在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所有的责。我和你也不是第一次认识,我的心意不多说了,你现在点点头,明天上午咱们就去领证,民政局我已经提前约好了。”
“我刚吃完饭我还得马上去坐门诊,你没事吧?”黄蓉眼睛一眨不眨,很明显,这个求婚太突然,她被吓到了。
肖锐一往情深地凝视着她:“我知道急了一些。结婚和抢救一样,越拖病情越重。要是你觉得太突然,二选一,后天一早,我们直飞日本蜜月旅行,我问过科室,你有三天的休假,足够了。签证上次你说办了没用,现在有用了。”
“第二呢?”黄蓉直愣愣地问。
肖锐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把它掀开,一个亮闪闪的钻戒赫然出现在她眼前:“求婚的戒指你先拿着,三天以后,你要是想好了,戴上它,我们就在东京举行婚礼,你不会见到你不愿意见到的人。如果你要是后悔,还回来,再把戒指还我,我还等着你,等到你愿意嫁给我为止。”
黄蓉在原地愣了良久,而后她一声不吭地转过身,背对着肖锐,从衣柜里拿出了白大褂往身上穿。
肖锐站在她的身后,言辞恳切:“人生不是医科大学的毕业考试,非要争个全校第一,万人景仰。这些年每个人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我的听诊器见没见?帮我找找。”穿好了白大褂的黄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找起了听诊器。
肖锐接着说:“婚姻更像是择业,瞅准了哪个科室,最好马上决定,等来等去,拖得越久,心就越慌。”
“麻烦让一下,是不是掉桌子底下了?上午还在这儿来的。”黄蓉还在翻找。
“黄蓉。”肖锐叫住了她,“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郭靖?”
这一句,黄蓉听了进去,她停住不动了。
肖锐深深地看着她,说得诚恳之至:“还是那句话。三天以后,要是还想着他,戒指给我,就当这些话我没说过,咱们重头再来。”
黄蓉犹豫了一下,随后伸手把他手里的戒指一拿,拉开门出去了。
屋内,肖锐冁然而笑。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