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结束, 我回公司上班,赵知砚也正式返岗了。 我们都重新忙起来,我单位上新来了一批实习生, 我是对接的老员工之一,从早到晚地带教培训;而冬春之交疾病高发, 医院里也不怎么清闲,再加上赵知砚手里还有研究项目要做,有时我隔上好几天才能见他一回。
生活所迫,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处模式, 各忙各的, 互不打扰。 唯一算作有些变化的,大概是他脾气似乎比以前好些了, 已经很久没有莫名其妙地冷脸摔门, 偶尔他轮休回家, 我们一起吃饭, 饭后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看书喝茶, 遇上天气很好的时候, 也会出去走走。
谈不上有多亲近,但起码没再频繁干架。 也可能人在很忙的时候, 都是没心思搭理那些鸡毛蒜皮爱恨情仇的, 就好像这仲春的天气,温和平淡、不寒不暑,没过多久赵知砚那边忙得越来越离谱了,连带着我们之间也又融洽了好几倍。
时隔不知多久再见到他, 是三月末的那个下午。
公司一个大项目尘埃落定, 领导一高兴,在市郊的翠蝶山租了场地, 搞了个团建兼庆功兼表彰大会。 与会的既有老员工也有新晋实习生,流程主要是各种致辞加节目表演,中间为活跃气氛还搞了几次抽奖。 那些值钱的好东西全部跟我擦肩而过,到最后快散场了,又抽了个“勇往直前奖”。念了几个人名之后,我都已经不抱希望地打开手机地图开始搜回家路线了,乱糟糟间,却猛听见了我的名字。
“恭喜,最后一位获奖者——梁初!”
我们是席地坐在场子里的,扩音器里话音刚落,所有人齐刷刷扭头,朝我望了过来。 我还在状况之外,捧着手机不知所措,旁边有一人轻笑出声,拿胳膊肘捅我:“姐,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领奖啊。”
捅我这人叫杨灿,我们部门的实习生之一。 可能因为来报到时他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我,所以虽然他实习期不是我带的,整个部门里他还是跟我关系最近,他们小年轻一块点个什么下午茶都要分我一份,今天团建也是挨着我坐的。
我问他:“奖品是什么?” “好东西,”杨灿咧着嘴笑,“自行车!” “……什么东西?!”我瞪大了眼。
倒也不是没听清,我只是不敢信我的耳朵。 是哪个策划鬼才想到要挑自行车当奖品啊?这市郊离我家将近三十公里,有一小半还是环山路,难不成我穿着裙子和高跟鞋一路骑回去?春天风好大,再说路线我也不熟啊……
我极度震撼地上台领奖。 问领导能否让搬运奖品的货车把自行车运回市内再给我呢?答案是不能。 “货车司机赶着接下一单,卸了货就走啦,”领导笑嘻嘻说,“再说春天了嘛,难得有机会踏个青,其他几个获奖的同事也都打算骑回家呢,你们就结个伴呗,下山的公路又不会很累……”
起初我们还真是结伴的,但因为我长裙骑车实在不方便,每隔多久就要挽一挽裙摆,总是落在最后,其他同事骑一段等我一段,他们骑得不尽兴,我自己也过意不去,后来我就让他们先走了。 我一个人沿着山路慢慢溜下去,好在天气真的不错,那个节气草木开始发芽了,还有零星的野花,晌午刚过阳光也是暖的,并不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跟着导航龟速下山,过了好久,终于拐上正常的柏油马路。我松了口气,不过高兴得还是太早——后来在一个十字路口,我挽起的裙摆滑下来,卷进了车轴里。
我把自行车拖到路边,蹲下来跟裙子斗智斗勇。 路口的信号灯绿了又红,一辆辆汽车从我身边驶过去,我正搞得自己满手是油,忽然有辆车从主路绕过来,在我面前停下了。 副驾驶有人开门跨下车,又把车门甩上。我抬起头看——见了鬼了。
“你在干吗?”赵知砚远远站着,匪夷所思地皱眉,“为什么我在这儿都能碰见你?”
这人居然抢了我的话。我还想问呢,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在医院坐诊?怎么也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市郊。 我还在组织语言,他扬扬下巴又问:“这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自行车!”我心态极差,“这都不认识?”
“认识认识。”他被我炸毛的样子逗乐了,抬手摸了摸鼻尖掩饰笑容,“哪来的?” “抽奖得的!”原本我还很火大,可我这魔幻的经历实在搞笑,我羞于启齿,慢慢地气焰也消下去了,“那什么,勇往直前奖……” 这下赵知砚都懒得掩饰,直接笑出声来。
“你还是不是个人啊!我都这么倒霉了,你就站在那儿笑?” 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适时那车子前后窗一齐摇下,驾驶是李岩峰,后座是周子铭。小周趴在窗边,语气欢快:“这么巧啊嫂子!我们仨今天休假了,正打算去翠蝶山底下吃烧烤呢。你要不要一起啊?”
翠蝶山?那不就是我刚刚骑了半个多小时才离开的鬼地方。 我有气无力地摆手:“不了,今天我公司团建,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我要回家。”
我说这话的时候,赵知砚抬脚朝我走近。他抓着车子后座把后轮提起,另一手握住脚踏板:“松手。”
我听话松了手,他转动后轮,利落而有力地三两下,把我在轴承里快要拧成麻花的裙摆扯了出来。我垂眼去看,裙边已经绞得七零八碎不成型了,还粘了一大块黑黏的机油,害得他手上也跟着脏了。 我动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赵知砚朝车子方向伸手:“剪刀。”
“来了!”周子铭跳下车,把剪刀柄递到赵知砚手心,像个给主刀大夫递器械的助手。 赵知砚接了剪刀,低着头开始剪我的裙子。他脸色很平静,没太大表情,因为专注,唇角是轻抿着的。
我看着他侧脸,忍不住想他做手术时是否也是这般模样。这时李岩峰也下车了,瞥一眼我破烂不堪的裙子,跟小周凑一块说笑:“老赵,回去给嫂子买条新的。”
赵知砚也笑了声。裙子剪完了,李岩峰又递来瓶矿泉水,我们洗了洗手,然后赵知砚去拧自行车座底下的螺丝。 眼看着他把车座调高了,周子铭脸色一变:“哎!等会,你想干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烧烤今天先不吃了,你们两个去吧。”赵知砚说,“我送她回家。” “我靠,赵知砚!你又溜号,你是狗吧!” 赵知砚充耳不闻。他单手扶着车把,偏头示意我:“上车。”
我纠结了半秒,小心翼翼地坐上去。但还是不放心:“你骑车稳不稳?” 赵知砚跨上车子,踩上踏板:“稳。”
稳——个屁! 刚起步车子就剧烈晃了一下,吓得我死死揪住他腰侧的衣料:“啊赵知砚!你行不行啊!”
我太用力了,硬是把他拽得身子一歪停了下来。周子铭跟李岩峰在不远处笑成一团:“嫂子,他不行!”
赵知砚回头横了他们一眼,然后无奈地看我:“你别乱喊。” “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这么矮,摔不死人……”他皱眉说着,随之一顿,“……你没坐过车后座?”
哦,这么说来,我还真没怎么坐过。 小时候我爸妈忙于生计,我自己骑车上下学,没人载过我,后来他们走了,也就更没人会载我了。接下来社会也在一年一年进步了,现在回想,我跟陈炀在霁城的那几年真的很少骑自行车,公交、地铁、出租……就算偶尔骑车出门,也是一人一辆并排。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扁着嘴摇头,赵知砚愣了愣,忽然笑了:“那我骑慢一点,你抓好。” “抓哪儿啊?”我扎着手,浑身不自在。 “随便。”
他重新起步,我又赶紧揪住他衣摆,不过这回总算是骑起来了。 我僵着身子不敢动,只低头看我脚下飞逝的路面,周子铭和李岩峰在后边挥手喊“拜拜”我也没理会,赵知砚却松开一边车把,半转过身来给他们回了个礼,连带着车子又晃了,吓得我用力捶了他一拳。
他在那个春日的午后骑车载我回家,耳边刮过的风是暖的。由于是市郊,一路街道笔直又空旷,除了鸟鸣就只听得见车轮在道路上细细碾过的声响,我手心紧张得冒汗,不知不觉,已经把他衣角都攥皱了。
周遭是很静的,我不做声,他也不多开口,就沿着路缓缓骑行。后来,沉默是被我打断的:“赵知砚……” “嗯?” “我……”我咬了咬嘴唇,“我屁股坐得好疼。” “……”
他靠边捏闸刹车,我神色痛苦地跳下来。不只是屁股,我的腿也麻了,这车子后座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金属筋条又硬又硌,我感觉再这么坐下去我就得残废了。
我站在一边捏腿揉屁股,赵知砚默默脱下外套,叠成方块垫在后座上。我也是才发现他今天穿的是西装,赶紧制止:“哎,别别别,你这衣服看起来挺贵的。我给你坐皱了怎么办?” 说一半也有点心虚,其实我抓也早抓皱了。
好在赵知砚不太在乎:“没事。” 我又问:“那你不冷吗?” “不冷。” “真不冷?” “骗你我是狗。”
我看看他单薄的一件白衬衣,风一吹就能吹透了,没见过这么一本正经骂自己的。 我“嗤”地一下笑出声,赵知砚也跟着笑了:“歇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我还在笑。 “那能走了吗?” “走!”
我们又重新出发了,那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天色开始发暗,风也渐渐起来了。 赵知砚的衬衣被风吹得猎猎直响,我那被他剪得破碎不堪的裙摆也在风里招摇,后来经过一段施工地段,车子颠起来,我也抓得更紧,他忍无可忍地偏过头说:“你别老扯我衣服行不行?”
“啊……”我下意识想松手,可我又不能松。正胆战心惊地纠结着,赵知砚忽然回过一只手来,一把抓住我手臂,将我往前一带:“抱着腰吧。”
我猝不及防地就扑在他后背,我第一个念头是,完了,口红和粉底都蹭在他白衬衫上了。 而且我手上的机油也没太冲干净,估计现在他前边也已经有黑指印了。
我手臂圈着他的腰不敢动,透过那薄薄的一层衬衫,他骨骼肌肉的轮廓我都摸到了,温度也传导过来,烧得我脸颊发烫。 好尴尬,我支支吾吾地转移视线:“还要多久啊?”
“你不认路啊?”我感到他腰腹的肌肉颤动,赵知砚笑了一下,“快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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