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灿家比我还要再远一点, 中途我下了公交,他在车后窗朝我挥手,转眼间又跟着那车一起跑远了。 许是跟他说笑了一路, 我心情轻松多了,也没再觉得身后有人。我拐进小区回家, 傍晚六点多钟了,开门时客厅里暗着灯,赵知砚还没回来。
之前他每天下午都是准时到家,这阵子似乎医院里又忙起来了, 虽然还是每天都回, 但总要比我晚些。 我将那份麻辣烫重新热了热,然后开火熬粥, 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 餐厅里慢慢浮起米香时, 赵知砚开门进来了。
我直觉他情绪不是很好, 进了门也不吭声, 自己脱衣洗漱, 然后就窝在沙发看电视。我喊他吃饭,他低着头捏眉心, 表情沉沉的, 分不清是累还是烦躁:“吃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麻辣烫,”我说,“路上买的。” 他顿了顿:“我不吃辣。” “我知道啊,所以我买的是骨汤的。”
他不再说话了, 又静了好一会。我掀开锅盖盛粥, 他妥协起身,慢慢走到桌边来, 瞟一眼餐桌正中央摆的那一大碗麻辣烫:“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我喝点粥就行了。”
好吧好吧,胃病的人就是难伺候。我把碗递给他,想来想去总还是不爽:“你早说不吃,我就买辣的了。” “你也没问我啊,”赵知砚抿着粥,“再说又不是我让你买了骨汤的。” “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用不着,外边的小吃我也吃不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人,找事吧。我一拍桌子:“你想吵架?” 赵知砚被我吓得眼皮抖了抖,一下子被粥烫到。他放下碗揩着嘴唇,整个人也怂了一截,再开口时没那么冲劲儿了,可还是有些语气不善:“不想。”
我瞪了他半晌,怒气冲冲地坐下吃饭。爱吃不吃,反正我自己也吃得完,我跑去冰箱拿辣椒酱,当着他面挖一大勺搅进汤里,他也只是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还是懒得理我。
之后我们都没再开口,只有电视在背景里叽里呱啦播着新闻。后来大概他终于觉得过意不去了,我起身时他抢先把碗筷收了起来,默默端去厨房里洗。 算他识相,我对着他背影挥个拳。我跑去客厅抓起遥控器,把那无聊透顶的新闻频道换掉,没多久赵知砚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了,我摸过装着那条领带的礼盒,隔空丢向他。
他愣了愣,不过反应还真是快,一抬手就给接住了。 他低头打量:“这什么?” 我说:“自己看。”
一片纸包装被拆掉的声音,轻柔酥脆的动静,落沙似的。紧接着一阵闷响,盒盖被他揭开,那条蓝色格纹领带露了出来,赵知砚静止的瞬间,我卡着点解释:“下班路上碰见了,顺手买的。”
我语气是漫不经心的,实则我也有点好奇他的反应,因此用余光偷偷瞄着。 赵知砚却好像没听见般,依然沉默地维持那个姿势,后来我渐渐开始尴尬了,画蛇添足地又补一句:“你不用不好意思啊,如果不喜欢就直说。我真是随手买的,你不想要也没关系。”
我隐约觉得他嘴角扬了扬,可转过头去再仔细看,也没有。他还是那副冷静模样望着我,抿着嘴绷成一条线,这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可真烦人,炸毛只在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你哑巴了啊!说句话能死?”我气急败坏,“要还是不要,给我个准话!”
而破功也是一瞬间的事,我话音未落,赵知砚“嗤”地声笑出来,这回是真的在笑了:“我要。”
这人绝对有病,刚才还铁着脸,好像别人欠了他多少钱,被我劈头一骂,转眼又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换谁看了不觉得精神有问题。 不过也没区别了,不管他是甩脸子还是笑着,在我眼里都是招人烦的。我剐了他一眼,别过头去继续看电视,赵知砚回卧室收起那条领带,很快他又出来了,跟我并排坐在沙发上看剧。
“周五晚上有时间吗?”看了一阵,他开口问。 我下意识摸遥控器,将电视声音调小些:”有事?” “算是吧,”赵知砚说,“那俩人在一起一百天纪念日,打算请两个媒人吃顿饭。”
那俩人是谁?两个媒人又是谁。这人可能真的需要提高一下语言沟通能力,也就多亏了我脑子灵光加逻辑力强才能这么快反应过来,那俩人指的应该是褚霖和闵雪,两个媒人则是我跟赵知砚。 不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一下,”我抬手打住,“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
要论重色轻友程度之高,闵雪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以往她每一任男友都是这样,谈了好几个月才会让我知道,倒也不是刻意瞒着我,只是她忘了告诉我。 这女人对自己的行为还振振有词,她说这是因为她专一又纯情,一颗红心同一时间只能装得下一个人,所以才会不小心把我这个十年的老闺蜜抛之脑后。 时间长了,我也就见怪不怪了。后来我还总结出规律,她频繁约我喝酒的时候就一定是单身,如果好几个月都不来一个电话,那就应该是又钓到了新男人。
冷静下来,我认真反思了一下,是我这阵子太忙,竟没留意她已经很久没主动联系我了。 嗯,怪我。
我神色复杂:“这俩人加起来都六十多了,还搞什么一百天纪念日,幼不幼稚啊。” “那你不去了?” “凭什么不去?必须去。”我说,“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抠,能被他们请吃顿饭,那是我的荣幸。” 赵知砚笑着点头:“好啊,那周五下午,我去你公司附近接你。”
我同意了,然后打算告诉他公司地址。但转念一想,他好像是知道的,因为年二十九那天他就已经去公司接过我了。 可我告诉过他吗?又是什么时候告诉他的呢。大概是过去很久了,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我们大致约定了时间地点,周五傍晚六点左右,在我公司大楼东南角的十字路口见。 那之后的几天我们照旧忙着各自的事,合作公司的人眼见着就要来了,隔壁部门的火终于还是很不幸地烧到了我们这边,周五下午整个公司都是沸了锅的状态,我忙得晕头转向的,直到杨灿来问我要不要一起下班,我才猛一个激灵,赶紧拿过手机看时间。
屏幕上赫然显示17:50,我腾地起身:“我今天有事,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杨灿是个热心肠的好小伙,自从上回我跟他提了句好像有人跟着我,他就一直替我留意四周,后来他摩托车修好了,也会每天先顺路陪我走到车站,直到看着我上了公交,才跨上去发动车子骑回家。
今天要不是他提醒,我真就把赵知砚给忘了。我抓过包,一手扯过外套挂在臂肘里,杨灿在一旁说着“那行,姐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没等他说完,我已经跑了。
我冲下楼时,阳光从公司大厅的玻璃门投射进来。虽说已经快要傍晚六点,但外边天色还算亮堂,最近白昼越来越长了,春天就快要过去了。
天气不错的周五下午,眼前这条商业街上人群鼎沸,热闹得摩肩接踵。我跑到街口张望,很快就看见马路斜对角的报亭边,赵知砚正倚墙站在那里等,不过他在看手机,并没看见我,再说隔着一个喧嚣的十字路口,也太远了。
我单向望着他,正要穿过马路,这时候手机震了震,我点亮屏幕,消息来自赵知砚:“六点了。你人呢?” 我低头回复:“马上。”
那时的我是怎么想的,后来我回忆了很多次也没想通。 可能我真是累得有点恍惚了,也可能我一心只想着快点过去找他,平时我是多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那个下午居然敢在车流交汇的路口打着字向前走,连信号灯都忘记看。
直到人群的惊叫和尖锐刹车声从我耳边同时响起,我还没意识到这些声音与我有关。
我只感到面前扑来阵风,同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那手抓住我的胳膊向后用力一扯,我整个人被他拖拽着踉跄后退,然后猛地撞在他身上。 惊惶抬头时,一辆货车猛刹在我眼前,司机摇下窗怒骂:“闯什么红灯?没长眼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后怕得手都脱了力。我僵着身子,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时我身后那人出声了,他声音朗朗的,平静又张扬:“抱歉啊,这信号灯变得太快了,她也是没注意。”
那声音在我头顶飘荡过去,阔别的熟悉感,我如触电般惊颤回头。 视野里的人一身干净西装,脸色清淡而温和,垂下眼看我时,喧闹的人和来往的车,一切一切,就全成了他的背景。
他还是从前那副出场模式,毫无征兆、蛮不讲理地就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戏剧般,命运般。 我也就还是从前那副感受,心脏在胸腔里嘭嘭直跳,喉咙胀痛得发不出声,当这个人重现我面前,那些我曾努力想要遗忘的瞬间,又都不受控制地重新涌进了我脑海,他为我挡球的瞬间,外套披在头顶跑来帮我遮雨的瞬间,漆黑的暴雨夜里伸手捂我耳朵的瞬间……
那么多次他横空冒出来保护我的瞬间,后来回想,那全是我一次又一次心动的瞬间。
可记起来又如何呢,我想,那终究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仰头望着他,许久许久,我回过神,将手臂从他掌心抽回来。 摩擦过的皮肤有些泛红,拉我时他真的用了好大力气。我怔怔抚着手臂,他则仔细端详我,又过好一会,他笑了声: “干吗总低着头呢?梁初,你就这么不愿见我?”
我大概是被那红灯困在了他身旁,无处遁逃,只能轻撤开一步,离他远些:“没有。” “没有?”他挑眉反问,“那为什么不通过我的申请?” “什么申请,”我望着信号灯说,“我没收到。” “嘁……”他失笑,“撒谎。”
他笑得真轻,也真刺耳。饶有兴趣地歪着头,一副把我看穿了的样子,似乎也毫不觉得这番交谈有何不妥,神色轻快洒脱,就像揶揄玩笑的老朋友。 可我们还算朋友吗?我们明明早就什么都不是了啊。
我平静地望着他,诧异间忍不住去想,是不是他们生意场上的人,都最擅长在重逢时将往事化作云烟,不管从前有过多么死去活来的纠怨,再见时也都能像无事发生一样,泰然自若地一笑泯恩仇。 我却没那本事。
我一句没讲,后来红灯转绿,我收回视线,向前走去。
“梁初。” 他留在原地喊我,我没回头。他便又自顾自道:“再见。”
说什么再见呢,我捏紧了手机想,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见的。 可我又是怎么了呢,不过几十米宽的一条人行道,我走得飘忽忽的,到了对面还又差点被来往的自行车刮到胳膊,我定了定神,好半天才记起来,我是过来找赵知砚的。
我朝报亭跑过去,跑近了,才发现他刚倚过的那面灰墙边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此刻空空荡荡的,只是洒满安静而浅淡的夕阳。
赵知砚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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