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推他, 混乱间他手一松,冰淇淋勺子就掉在我身上。 半融化的奶油濡湿我的裙子,凉意隔着布料蔓延到大腿, 赵知砚愣了愣,赶紧伸手想帮我清理, 可临触碰到又犹豫了,指尖悬住不再向前。
他是不想弄脏了手吧,我垂眼看着,嗤笑一声。 不过反正我也不需要他帮忙, 我甩开他胳膊, 自己捡起那只勺子,奶油腻住了我的手指, 滑溜溜黏糊糊的, 我要去拿包时, 赵知砚已经抢先抓过来了, 很熟练地打开, 取出张湿巾递给我。
我低着头清理手指, 余光瞥见他一手还掐着那一小盒冰淇淋,大部分是完整的, 就只有一角缺了口。 现在他人退远些了, 我们又回到正常的距离,可刚才那幅画面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他逼近时的气息,盯着我的眼神, 一勺冰淇淋抵在我唇边轻哄着我吃的样子…… 我心有余悸, 脑子里乱糟糟的,正出着神, 赵知砚开口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这话叫人怎么回答呢,我答不上来,只说:“是你离我太近了。” 他听完立刻冷下了脸,手里捏的那盒冰淇淋都有些变形,我视若不见,抬起头继续道:“赵知砚,你最近真的插手我太多事了。”
回想起来那晚的公司聚餐算是个开始,那时我说要自己回家,他连发了十几条消息坚持要定位,我一时没回复,接着又是七八个电话。 后来他好像就经常出现在我公司附近,没提前告诉我便自作主张来接我下班。因此他介入了我跟杨灿的事情,也介入我跟陈炀的事情,我本就乱得扯不出头绪的生活,他这么一掺和就更乱了,更别说有时他自己还要冲我发一顿火。 这么一次次累积下来,如今我各方面左支右绌,也算是有他一半功劳。
“你在篮球场打我同事、给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对我的影响?”我看着他,尽量维持平静,“其实当时就有人从远处看见了,第二天杨灿又带着伤上班,办公室里小道消息跑得最快,同事们也都不是瞎眼的。现在各种猜测到处传,组里人心都散了,项目进度也慢了……
“但因为是我自己工作的事情,也已经没什么办法挽回了,我不想因为这个再吵一次架,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可为什么现在连吃什么东西你都要强迫我了?我说了多少遍今天不想吃辣,还有冰淇淋也是……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总这么一厢情愿地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多少次了,你能不能问问我的意见?”
我好像还从没跟他这么长篇大论过,可这些话实在是在我嘴边盘旋太久了。 说出来的同时,我仿佛又看见他坐在阴影里攥紧我手腕的模样,他常会因为一个画面、一句话就变了脸色,随时有可能强行插手我的一切,在那时候我总是低于他的,他的行为不可控,我没法反抗、无法拒绝,这种状态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我终于一字字说完,赵知砚在黑暗里静默了很久。静得我只听见他缓缓的呼吸,后来他有所动作,垂手拾起了那只勺子,抽一张纸巾慢慢擦干净。
“一厢情愿……”他重复着我的用词,那语气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勺子擦干净了,他丢了纸巾,淡淡笑一声,“哪至于说这么严重?不就是一盒冰淇淋吗,你不想吃就算了。” 顿了顿,又说,“我自己吃。”
他突然开始挖冰淇淋塞进嘴里,一勺接着一勺地往下咽。起初我没反应过来,后来赶紧去抓他的手:“赵知砚你干什么?!你别吃了!” 他不理我,还是一个劲地往嘴里送。我拼了力也没拗过,转眼间他就把那一盒冰淇淋全吃完了,我震惊地看着他,他丢了盒子,手有些发抖,冷冷瞥我一眼,随即启动车子回家。
一路上他都没再说什么,沉着脸开得很快,晃得我差点吐在车里。 到了楼下,他自己熄火上楼去了,我在外边又缓了好久才回家,回去时赵知砚已经洗漱完上床了,他背对着我枕肘侧卧,脸低低的,我从他身边经过,他眼皮也没抬一下。
他生气了,我也觉出自己话说得有些重,想给他道个歉。 但喊了几声他都没有理我的意思,没办法也只好先睡觉,我想着明早起来再跟他好好说说,还特地定了个早点的闹钟,结果睡到半夜我被什么声音吵醒了,身边空无一人,我起身出去看,客厅里赵知砚弓腰蹲在茶几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迷迷糊糊地问了声“你在干吗”,他没答应。 后来我听清他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也有些颤,我意识到不对,赶紧开了灯,赵知砚在翻药箱,他脸色是惨白的,额头上渗着密密的汗。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我跑过去扶住他,问他是不是又犯胃疼了。 赵知砚合了合眼,似乎连回答我的力气都没有,我抢过药箱来快速翻了翻,才记起之前有一天他吃完了最后一盒胃药,那之后他又忙了一阵,一直呆在医院里,也就一直没把药补上。
他那样子吓得我手脚都软了,我慌慌张张去厨房烧水,倒一杯给他塞在手里。 然后我抓过手机要打急救电话,他有些无奈地按住我的手说不用,我愣了愣放下手机,从桌上拿了车钥匙,转身去玄关穿外套。
赵知砚歪躺在沙发上,他声音远远的,是很弱的气声:“你去哪?” “你说我去哪啊,我去给你买药啊,”我气得话都说不顺,“赵知砚你真是有病吧,你自己身体什么样自己没数吗,非吃那盒冰淇淋干什么啊!”
他好像是又回应了一句,但我没来得及听请,就已经出开门出去了。 我开着他的车拐出小区,凌晨两点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我跟着导航绕了好几段路才终于找到一家24小时的药店,说了病因和症状,医生给我拿了药,我付完钱又急急忙忙赶回家,赵知砚蜷在沙发上紧闭着眼,我扶他坐起来,倒杯温水让他把药吃了。
他吃完药就低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我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声问句“好点没有”,他皱着眉迟迟不做声,过了半晌才幽幽地说:“你以为这是毒药吗,吃下去就能见效?” 打量一下那药盒,又道,“你买的这药性价比排倒数第一,除了贵就没别的好处……这是大半夜跑去买药,让人给忽悠了吧。” “……”
这人又开始嘲讽我了,那看来是不怎么疼了。 我松了口气,用力翻个白眼,把他手里半温的水倒掉再换成热的,赵知砚慢慢抬头看了看我,他刚才直冒冷汗,现在额前的头发都有点湿了,脸色也很差,看起来好惨好惨,像只落水狗。
我心里忽然难受了一下,挨着他坐下来,抽了纸巾去擦他额角的汗。 他便又闭上眼,歪着头凑到我手边,他半拧着身子,整个人就好像扑到了我怀里似的,我下意识抬手去揽,这时赵知砚也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胳膊:“梁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 “你以后不要再见他了,行吗?”
他说得好突兀,我一下子愣住了。 他没说那个“他”是谁,但其实也不必说,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我捏着一张纸巾停在他额前,他头发上的汗蹭湿了我的手,我静静地定了半晌,最后轻吸一口气:“好,我不见他了。”
手里动作继续,我替他一下下擦着汗,平静地说:“以后都不见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知砚身体一顿,慢慢睁开眼睛。他错愕而茫然地看着我,那眼神似乎有些不相信,我不想多谈了,别开视线不去看他,转身将纸巾丢到垃圾桶里:“好了,不早了,快睡吧。”
他迟疑了片刻,默默回卧室去了。 走路时他动作很慢,背也有点弓着,大概还是在胃疼,我留在客厅沙发上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连廊的转角,那时窗外边忽然起了阵风,把客厅的窗帘都掀得翻卷起来了。
我忽然记起刚才我跑下楼时风也很大,贺女士说得没错,哪怕是夏天的夜晚,偶尔风也是凉的。 又想起别的什么,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其实原本下午我就打算去药店的,因为睡过了头没去成,现在托了赵知砚的福,凌晨半夜还是又去了一趟,可结果没变——该买的东西还是没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完全给忘干净了,那时我满脑子只想着买药。
我喝完杯子里的水,将玻璃杯轻轻放回桌上。关了灯回卧室,赵知砚呼吸很均匀,好像已经睡着了,我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风,其实我看不见风,看见的只是胡乱摇摆的树,那么望了一会,有些事情我也就想好了。
我轻轻打开手机,屏幕亮起来,黑暗里投射了一角白光。 我偏头看看赵知砚,他没有反应,仍旧维持原样阖眼睡着,我收回视线,打开通讯录找到名字,在聊天界面发送一句话:“明天下午,我们见一面。”
对方立刻回复了,很简短的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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