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该。” 赵知砚重新端起碗回办公室。
这天他难得清闲些,手术排得不多,工作日外加下雨天,来医院看病的人也不多。 下午一个小手术后他就没什么事情了,去病房转了转,回来路上遇见护士,说主任正找他呢,让他现在过去一趟。
褚霖这不靠谱的终于猜准一回,梁媛的手术还真要他上场做。 赵知砚站在看片灯前再一次看着那张片子,恍恍惚惚,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听主任说病人已经在办住院手续,跟家人商量,定在后天上午手术。
主任开始跟他讨论手术流程,声音平稳客观,没什么异样。 赵知砚也就意识到,这肺结节虽然严重了些,说到底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对他而言其实难度不大,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例。
从他医生的身份出发,他本该非常寻常地面对这么一张胶片。 可当他以为那是梁初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甚至到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感觉,都还是心有余悸。
他盯着片子发呆,灯光太亮,不知不觉看得他眼痛。 后来主任敲定了手术方案,记起他明天还有大手术,催他早点回去休息。赵知砚望向窗外,夜晚七点多钟了,街道淋漓的灯影映在窗上,这座城市还在下雨。
他回办公室换外套,拿了车钥匙乘电梯下楼。经过病区停顿片刻,还是走进去,到护士站随口问一声:“主任有个患者叫梁媛,今天刚办的手续。在哪个病房?”
小护士遥手一指,告诉他病房号。他朝那边掠一眼,门半开着,隐约间看见人影,却辨不出是不是她。 “有家属陪同吗?”他又问。 “有,”小护士答,“不过不是直系亲属,好像是一个什么远房表妹。”
赵知砚“嗯”一声,又看了半晌,没说什么,转身下楼。 电梯门开,大厅的雨味再次扑来。他裹了裹大衣,穿过感应门出去,寒潮未退,夜里空气有些凉,可实在不像是个春夏之交。
雨比他想象得还要大一些,地上积水明亮得像片镜子。大小波纹此起彼伏,雨丝紧锣密鼓地混杂进去。
赵知砚静立看雨,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 他本以为雨不算大,跑去停车场就可以,没成想出来才发现这雨势完全超出他的预期,但李岩峰不在,大厅里的伞也早被人借光了。
他掏出手机看天气预报,上面提示十分钟后雨渐停。 还好,也就十分钟而已,他将手机装回衣袋,顺手摸烟盒出来,一根烟衔在齿间,他低头拢着烟尾,按动火机。
拇指按下的一瞬,身旁有人开伞。 很轻的“嘭”的一声,伞布兜着风张开,熟悉的深灰色伞顶落进他眼角。
他怔一怔,手指下意识松了。 烟没点着,完好无损地留在他唇间,他握着火机扭头,伞下那双眼静静地看着他,真切又缭绕,像这雨夜里的一场雾。
“没带伞吗?”她问。
赵知砚慢慢拿下烟来。
有些记忆横空闯入脑海,他记起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 这座城市多雨雪,每年六月总是滂沛的雨季,他们高考前离校是6月2号,那天天色阴沉得吓人,雷电之后,暴雨如瀑布一般浇下来。
他站在教学楼的屋檐底下,耳边是混乱的雷雨声。校门外鸣笛乱作一团,多是父母开车来接高三生回家,他没人来接,甚至连把伞都没有。
他站在那儿一直等雨停,站了很久。以为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却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在他见雨小些、打算顶着外套跑回家时,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她身边,“嘭”地一声,轻轻开了伞。
“你没带伞吗?”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问。
他回答说不是没带,是没有伞。她“哦”一声,想了想:“那我送你走一段吧。”
她语气是理所当然的,没给他留拒绝的余地,大概也没想过他是不是会拒绝。 他也就只好点头道谢,跟她并排走进雨里,雨点打在伞布上,密密洋洋如同心跳,她比他矮一截,胳膊举不高,于是他低了一路的头。
他跟她没什么能聊的,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聊起陈炀。 他问她怎么没跟陈炀一起走,她笑了笑,说他家里有事,提前回去了。又有些困惑地问他没看见吗?下午第三节课上一半,陈炀就请假走了呀。
他怎么会没看见呢,他当然知道。 不然也不会留在学校看那么久的雨,只为等她这一把伞。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见她笑,他也笑了。 后来她送他过平江大桥,下雨天里,整座城市都绕着雾气,过了江,雨小些了,他跟她说不用再送,再过几天要考试了,快回家复习去吧。
她点点头,收了伞转身要走。他们礼节性地互道“高考顺利”“毕业快乐”,在最后一刻,他又出声叫住她。
“梁初。”
她回头,他静了片刻,最后冲她笑一下:“没什么,注意安全。”
现在想想,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梁初。等下次再见,已经是十年过去了。
不过那时他本想对她说什么呢?过去太久,他已经忘了。
“……赵知砚?”
声音响起,他回过神。 视线清晰起来,他重新望见雨夜的门诊楼,冷静的白色楼体躲藏在夜幕里,马赛克般排列的整齐灯窗,冷风冽雨的味道灌进脖颈里。
“我……”他半低着眼回答,“我没有伞。”
很轻的气声,梁初在一边笑了笑。 他却不敢看她,只是低眼看着地面,她穿一件长大衣,腿露在外边,雨点零星迸溅到小腿上,也不知道她冷不冷。
“走吧,”视野里的一双小腿迈开步子,她黑色的大衣角轻擦过他身体,“我送你走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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