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依旧笑着, 眉眼柔和,只有被她注视着的刘太医,身子立即一僵, 搭在手腕上的手指也不敢收回。
他侧身看向身边的女子,早已不是年幼时哭着问他陛下何时能好起来的昭和公主了, 从那么小小一个女孩长成如今的模样,比先太后年轻时还更艳丽些。
增三分冷,多一分媚,热烈且冰冷, 灿若当天之阳, 寒如朔冬之雪。
“刘医,本宫在问话呢。”
他听见话语从公主的口中吐出, 是带着寒意的威胁。没有说出口的威胁更让他心悸, 不敢擅动一步。
顾仪在等他的答案, 看着刘太医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滚落, 还有闲心数起了秒数。
数到第十时, 刘太医跪倒在地, 头深深地低着,生怕看见面前的公主。
“殿下自幼聪慧, 自然是不会猜错的。”
顾仪听着意料之中的结果, 唇角仍勾着一抹笑,手里把玩的棋子被攥紧。
一时间长乐殿内极静,被帘幕阻隔在外的风声都清晰可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诡计和谜局都是那个人做的,她早就猜到了, 也不会再愤恨了。
“刘医, 回去后该怎么做,你也用不着本宫教了。若是有什么不该说的, 他下的狠手,本宫也不是不能再用一遍。”
刘太医瑟缩着,拎起医药箱,倒退着一步步走出了门,临走前最后一步又望了一眼主位上的昭和公主。她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他想起当初先帝吩咐他做一场戏,也是一样的威胁。
“刘医,多余的话不必问,你有父母妻儿,该明白怎么做的。”
先帝召他去紫宸宫里问话,他才刚按陛下的意思说到“昭和公主与您一样有疾,寿有数,三十而止”时,鬓发纷乱的公主不顾宫人的阻拦冲了进来。
她裙摆都溅上了雨水,平日里礼仪学得最好的人,连行礼都忘了。
刘太医并不是愚笨之人,他明白陛下想做什么,纵心有不忍,也只能按着那话再说了一遍。
公主哭着问他:“父皇真的会在今年离开吗?”她太懂事了,一句都没有提到自己,还在问着陛下的身体。
“陛下自有天佑,天意如此,难违。”刘太医露出悲戚之色,回了她的问题。
直到先帝驾崩,公主再没哭过,也再没问过她的寿命,不断的风寒、胸痹几乎将她压垮。
刘太医也有所耳闻昭和长公主之名,她越来越像先帝,在处理朝政时毫不手软,总是带着笑意使出先帝常用的狠厉手段,也不顾忌朝臣在背后诋毁她的名声,从牝鸡司晨,到大逆不道,昭和长公主只会反击,不会辩解。
他想尽了办法,找香方找药膳方子,为了公主的身体,也为了他心安,即便这心永远也无法安下来。
这一天早该到的,若有灾祸,他也该承担了,从当初的骗局开始。
刘太医迈出了宫门,再没回头。
顾仪招呼着殿后的岑观言出来,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岑卿,倒让你见笑了,陈首辅和张将军该是快到了,再多等等吧。”
岑观言回到先前的位子上,收住脸上的表情,低垂下眼眸。
“殿下可放心,臣耳力不佳,只是殿下不必笑的。”
如禺山城墙边他劝的“可不必笑”,他再一次逾越地说出了这句话,还有他无端生出的愤怒,只能隐藏在平静之下。
坠金之毒,该伤公主有多深!
平日里殿下的面色便比常人苍白,还有几次险些昏倒,天气暖和时也穿得厚重。操劳政事,与朝中人周旋,前日里还从高台坠落,又随军出征,也从未见殿下的怨恨。
面前的女子像一团火焰,炽热地燃烧,像梦中落在他掌心的骄阳,最后熄灭在虚无的黑夜里。
岑观言在问自己,你以何种身份产生愤怒,是友人,还是臣下,或是说不出口的思慕?
已经做出不开口的决定,仍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越过那条心中的准线,再在懊悔与羞愧间迷茫。
懊悔每次冲动地开口,连思考的速度都赶不上说出口的劝慰,羞愧于他的贪心,自省时只觉得自己贪得无厌。
顾仪收了笑容,盯着眼前的青年,一贯挺得笔直的背脊,温润却有棱角的外貌,眉眼低垂显得有些谦卑的顺从。
仔细看,能看见他眼里落着晦暗不明的光,脸上藏着不愿诉之于口的情绪,似在愤恨和迷惘。
顾仪能看出来,岑观言在为她愤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岑卿明白就好,本宫……自然是信你的。”
她的尾音拉得悠长,无端带出些戏谑,两个字“信你”把岑观言说得更加紧张。
“臣谢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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