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 崇礼终于找到二师兄。 奉明在偏山山脚,手里拿着一捧含苞待放的桃枝,呆呆站着, 也不知在做什么。
崇礼拍他肩膀,“师兄怎么在这?长老急着找你呢, ”他矮身碰了下花苞,“想送给师妹?她去南方秘境了,过几日才回。”
崇礼的动作很轻,仿佛蝴蝶闪动翅膀。奉明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 手指一抖, 花枝掉落在地。浅粉色花苞掉在土地上,染上一层褐色的尘土, 不复之前的娇艳。
“师兄这是怎么了?”崇礼弯腰捡起花枝, 施了个清尘术, 重新递给奉命的时候, 才看见对方死死盯着花枝, 像是要哭出来。
“师兄, 你到底怎么了?”崇礼担忧地问。
奉明垂眸,睫毛颤动地厉害, 眼底有深深的难过, “你们都说师妹去南方秘境了,可是我觉得,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崇礼愣住。
……
无量海域上空,两道黑色的身影以极快地速度交汇、分散。震天响动从碰撞处升腾, 带动海面翻涌, 滔天波浪滚滚而动。
道门已经从篮球场大小变成黑板大小,像一个微缩版黑洞, 但云栩栩仍然没有放过它,一剑一剑砍在边缘,仿佛雕刻玉石一样,不停琢下她不满意的部分。
片刻后,道门真的变成“门”,它只有一人多高、半人宽,边缘破破烂烂。它发现自己很难从对方手里讨到好处,立马便想逃离,宽阔的门两边微微卷起,似乎想向前攻击,然而在动作的一瞬,突然急速后退,马上要消失在天际。
然而,它刚刚后退十几米,陡然停住。原来不知何时,云栩栩已经绕到它身后,细长锋利的灵剑瞬间刺入道门中心,引得它剧烈收缩,宛如一片黑色的、涌动的沼泽。
连番受损,假天道怒极,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究竟想怎么样?”
云栩栩也很惨,罡风遒劲,仿佛细密的刀片,在她身上、衣服上留下许多细小的伤口,每次动作都会渗出血,时间久了,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 但她面不改色,还挽了个剑花,“呦,不装哑巴了。”
虽然道门只是黑乎乎一片,但云栩栩还是察觉到,它似乎僵硬了一秒。
云栩栩眯眼暗暗笑了。 她早就怀疑,道门实则就是假天道的本体。当日无量海域一战,道门被司空渊打散,假天道才出现,看上去道门只是假天道的一部分。但是后来,云栩栩复盘当日情景,发现道门消失的太过蹊跷,更像是故意为之,如今终于让她证实这一点。
发现自己暴露,假天道不再伪装,黑色道门翻涌浮动,开始装无辜,“不知天道现世,有何贵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假天道的语气困惑而真诚,仿佛把她踢到异世的不是它一样。 云栩栩心中冷笑,一只手慢慢掩在身后,五指微动,面上则面无表情,“我因何而来,想必阁下清楚。你身为规则,知法犯法,其罪当诛。”
假天道的本质是一缕小规则。类似的存在还有很多,比如日升月落、比如春去冬来……成千上万的规则共同构成这个世界,防止世界坍塌。
而天道,就是其中最重要的规则——守恒。
得到什么,就付出什么,万物正常流转,天道根本不会插手。然而,假天道吸收修士的神识,破坏规则、破坏平衡,当然为世间不容。
她这句话没有错,假天道却仿佛被激怒,连带着黑色都涌动地更剧烈,“你口中的‘法’,究竟是什么?我只看见你偏心凡人,世间越来越多的规则因凡人消失,你可曾干预过?”
这几句,假天道并没说谎。
当年巫族昌盛,人族势大。 世间有一方繁盛,另一方注定衰败,人类借用灵力,增强寿命、转变环境,很多规则因此破碎,假天道便是其中之一。
云栩栩身为人,能理解假天道不想死亡的心情,但她绝不赞同它的方法。 她冷笑,“如果你只是不想死,当年给人族传授道法,已经能够达成目的,可你偏偏贪得无厌,还要彻底斩断他们的生路。如此,我便不能忍。”
这涉及到另一个知识——魂力。
魂力是东沧界的力量本源,人的魂魄、动物的灵魂、规则、天道……均由魂力构成。魂力的数量是一定的,人类占得越多,其他人能够分到的就越少。
当年巫族的医疗、农业技术发达,人口大幅度增长,魂力几乎被人类占了九成。
假天道在濒临破碎之际,想出方法,让人修道。 人的修为越高,生育能力越低;而且修士沉迷修炼,不种地、不学习、不进步,整个社会发展进程大幅倒退,人口也急速下降。
如果假天道做到这一步,就能停止,天道也不会管。种族兴亡,周而复始,在天道眼里是很平常的东西。
然而,假天道又化身道门、吸收修士的力量,还分割出自己的一部分,意图搅乱修真界,让人族彻底灭亡。
至此,天道终于作出反应,带来了云栩栩。
身为天道的刀,云栩栩长剑在侧、眉眼一片冰冷。
因为她也有一笔账,要和假天道清算。 如果不是假天道,巫族不会灭亡,司空锦瑟还是巫女,根本不会遇见克忠,而司空渊,也本该拥有一双慈爱的父母、一个并不会疼痛的身躯、和一段安宁圆满的人生。
这一切,都被假天道夺走。 它加诸于司空渊身上的痛苦,今日,她都要一一还回去。
假天道看出她眉眼间的杀意,明白今日之事不可能善了,也懒得虚与委蛇,冷笑道,“我在人间学了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是什么都没做,根本活不到今日,我凭本事活下来,你忍与不忍,早已于我没有任何区别。”
云栩栩举起剑,冷冽的剑芒映在墨色瞳孔,宛如焚天的火海,“我不知人不为己,会不会天诛地灭。可你一意孤行,我只能灭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假天道哈哈大笑,“然而,你终究不是天!”
话音未落,两方同时动作。假天道黑色的身躯陡然变大,仿佛一块巨大的黑布,将云栩栩包裹住,而更外围的地方,冷冽的白光化作四方体牢笼,牢牢困住道门,并且一寸一寸向内收缩,
白光、道门、云栩栩,三方一层裹住一层,像工艺品店卖的套娃。
云栩栩在最里层,双层威压强加在她身上,皮肤上细小的伤口开始崩裂,不停向外流血,她承受着最大的痛苦,却笑得开心极了,“不是天,但未必不能杀你。”
刚刚两人对话,实则都在拖延。假天道暗中控制身躯变化,布下天罗地网绞杀云栩栩。云栩栩也布下陷阱。
假天道满嘴荒唐言,但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她不是真正的天。 她不过是天道的一部分,仍然是血肉之躯,想打败假天道、打败规则,是非常困难的事;当然,她可以选择和系统融合,成为真正的天道,但……一旦融合,她就真的不存在了。
因为某个原因,因为某个人,她仍然想拼一拼,想活着回去、和他一起看白棉开花。
刚被困住时,假天道还不以为意,它在白光上感受不到任何力量,以为是空城计。然而白光不断收缩,触及到它的边缘时,假天道陡然一惊,因为接触到的地方,它的身体竟然凭空消失了!
假天道瞬间反应过来:“竟然是规则!这是死亡规则!你他妈疯了。”
规则也分高级低级,也能吞噬与融合,死亡规则在所有规则之上,甚至能吞噬真正的天道。云栩栩仅仅是血肉之躯,不仅受死亡规则影响,她本身也很难掌控这股力量,一不留神就会被反噬,她这样做,确实能称得上疯了。
“连骂人的话都学会了?”云栩栩平静地指出,“你吸收了太多修士的神识,他们给你提供力量,却也在‘污染’你。”
假天道哪还顾得了那些,在死亡威胁下,它只能不停压缩躯体,躲避外面的白光。可云栩栩也在里面对抗,它一时左支右绌,只能愤愤道,“你也在死亡规则内,你也会死,难道你想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云栩栩挑眉,忽而玩味地笑了,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笑话。她手腕翻转,法诀瞬间变化,“那不如看看,是你先困死我,还是我先困死你。”
假天道一怔,立即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 云栩栩彻底停止防御,一心进攻,加速死亡规则的收拢,它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消散。与此同时,因为她不再抵抗,道门瞬间裹上对方的身躯,涌动的黑色泥沼沾染肌肤,吸收她的力量。
如今,两人比的就是速度。 假天道如果能先吸收云栩栩,死亡规则便会自己消散;云栩栩如果先用规则消灭假天道,她便能逃脱。 双方都放弃了多余的花招,只比拼规则,看似岿然不动,实则一切刀光剑影都隐藏在沉默的厮杀中。
这是规则之间的战争,波澜不惊,却杀人无形。
因为双方拼尽全力,须臾之间,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栩栩膝盖以下被彻底侵蚀,小腿消失不见,全凭法术站立;假天道更像一块破布,上面被戳出数个大大小小的窟窿。
薄厚交叠的云层散去,正午日光透过假天道破损的躯体垂落下来,映出云栩栩几近透明的面庞。
她闭上眼,内心一片平静。
她想,这一仗,她绝不会输。
……
云端寂静,许久没有传来声响,连光影变化都不见了,克忠不知发生什么,愈发忧心。
假天道赢了?还是真天道赢了?修士能成仙么?不能成仙还能修炼么? 无数问题在他脑中堆积、扩大,像膨胀的水球,挤得他脑壳疼。一刻钟过去,克忠思考许久,终是驱动神识向上,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视线缓慢上升,刚刚触及到战场,克忠陡然惊住。
只见苍茫云海上,云栩栩被困在正中间,整个身体都虚化,在她四周,白光与黑雾缠绕在一起,四周是浓浓的死气,哪怕他在几里外,仍然被死气影响,蓦地呕出一口血。
克忠忍着疼痛,挣扎抬头,再看过去的时候,慢慢瞧出端倪。
——两方看似胶着,但云栩栩明显更胜一筹。外面的白光不知是什么,缓慢却稳定地吞噬假天道;而云栩栩被假天道纠缠,却能通过吸收灵力维持状态稳定。
如果继续下去,肯定是云栩栩获胜。 克忠缓缓松口气,然而不过一息时间,突然,他双眼骤然缩紧。
不对劲!
虽然不知白光是什么,但它死死困住假天道,显然是云栩栩的计谋,她想要瓮中捉鳖。然而就在刚才那一瞬,有一缕黑雾被包裹住、马上要消失的时候,黑雾突然和白光融合,然后逃出了包围圈。
克忠忍不住震惊,这是什么情况?
早在假天道逃逸的那一瞬间,云栩栩也陡然睁眼,蓦地皱眉。
发生什么了?
系统与她心有灵犀,瞬间回道,【是死气!假天道杀死太多修士,它被死气与怨气污染,某种程度上,它与死亡规则同化了。】
云栩栩:??? 哪怕此刻万般危机,她仍然忍不住吐槽,这什么鬼???
因为她是血肉之躯,很难杀死假天道,所以特意调动了死亡规则,想困死假天道。然而马上就要赢了,却告诉她,假天道和死亡规则手拉手好朋友了!
这是什么几率?假天道是锦鲤转世么?
心中万般念头转过,时间也只是过去一瞬,最大的困境仍摆在云栩栩面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假天道只逃出去一丝一缕,它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绝不能让那缕黑雾逃跑!云栩栩凝重地想着。她手中飞快翻转,想要改变白光的形态,重新困住假天道。
然而没那么容易。
假天道也意识到自己还能逃脱,愣了足有一秒,立马控制着那缕黑雾飞快移动,它甚至不顾自己其余的部分,一心一意想离开。
假天道如此孤注一掷,竟然真的让它逃了,云栩栩控制的白光只距离它一步之遥,但转眼,对方便无影无踪。
云栩栩抿起唇,眉间一片冷意。
克忠一直关注着战场,见此,他立即上前,试图阻拦假天道,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闪电般的青芒划过,转瞬抵达逃窜的黑雾旁边,长扇碰撞,在半空中迸溅出耀眼的白光。
假天道逃跑失败,它恨极,一字一顿念出对方的名字,“司、空、渊!”
因为距离远,云栩栩没有第一时间看见来人,却在听见这个名字时,蓦地安下心。
哪怕知道姒深不再是假天道的一部分,哪怕知道他现在修为没有那么高,她依旧感到安心。就像走在漆黑的夜路上,慌张又害怕,忽然眼前出现一盏明亮的路灯,驱散所有恐惧。
他就是她的灯。
此时,姒深已经收手,青白折扇大开,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冷冽幽深的双眸,他看似站得随意,实则不动声色挡住黑雾的每一条退路。 克忠犹豫片刻,站在了他不远处,但没有主动靠近。
三个人呈包围之势,困住了中间的黑雾。
假天道两面同时被困,怒极反笑,“你们三个,好得很。”
他们三人,都曾是假天道的手下败将。 克忠一生被利用,做尽错事;司空渊几次遭受重创、最后死在它面前;云栩栩大半生被困在异世,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平日面对他们,假天道只有蔑视,甚至不愿意分出一丝多余的注意力。
可也是这三人,挑破了它的计谋,将它逼至今天这个地步。
假天道已经数万年没有受到此等侮辱,顿时愤怒地失去理智,一大一小两部分黑雾尖啸着开始进攻,大有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
对方进攻的瞬间,云栩栩蓦地看向姒深,目光穿过轻薄日光与缥缈云层,与他四目相对。
姒深眼中有很复杂的情绪,一点冷冽和怒火,一丝惊讶和了然,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复杂到仿佛打翻了调色盘,却又在触及她目光的瞬间,全部化为熟悉的嚣张狂傲。
他挑眉,唰一下闭合纸扇,薄唇微动。
云栩栩缓慢地、跟着他读出了这句话——“别担心,有我。”
“好。”她点头,信任地将一切交给他,一如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
事实上,尽管姒深很自信,这场仗仍然打得艰难。
假天道处于狂暴状态,力量速度都提升了几个等级,云栩栩勉强能困住它大部分本体,却无法控制越来越多的黑雾逃窜。
而逃窜的黑雾,全都聚集在姒深旁边,比起云栩栩,它显然更恨司空渊,因为他曾是它的一部分,却屡屡违逆它。 今日,假天道誓要给他个教训。
面对狂轰乱炸般的攻击,姒深眉眼愈发冷冽,举手投足尽是狠戾。折扇飞速转动,已经快到只剩残影,但仍然无法抵御全部攻击。 很快,姒深身上多出不少伤口,它们大多集中在颈部、心脏、头部等致命部位,假天道的意图十分明显——它要他死。
半个时辰过去,战场双方的状态与之前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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