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像往常一样,被告们不是因起床的号声,而是被脸盆碰撞和美军换岗时粗声应答惊醒起来。上午9点,他们在牢房间的过道里打转,一些人穿着囚服,军人则穿着扯去了徽章之处露着变色斑块的制服。自从被监禁以来,他们第一次获许使用皮带、领带和鞋带。戈林穿着一件地带到纽伦堡的灰鸽色德国空军服。这件紧身上衣是为一个胖得多的人裁做的,领口显得松塌。
安德勒斯上校到来时,执勤军官集合犯人,命令他们立正。上校下令:“把他们铐上。”他们最终也许可以不带手铐上法庭,但第一天他绝不冒险。押送队给犯人戴上手铐,看守的左腕与犯人的右腕铐在一起。一行人步出监狱,走进一个连接法庭的木制盖须通道。当最后一人跟出时,安德勒斯对留下的看守喊道:“搜索牢房。”
被告们在法庭地下室的电梯旁等候着。安德勒斯命令看守们卸掉手铐,一次带上去三个犯人。
公共汽车、吉普车和指挥车挤满了司法大厦的院。当杰弗里-劳伦斯爵士的黑色轿车驰达时,四国仪仗队立正致礼,轿车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纽伦堡审判的**官跨出车门,身披蓝色呢绒长衣,头戴圆顶硬礼帽,对摄影记者们露出拘谨的笑容。他穿过检查通行证和翻看女宾手提包的哨兵,那矮胖的身躯便消失进人群之。
当记者们排队走进记者席时,战犯们还在拭擦刨花和锯屑,通道里散发出新鲜油漆刺鼻的气昧。记者们享有特选的位置,就在起诉席的后面,左边是被告席,右边是法官席。他们间有为《纽约客》做报导的珍妮特-弗兰纳和丽贝卡-韦斯特,为《生活》杂志报导的家约翰-多斯-帕索斯,为纽约《前锋论坛报》做报导的玛格丽特-希金斯,以及。BS的史密斯和复伊勒。来自二十三个国家的记者们涌到二百五十张栗色豪华翻椅上,椅是丹尼尔-基利从一家德国剧院征用来的。在他们上方的楼厅里,来宾们鱼贯坐火一百五十个类似的座位上。
法庭已达到杰克逊法官追求的“伤感而庄严”的效果。深灰绿色窗帘、黑色壁板和走上去毫无声响的厚厚的地毯都造成了庄严的气氛。只因为日光灯耀眼的闪烁和一个美国兵在法官席后展开四国旗帜而产生一些强烈色彩,破坏了这种沉寂的效果。
被告席后面的一扇小滑门打开,杂乱的讲话声停息下来。走出来的是戈林、里宾特洛甫和赫斯.他们在强光下眨巴着眼,犹犹豫豫地走向被告席。在他们身后,靠着墙站着名美国看守,手背在背后,就像是一个为年鉴而摄影的篮球队。
霍华德-史密斯发现自己的注意力集在里宾特洛甫身上。他回想起1941年7月(应是6月)在柏林的一天半夜,电话响了,一个声音要他立即赶到外交部。在外国记者们干等了一个小时后,被太阳灯烤成深棕色的里宾特洛甫出现了,神气十足地宣布:“先生们,我们刚才已经进攻布尔什维克俄国了。”被告席上的蠢货会是同一个人吗?史密斯感到奇怪。
珍妮特-弗兰纳开始记笔记:“你看看纽伦堡,你就看到了战争的结局。你看看被告席上的二十个人,你就看到了战争的原因…”她被一个来自法庭的声音打断了。是法庭司仪查尔斯--梅斯上校的声音。他喊道,“肃静!全体起立。审判团现在人席。”英国和美国的法官们,身穿黑袍,通过一个小门走来。两位法国法官亨利-多纳迪厄-德瓦布雷和罗贝尔-法尔科,身穿长袍,领端有白饰,袖口镶边,另加有一束貂皮,活像是从杜米埃尔的滑稽剧走出来的。尼基钦科和他的副代表沃尔奇科夫,则穿着带有绿边和配有金色肩章的巧克力色制服,神采奕奕。
上午10点整,劳伦斯敲响小水槌,即弗朗西斯-比德尔带来的一根精美的橡木,表示他将主持法庭。比德尔早已大方地把小木槌送给了劳伦斯。劳伦斯用明确而有力的声音开场:“现在将要开始的这次审判,是法律史上独一无二的。”他接着宣布,审判的第一项内容将是宣读起诉书。
各国检察官轮流宣读了纳粹奸诈和野蛮的一系列事件,这就占去了整个上午。一位几个月前刚从集营里出来的年轻法国律师,声音震颤着开始陈述:“在1943年1月从贡比涅运到奥斯维辛的二百三十名法国妇女,有一百八十人在四个月内就被迫工作直到劳累而死。七百八十多名法国教士在毛特豪森被枪决……”凯特尔低下了头,里宾特洛甫轻擦眉间的汗水,丰克低声轻啜。戈林满脸厌烦地坐着,偶尔在纸上写着什么。他在记录他的名字在起诉被提及的次数。迄今为止,他是个十足的首犯,已被提到了四十二次。
两个半小时后,劳伦斯宣布暂时休庭。安德勒斯上校想起他还没为被告们准备午餐,他赶紧召来副官并下令让犯人们在法庭里用餐。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犯人们享受到了自由自在的宝贵滋味。自监禁以来,他们第一次彼此随意聊天,其一些人以前从未见过面。当戈林发现被告席前方的一个小门时,他们很快拥入律师们的地方,去享受辩护律师们的舒适座位。
里宾特洛甫问吉尔伯特上尉,撕毁条约值得大惊小怪吗?英国不就是这样通过撕毁条约、侵略战争,以及对被征服民族的集体屠杀而建立帝国的吗?汉斯-弗里奇问,他们是否注意到今天的食物好一些了?希特勒青年团领袖席拉赫说:“是的,我想他们在绞死我们的前一天,我们将吃到牛排。”
下午开庭后继续宣读起诉书。室内闷热无风,罗伯特-杰克逊很想回去撰写第二天的讲稿。一位年轻的俄国检察官以单调低沉的声音陈述时,杰克逊挤过记者席,向出口走去。他向门口的卫兵微笑,并开始往外走,卫兵挡住了他。杰克逊问,士兵是否知道他是谁?卫兵回答说,知道,但是他接到命令:在休庭以前任何人不得外出。杰克逊问,是谁的命令?卫兵回答说,是米切尔将军的。杰克逊脸都涨红了。比德尔和他的同伙是否会到处缠着他?这时,他听到身后一个坚定而平静的声音说道:“我的军阶比米切尔高,我说把门打开。”杰克逊转过身,看见是多诺万。卫兵立即遵命,两人走了出来。他们拘谨地招呼对方。这次纯礼仪性的露面之后,多诺万将飞回国。杰克逊希望,要是过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一点就好了。
法庭休庭以后,军队画刊摄影师雷-达达里奥把四乘五英寸快速照相机放在法庭地上,准备拍摄现在空无一人的大厅。当他把焦点对准法官席时,另一位军队摄影师出现在取景框内。这位美国兵正在偷劳伦斯的小橡木相。达达里奥喊道:“你疯了吗?把那东西放回去。你会使我们都受军法审判的。”“去他的,”那人边回答,边把小木槌塞入口袋,又说,“这是历史!”
2
艾尔丝-道格拉斯把一块折好的白手帕放进罗伯特-杰克逊上衣口袋里,又退后几步仔细欣赏自己叠的手帕。鲍勃看上去确实神采奕奕。
在司法大厦前,旅行车在等着。这车被擦洗得光洁照人,是临时开来的。保镖莫里兹-富克斯为杰克逊、艾尔丝和小比尔打开后车门。当车沿着菩提树大街行进时,杰克逊转身对着儿苦笑一下。他说:“这是我经手的第一个案。我得说服大家应建立法庭,并且帮助组建起来,然后为自己找一间审理这桩案的房间。”艾尔丝交给他一份经最后改定、刚打出来的讲稿。她已在第一页夹上一张小纸片,上面有她用红墨水写的:“慢!”
起诉书宣读到上午10点左右才结束。劳伦斯宣布被告现在进行抗辩。最先传上来的是赫尔曼-戈林。戈林走向被告席的央。他拿着一份打印好的陈述,并开始宣读,但被一阵响亮的敲击声所打断。劳伦斯失去橡木小槌,是在用铅笔轻敲法官席,声音透过扩音器变得更响。劳伦斯严厉地说:“我已经说明,被告们不得作演说。”戈林生气地喝道:“就所控情况而言,我宣布本人无罪。”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赫斯下一个被传。他像个铁匠似的移到扩音器前,咕哝出一个字:“不。”劳伦斯说道:“这将看作是不认罪的抗辩而记录在案。”这时法庭内传过轻微的笑声。前一天眼睛深受强光刺激的汉斯-弗兰克,戴着太阳眼镜走上前去。这就使这个下颚突出、嘴唇粗厚的人倒霉地更像一个匪徒。弗兰克抗辩不认罪。其他被告形式不同地作出同一抗辩:“不认罪。”
在最后一位被告弗里奇作完抗辩后,戈林未经传唤,又一次走向扩音器。劳伦斯再次把他打断,冷淡而不失礼地说:“目前除非通过你的辩护人,你不许在法庭上讲话。”过去把劳伦斯看成可爱而无用的法庭工作人员,现在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所有目光都转向一个知名人物。他穿着晨礼服和条形裤,正走向检察官讲坛。罗伯特-杰克逊环顾厅内,沉着镇定。他把讲稿叠好,然后放在讲台上。他开始说:“法官先生们,我们荣幸地进行历史上第一次对破坏世界和平罪行的审判,为此肩负着重责大任。我们要谴责和惩罚的罪行是经过如此精心的策划,是如此的恶毒,是具有如此的毁灭性,以致明对之不能放任不管,因为如果这些罪行在今后重现,明将不复存在。因胜利鼓舞和被伤害刺痛的四大国,停住复仇之手,自愿地把俘获的敌人交给法律审判。这是强权对公理已作出的最有意义的一种赞颂。”杰克逊交替使用伊丽莎白、斯宾塞以及格拉德斯通的风格进行演说。这些都是以往年代的讲演术,注定将要消失。
他想使法庭的合法性得到承认。他说:“这次世界范围的审判几乎没有留下立者。或者是胜利者必须审判被征服者,或者是我们必须让战败者审判他们自己。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我们看到后一种路行不通。”他表示了这次起诉的策略,说:“我们并不要求你们根据他们仇敌提供的证言给他们定罪,起诉所有的罪状都能被书籍和档案材料所证实。”他在短暂的微笑后进一步解释道:被告们“在把事件都记录在案这一点上,与条顿骑士具有同样的认真和一丝不苟的精神”。有人对迟迟不开国际军事法庭提出批评,对此他进行了反驳。他指出,美国法院在处理较这次审判简单的案件时,很少能在一年内开庭。“可是不到八个月前,我们现在坐着的法庭还是掌握在党卫军手的一个敌堡”。
讲了两个小时后,劳伦斯爵士宣布休庭用午餐。
安德勒斯上校不想重复前一天午餐时的失误,那时被告们在法庭里到处乱跑。他已在阁楼里为他们安排了餐厅。戈林控制着餐厅,活像场时为输球的球队打气的教练。他告诉肥胖矮小的瓦尔特-丰克不要担心审判对他指控的任何财政方面的罪行。他赫尔曼-戈林作为四年计划的首脑,将承担全部责任。丰克松弛的眼里充满了感激之情。被告们囫囵吞下他们的午餐,之后就拥挤到阁楼的窗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们除监狱大墙外什么都没见过。今天,他们可以越过纽伦堡的废墟远眺,看见佩格尼兹河把这座城市甩在身后,看见阵风吹过森林直到山脚的田野。他们一饱眼福,陶醉在景色。
艾尔丝在办公室里把两张椅移在一起,为鲍勃做了一个临时的床。他闭上眼睛。她但愿他睡着了,直到最后一分钟才把他叫醒。当他们走回法庭时,她提醒他上午译员们的红黄警示灯曾经常闪烁。她说,他冲动时总是说得太快。
杰克逊从艾尔丝手接过一份件。他说,他想对法庭宣读被告人汉斯-弗兰克日记的一些片段。“犹太人必须灭绝。无论何时,抓住一个就消灭一个。”杰克逊翻了一页,寂静的法庭里可以听见他翻弄讲稿的唰唰声。他继续念道:“当然我们不能在一年内把全部犹太人都消灭。…”当弗兰克在瓦维尔城堡说的这些话被一位美国检察官引用出来时,他垂下了脑袋。
艾尔丝接着递给杰克逊一个大皮壳本。杰克逊解释说,他正在引用德国将军朱尔根-斯特洛南题为“华沙犹太人区的毁灭”的报告。他读到德国部队用喷火器向居民楼喷火,犹太人从冒着浓烟的高楼上跳下来摔死,或从楼道里拥出时被枪射死。检察官席上的黄灯闪亮起来,表示要求杰克逊放慢速度。他停了一会儿后继续适:“你们会说我使你们坐卧不安,但这些都是使全世界感到恶心倒胃的事。”除赫斯外,被告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
杰克逊转向法官席。“我要说清楚的是,法律首先是用来制裁德国侵略者的,但它也包括其他方面的目的。如果要使它服务于有益的目的,它必须谴责任何其他国家的侵略,包括现在坐在审判席上的那些国家。”杰克逊拿起他的讲稿,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被告们排队走出被告席,登上电梯。他们的情绪低沉压抑,并不完全是因为杰克逊铿锵有力的演讲。弗兰克的律师阿尔弗雷德-塞德尔刚刚递给弗兰克一张条,弗兰克也将这张条给其他人看了。一个星期前,一个美**事法庭以杀害一架被击落的B一17轰炸机机组人员的罪名级死了五名德国平民。就在四天以前,一个英国法庭宣判十一名集营军官死刑,其包括卑尔根一贝尔森的指挥官。如果下层纳粹分都如此结局,那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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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逊被赞扬声所包围。霍华德-史密斯告诉他,他对德国问题采访报导了多年,可是直到现在才了解到他失踪了的犹太朋友遭到了什么样的命运。夏伊勒说,杰克逊的讲话使他毛骨悚然。杰克逊班最博学的人可能是特尔福德-泰勒将军,他总结说,杰克逊的开庭陈词标示着这个世纪迄今法律稿的顶峰,是不会被轻易超越的。第二天,杰克逊在华盛顿的下属查尔斯-霍斯基传来令他十分高兴的消息。他的讲话成了《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的头版新闻,这些报纸大量引用杰克逊的讲话进行长篇报导。
稍后不久,英国首席检察官哈特利-肖克罗斯也作了个开庭演说。他的口才几乎与杰克逊不相上下。英俊如风流小生的肖克罗斯,读了赫尔曼-格雷比关于杜布诺的犹太人命运的报告。“人们把衣物放在固定的地方,按照鞋、外衣和内衣分好类…、他们一组组围站在一起,相互亲吻,然后分别……他们走进坑里,靠着刚才的死去者排成队,然后被开枪杀死、…”肖克罗斯讲话时,弗里克用双手捂住脸。戈林猛地拉掉耳机。肖克罗斯继续念道:“我看开枪射击的人,他是党卫军队员,坐在坑边,两条腿在坑悬挂着。他膝上放着支冲锋枪,而且正在抽烟。”
肖克罗斯稍后驳斥了一种追溯既往的论点。他说道:“我想,曾经被指控谋杀罪的第一个人很可能说,喂,你不能那样做。谋杀还未构成犯罪。”
鲁登科将军及时赶到并代表苏联发表了开庭陈词。俄国人事前已数过杰克逊讲稿的页数,使鲁登科的讲话比杰克逊的长一页。鲁登科一上讲坛,戈林和赫斯就扯掉耳机,仿佛是一伙歹徒突然发现另一伙仇家竟敢指控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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