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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讲一段关于德国人的故事。曾就鲍曼一事质询过戈林的检察官西奥多-芬斯特马赫尔,开始同一个戴着非洲军团帽的退伍兵交谈。这个退伍兵是数以千计的流落街头的失业者之一。他挥着手跨过一片废墟,感叹着眼前的景象是多么可耻――在战争行将结束的时候,对一个全无军事意义的城市实行轰炸,实在毫无必要。芬斯特马赫尔问他,重建纽伦堡需要多长时间?老兵回答道:“噢,十年,或许二十年,但有元首这样的人,五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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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日,星期一,法官们会晤,开始就判决问题进行最后的讨论。詹姆斯-罗向法官们简要介绍了他制定的保安措施。在法官们商议时,电话线将要切断。所有废纸,多余的笔记或未使用过的件副本都要装在特定的袋里烧掉。为了在此紧张时期保护法官们,沃森将军的办公室正给他们安排几辆防弹轿车。罗讲完,劳伦斯爵士提醒他的同事们注意他们的最终职责,并大声宣读宪章的第二十七条:“将给被告定罪,判以死刑或被确认为公正的其他刑罚”。
法官们总是被国际军事法庭这种工具的某些弱点所缠磨着。他们的司法权所依据的原则是否高于强权即真理这一概念?美国人有什么权利对一个在波兰犯下罪行的德国人作出判断呢?如果问题是在战争期间犯下的罪行,为什么只有德国人受审?对德国的盟友意大利人间的战犯怎么办?或者就此而论,德国的敌人,现在德国人的审判者所犯的罪行又该如何?更麻烦的是,又怎么看待法律是在事实和行动相吻合之后编造出来的这一论点呢?即便现在,过了所有这些月份,法官们仍企盼确保合法性。
为了使法官们在“追溯既往”的问题上良心得以安然自在,罗与其同事艾德里安-“粗坯”-费舍尔查遍了各种档案。比德尔给同事们念了一份他的助手们为他准备的案情摘要。他们回顾了1899年第一个《海牙公约》,指出军事法庭曾经审判和惩处过违犯战争法规的个人。然而,这些协议并没有把这种“违犯定义为“犯罪”,也没有规定实施或建立法庭来审判罪犯或确定刑罚。迄今还没有人对这些审判的合法性提出质疑。军事法庭从开庭以来,仅对在意大利的德国将领安顿-多斯勒,对杀害被击落的美军飞行员的个德国公民,对达豪的党卫军士兵和在马尔美地杀害美军士兵的凶手给予惩罚。国际军事法庭不就是对这些先例进行了最高层的延伸吗?
约翰-帕克提出一个关于各国司法代表在定罪时的角色问题。他们是否又要成为国际军事法庭的多余人物?劳伦斯爵士已经同其他几位主审官磋商过了,决定所有八名法官都要参加试投票,但最后表决时只由四位主审法官参与。尼基钦科再次提出四票有两票就足以定罪,但被否决,四票须有三票赞成才可以定罪。
假如伯顿-安德勒斯在二十八年的军旅生涯学到了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是懒散的部队是容易惹事的部队。因此,他允准将操场旁边的体育馆拨给二十七步兵团的篮球联队使用。安德勒斯还从他的熟人凯利和吉尔伯特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情报,他得给C牢区那些忧心忡忡的囚犯们找点什么事干,因为劳伦斯爵士已告诉他作出判决需要一个月。他于是拟定一个社交时间。空着的三十二号牢房给改成了一个俱乐部,备上纸牌、棋盘和其他游戏。每个犯人可主办两次社交聚会,邀请三个其他囚犯参加。这意味着德国人共有四十二次机会可以外出,享受一下难得的正常交往。社交时间立见成效。连施特赖歇尔,卡尔登勃鲁纳和呆板的弗里克都受到邀请。但是,安德勒斯注意到他们从不沾手那些游艺,他们攀谈着,没完没了地交谈。
在法官们讨论的初期,亨利-多纳迪厄-德瓦布雷斯提出一个问题。如判死刑,对军人囚犯,是否会考虑用行刑队执行枪决?尼基钦科反对。弹是体面的对手而不是屠夫的结局。至少这一次,俄国人占了上风。法庭决定,死刑必须以绞刑方式执行。随着最后一条基本条例的确定,法官们开始就判决投票了。
比德尔的秘书多萝西-欧斯,花费在给戈林的判决书打字的时间,比法官们作出判决的时间还长。但是,赫斯的案更复杂一些,他是不是个身体健康的正常人?他显然不是。医学专家作出的结论说,赫斯能够明辨是非,并了解他的行为的后果。法官们还得面对另一桩怪事。赫斯显然是纳粹台面人物之一,他曾帮助希特勒形成歪曲的哲学,他至少是德国生存空间概念的共同发明者,希特勒这一概念是旨在扩展德国的生存空间而进行侵略的理论基础。他在颁布纽伦堡法上曾发生作用。在纳粹王朝,他排在戈林之后,居第三。然而,不管多么狂热而侠义,赫斯确曾发起过一次和平使命,他在英国的监狱度过了大部分战争时期。在比德尔看来,关键的问题是赫斯为什么要去苏格兰。如果诚心希望和平,对那件事就应予以冲淡,假如这是为使英国退出战争和促成苏联的失败而使用的一个奸计,那么,他在侵略阴谋就扮演了另一个角色。
劳伦斯爵士看看尼基钦科。这个俄国人已经把他本国的立场讲得很明白了。苏联要鲁道夫-赫斯的脑袋。那家伙的苏格兰的冒险之行显然是打算孤立苏联,以便消灭之。劳伦斯认为,尼基钦科将对所有罪状合计裁定,因此判处赫斯死刑。然而,投票时尼基钦科却犹豫了。他的初衷,确是赞成死刑。但考虑到就要出现的僵局,他担心其他人可能也会在宽容的基础上寻求妥协,他说,他重新审议了被告,他将不投判死刑的票,但可以支持无期徒刑。他的决定震惊了他的同事们。比德尔变得喜欢尼基钦科了,把他当做一个有趣的具有感染力的朋友。但这种不顾莫斯科要求的立场,显示了高度的勇气。他们进行了表决。
他们将怎样审理里宾特洛甫这个没骨头的传送希特勒外交政策的人的罪行呢?法庭书记员的备忘录对他最恶劣的行为作了概述。他知道等待犹太人的命运是什么,他命令在德国的盟友意大利和罗马尼亚任职的大使们加快把犹太人流放到东方。他还极力主张把被击落的盟军飞行员交给执行私刑的暴徒。对于里宾特洛甫表示的唯―一点同情,是承认他不用。当他们投票时,诺曼-伯基特爵士指出:“这个人的生命动力已被断了。”
在讨论的第一周,司法大厦的大厅里回荡着一种不和谐的声音,那是孩们的笑闹声。安德勒斯上校最后认定,准许被告的家人来探视是安全的。法官们同意了,并且要求军方提供旅行许可证,安排交通运输,以及在法庭的一个特别餐厅让探视者用餐。
埃玛-斯瓦本兰德是一名管理探视者心的美国职雇员,她轻便地走动,将被告和他们的妻儿安置在一起。她很佩服上校允许探视,但对于他坚持保有铁丝网之事颇觉失望。他是坚决不答应,规定不许接触,不许接吻,不许握手。武器和自尽的工具就是这样传送的。
一个长着和她父亲一样的宽脸盘,瘦腿的小姑娘站在椅上,背诵着她母亲为这一探视场合教给她的诗句和歌。赫尔曼-戈林已将近一年半没见到他的妻和女儿埃达了。他妻埃米昔日很活泼愉快,如今看起来憔悴得如同她穿的那件褪色的旧印花衣了,双眼还不安地朝探视室四周的卫兵们瞟了一眼。她不停地绞着手帕,而小埃达则嘟囔着,问道:“爸爸,当你回家时,你会不会像人家所说的那样,在浴缸里把你的勋章全都戴上?我希望看见所有这些勋章都给泡在肥皂沫里。”
汉斯-弗兰克怀着矛盾的心情等着家人。布丽吉曾经写信告诉他一家人的窘迫生活,以及孩们在街上乞讨。当她告诉他们可以去看父亲的时候,大女儿西格里特回答说:“噢,他们还没枪毙他吗?”弗兰克的妻,他从前的波兰皇后,在战时体态丰满而时髦,只是为他和莉莉-高私通才感到心烦意乱。眼前向他走来的这个女人却是容颜消瘦,一副不动声色的面孔,衣着破旧,他的几个孩也局促不安地靠过来。
雅尔马-沙赫特像他在被告席上一样,坐姿笔挺,神情冷漠,但是带着老人的满意的微笑,因为老人知道他使观众感到惊奇。他妻是个艺术方面的专家,比他小三十岁,确实婀娜多姿。他的两个干净俐落的金发女儿,一个四岁,一个五岁,正朝着他微笑。
罗森堡和妻谈着话,他女儿则在过道等着。亨利-格雷克牧师试图跟她在那里说话。女孩十三岁,显出早熟的秀丽。格雷克问她愿不愿意同他一起祈祷,那姑娘却回答说:“别给我做那无聊的祷告。”格雷克给吓了一跳。又问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她说:“当然,给我来支烟怎么样?”
探视结束的时间到了,哭哭啼啼的埃米-戈林挨近埃玛-斯瓦本兰德。她问:“你觉得法庭会把我丈夫送到一个像厄尔巴那样的岛上去吗?或许我可以在那儿和他相会。”
回到监牢里,无人探视的被告们还等着。俄国人宣称他们找不着住在柏林苏军占领区内的雷德尔太太。赫斯拒不见探视者。他曾告诉安德勒斯上校说:“我正受到非法监禁,我不想我的家人在这种受辱的状况下见我。”凯特尔说他业已名誉扫地,因而没有脸见妻。
在法官考虑对威廉-凯特尔的共谋罪指控时,伯基特指出他们正面临一个疑难。一个像凯特尔那样的军事机器人能被视为与希特勒一起策划编造侵略战争的共谋者吗?凯特尔的答辩词是军人的职责是服从命令。他几乎承认他不作任何思考。比德尔翻阅他那份法庭规章。规章第八条规定,遵循上级命令不是一个正当答辩。“不过在减刑方面可予以考虑。”他们就凯特尔的问题进行表决。
进行猜测在斯坦因城堡已经成为着魔的游戏,记者们聚集在酒吧周围,认为“命令就是命令”的答辩上将不会为这位为德军参谋总长脱罪;不管凯特尔的奴才相多么重,他还是要被判决有罪的。然而,他们认为,十足的军人约德尔却不会被判处有罪。
法官们很快就把卡尔登勃鲁纳解决了。集于起诉罪状的第一条上的论据,是此人的地位是否重要到能与希特勒共谋发动一场战争?
阿尔弗雷德-罗森堡提出一个更为棘手的案例。他直到最后供述,还继续拥护他曾协助产生的国家社会主义哲学。他还盗窃欧陆的艺术品来充实希特勒和戈林的个人收藏,但不是为他自己。他的辩护律师证明罗森堡谴责过发生在东方的暴行,而他不过是那里名义上的统治者。其实,罗森堡曾辩解说,他试图以人道方式从事恶魔的工作。法官们的使命是,确定他在那固有的矛盾究竟取得了多大程度的成功。罗森堡是个无赖和蠢货,比德尔相信这一点,但这是不是就要付出一个人生命的代价?9月10日,对罗森堡的定罪和执行死刑的投票表决为二比一。比德尔握有决定的一票,他告诉别人他必须把问题留到以后再说。
他们发觉汉斯-弗兰克异乎寻常地悲惨。他有化素养,有才华,但达成浮士德式的交易――以良心换取富贵和权力――接着便失去一切。他的悔恨看起来很真诚。这个克拉科夫的机会主义者成了纽伦堡的忏悔者,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沉浸在忏悔,即使他最后的供述本还可以显得更加痛悔些。宽大为怀的力量出现在法官席上,多纳迪厄-德瓦布雷斯提议饶弗兰克一命,比德尔欣然同意。尼基钦科坚持处以绞刑。基于对劳伦斯爵士的影响,比德尔再次发现他点一下头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存。
泰克斯-惠利斯伸着身探进铁窗,与赫尔曼-戈林聊起天来,牢房看守则站在一旁。戈林祝贺惠利斯最近被升为尉。行李间里有戈林的两个衣箱,一个小旅行包和一个帽盒。作为今日的监狱分区值班军官,惠利斯握有行李间的钥匙。戈林把送给惠利斯的第三件礼物从行李取了出来,那是一副漂亮的灰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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