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
首先入目的,是一大片翻涌的黑色,其间的颜色深浅不一,间或有一缕特别浓重的漆黑或是一丝特别清晰的洁白流过,定睛凝视又消失无踪,像是漫游在海中的人,被一只受惊的章鱼玩了个恶作剧。
而后,一道蓝光闪过,短暂的不足以看清周围的景象。
似乎某个开关被打开,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从各处闪耀,明亮与黑暗交替占据视野;无声的环境中出现了震耳欲聋的响声;雷电从上下左右,你能想象的任何位置闪现,欢呼着拥抱在一起,化作耀眼的游龙,在一处汇聚成型,尽情展现自我后,又从另一处钻入云层。
闪电代替灯火照亮了眼前的事物,但依然无法看清翻涌的黑色中朦胧的轮廓;一切都像是教典中的插画,以最简单的笔画勾勒出最标准易懂的形象——飞翔在空中战斗的人影——除了画面的中心外,其他的都仅仅是背景罢了。
因为这只是一场梦。
不过,虽然使意识到自己已进入熟悉的梦境,观察者依旧努力向下张望,试图看清模糊线条中,漂浮于云海之上的土地。
可惜直到梦境所展现的场景变换,她也没能看清那片魂牵梦绕的地方;梦境给予她许多根本不存在与记忆中的知识,唯独,吝惜对于家园的一点点追忆。
正如大多数的画作一样,再怎么恢弘大气或是精致典雅的背景,都是为了中心服务的;当云海变得更加模糊,梦境想要展现的事物就变得更加清晰。
那是一名手持双头长枪的男子,酣战已久,而他的身上毫无伤痕,在常人看来这是一名能够轻易应对眼前战斗的强者,然而梦境的观察者能够从男子巨翼舞动间的些微颤抖看出,他已到了极限——翼人的战斗中罕有“伤痕累累”的描述,这个词过去甚至不存在与他们的语言中,因为高速飞驰在天空的战场上,生与死仅有一线之隔,根本没有“受伤”作为过渡。
即使这样,他身后的金色巨翼,依然是漆黑世界中除了蓝色闪电外唯一的色彩。
他拥有无数的头衔,云霞的导师,雷霆的行迹,戏弄暴风之翼,最后的翔天印记持有者,空之勇者——路菲斯。
他是失去了驻风祭坛的翼人们最后的信仰。
然而再怎么强大的人在此时也走到了尽头,绝大多数的族人早已按照族长最后的命令离开,少数留下断后战士也已先一步回归天空的怀抱,最后一对羽翼的折断,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观察者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在这场梦境中,她不能做出任何的改变,连一句鼓励的话语也说不出口,唯一能做的,便是仔细的看,将早已从长辈处听闻过无数遍的,英雄的末路,深深铭刻在脑海中。
……
……
……
“……呼……”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琳蒂丝从床上坐直,两眼睁大盯住空无一物的前方,阴狠的眼神像毒蛇多过翼人;明明才刚刚醒来,却连一点睡意都没有,唯有忿怒和悲伤在胸腔中涌动。
漫长的梦境从几个月前——确切的说,是第一次离开雷奥森城,琳蒂丝使用领域——开始困扰着少女,如同电视台的肥皂剧,不管你喜不喜欢,总是准时出现在她的睡梦中,从最初,翼人们在浮游大陆“自由者”上的生活,平淡而安逸的小小幸福起,一幕幕展现历史,直到羽翼与家乡最后的回忆……
折翼之日,它是所有翼人心中无法抹灭的伤痛与耻辱。
不过,仅仅过了几秒钟,她眯起眼睛,脸上重新挂起悠闲的笑容。
“……呼喵~~~真是的,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别老是来干扰少女的睡眠嘛~~~皮肤都变得干涩啦~~~”
接下来的几分钟,沉默统治了整个房间。
那是当然,房间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存在,她的笑容和忿怒都是一出蹩脚的独角戏,不会被第二个人看到。
少女就这么坐在床上,感受着汗湿的睡衣在冬日空气中的渐渐变冷;双翼上虽然没有汗腺存在,沉重的感觉却远远超过湿透的内衣。
“……唉……只是想睡个午觉而已……”
低声抱怨着,琳蒂丝翻身下床,慵懒的解开胸衣的系带,任由亵衣落地,兼具少女娇嫩和成熟女人丰满的身体暴露在房间里;可湿润的肌肤不复往日的诱惑,苍白的肤色,像是精致的雕像——
——冰冷,坚硬。
“爱若玛,替我准备热水,我要洗个澡。”
她对着墙壁发出的命令,立刻得到了来自墙壁后的回答。
“是,崇高的领路人。此外,这里有一则来自执旗手大人的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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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心灵的羁绊,永不会消失的。”
说着,阿斯娜走到浮桥的尽头,轻轻地,慢慢地,向前一步……
……然后,她停下了。
阿斯娜疑惑地偏偏头,纤细雪白的发丝随着这个动作越过肩膀,从背后滑到胸前,黑色的眼罩微微上下晃动了一下,代替被遮住的双眼表示出主人的情绪。
“上升……了?”
放置神器的房间位于与一书库的正中央,完全无法看到外界的景象;不过,房间中央的影像中有清晰的数据,来标明这里发生的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为什么?魔力熔炉的升力……没有增加……重量有所减少,但不符合上升的速度……为什么会上升?这不合理……这不可能!”
下意识的抱怨了两句,不过阿斯娜可不是那种盲目相信书本和纸张上数据而忽略事实的死脑筋,“我们所学的一切知识,都是为了解明世界的真相;假如眼前的事实和你所学习的知识有所冲突,那就是你错了。”可是她不成文的教典中少有的教诲。
更重要的是,眼前的事态不比石蕊试剂没变红或是强化装备+7爆掉一类的琐事,在半生的夙愿即将达成时,任何一点点不安定的因素都要加以排除才行。
(绝对,绝对和对于计划外事件的好奇心毫无关系;反正与一书库自身的魔力足够维持高度恒定,“荣光炉”的作用主要在于提升高度,耽误几分……几秒钟不会有不良影响的,肯定。)
理由才想到一半,阿斯娜已经出现在与一书库的外壁,通道和距离在如同她半身的书库中构不成消耗时间的要素。
外面的情况简洁明了到达了一眼就能看出书库上升的原因,甚至不需要如阿斯娜所想的那样化几秒钟来解决这个问题:数不清的淡绿色线条编制成一张庞大到不可思议的捕网,通过数千翼人的振翅将与一书库向上拉。
轻轻摇了摇头,阿斯娜知道,区区几千翼人能够抬起的东西,至多是一座塔楼的程度,其中还有别的因素在影响;戴着黑色眼罩的头部习惯性的做出四下张望的动作——她眼眶中已是空空如也,但那对眼珠并未损毁,阿斯娜仍能通过它们“看到”事物,如同使用神器【阿斯娜之瞳】的人类一样——色块和线条渲染的世界中,两个熟悉的身影异常醒目。
“如果我没错的话,‘向神明奉献’是信徒的义务吧?身为在神坛上接受供奉的对象,偶尔,向我们多索取一些,也没有关系的。”
说话者比他的语气所显示的狼狈许多,腰间的一根绳子就是维持特纳奇克在天空飞行的全部因素,琳蒂丝的身份不方便在族人面前亲自抱起一位狼人,而其他翼人似乎对他持有敌意?
(我已经索取的够多了,要是他知道,刚刚有多少人成为“女神的祭品”,还会是这副表情么?)
“这孩子有意思~~~虽然小了点……”
另一边,振翼集群的核心,琳蒂丝独力支撑着足以将整个与一书库囊括其中的淡青色领域,风之力既能使不受钟爱者坠落,也能令蒙恩者飞入天空。
“……我中意你,【我准许你进入我的天空】,‘路菲斯的双翼’们,让它飞起来!”
那个以高高在上的眼光俯览下方万物众生,连面对自己的族人都以绝对的命令口气说话的,真的是琳蒂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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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离开依芙蕾雅等人的琳蒂丝和特纳奇克各自寻找这个时代族人的聚居地,以说服同胞加入对抗异怪的行列;其中,特纳奇克的任务幸运的被精灵们代为完成了——作为数百年来的盟友,在异怪进攻白露森林时,狼人一族已开始了新一轮战争的动员和整备。
而琳蒂丝的任务则困难的多,自从多年前的“折翼之日”,离开故乡跨越大洋来到朱茵大陆开始,翼人一族始终以借住者的身份留在人迹罕至的偏远山脉,除了默默地锻炼自身,增长人口,等待领路人出现带着全族杀回“自由者”之外,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
……
“愚蠢,高喊着重返故里的口号,以‘准备将至的战役’的理由,你们想要逃避眼前的战争?”
身为翼人,身为能够与天空心灵相通转职苍空领主的翼人,琳蒂丝最为了解飞翔的喜悦,但同族的无动于衷激怒了她,劝说无效后,支配天空的领域成为她增加说服力的工具,相信利刃比言语有着更能直达内心的力量。
……
“看看你的周围,族里的新一代生于朱茵,长与朱茵,我们失去了一个家乡,现在你想让他们失去另一个?”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本已做好苦战一场的准备,可所有卫兵在淡青色的光芒面前全部退却了——同为苍空遗民的龙族都能在【归乡之风】的作用下不坠落,翼人当然更不会受其影响太多——那些手持长弓和歌风的卫兵们以近乎臣服的姿态为她让出道路,令手执兵刃者直接进入位于最高峰的驻风祭坛。
仅仅凭借领域【归乡之风】便认定领路人的身份并加以追随,对于几百年前的同族的狂热与虔诚,琳蒂丝甚至产生了忧虑——万一继承领域的是心术不正之人……不,即便是自己,也不敢保证抱持善意所作出的决定不会将全族带入绝境。
但此时,她需要这份权力。
……
比幻翼部落更极端,铁翼部落在到达朱茵大陆后便进入比幻翼部落更彻底的封闭状态,自称折翼者的他们不再飞翔,全族的重心都放在锻炼之上,眼中除了回归故里再看不见其他事物。
“‘折翼者’?听着,不论居住于云端亦或是大地,羽翼,属于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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