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柔的马车刚走,管家便来报,低声道:“侯爷,大公子好像是疯了,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的话奇奇怪怪,侯爷去瞧瞧罢……”
白烨成为白家的家主,似乎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两次绝杀,除了白家上下,亦让其余三大豪族一齐跟着胆寒。这样一个行走的、手上沾满亲人之血的恶徒,似乎格外合大秦皇帝的胃口。
可谁也不知白烨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将白湛留在府上,迟迟不肯了断。既然杀了妹妹是杀,为何要留着祸害似的兄长,他的意图让白家人猜不透,却也无力阻止。
白烨还是去了后院暗室,白湛的样子与一月前又有变化,本就凸出的眼球,这会儿歪在一旁,识人已不甚明朗。
白湛人坐在榻上,听见响动,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一个字便撕扯一下,刮得人耳膜生疼。
“谁?!”白湛问道。
“你们先下去。”白烨吩咐身边人。
听清是白烨的声音,白湛忽然便笑开了,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从榻的一头爬到另一头:“白烨,白烨,是你吗?二弟?”
一个将死之人,忽然浮起兴奋难掩的神色,怎么瞧怎么诡异。
白烨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将一壶茶放在桌上,为他倒了杯热茶,道:“大哥,是我。喝茶吧。”
若是往日,白湛定会将这热茶朝白烨泼去,还会指责白烨是否想毒杀他,可今日白湛竟接了过去,两只面目全非的手将那茶盏捧在手心,他有点冷,隐约发抖,瑟缩着,还招呼白烨:“坐,坐啊,二弟。”
白烨在一旁坐下。手指把玩着另一只茶盏,却迟迟没有说话。
暗室里冷清,只能听见白湛喝茶的声音,因为五官都已全非、四肢也不甚灵活,他连喝水也格外不易,发出的声响与路边残疾的乞丐一般。
待白湛喝完了一杯茶,这才笑了,莫名其妙道:“二弟大喜啊。”
白烨的脸色淡淡,看着他反问:“何来的喜事?”
白湛还是笑嘻嘻,不怪他明知故问,一丝不恼:“上上月二弟封了侯,上个月吹吹打打迎了新人过门,听母亲说,弟媳这个月有孕了,二弟两个月内将人生里头最重要的几件事都做完了,可不是大喜吗?”
白烨沉吟道:“多谢大哥。”
如今兄弟二人的角色反了过来,一个是白家主事之人,一个连蝼蚁也不如,可白烨也并没有咄咄相逼,仿佛那蝼蚁已经趴在地上,他并不想上前踩那最后一脚。
白湛双手捧着茶盏伸出去:“二弟,再来一杯。”
白烨为他倒上。
白湛笑,那歪在一旁的眼睛定不住,瞧不清眼前人,他却再没喝那茶,只闻了闻茶香,回味似的,冷不丁道:“可惜没有酒。”
白烨道:“大哥想喝,我让人送来。”
“算了,不着急。”白湛拦下他,十分善解人意:“他日家里倘若有好事,二弟可要写封家书烧给大哥,大哥在地底下等着呢。家书配好酒,一壶就够了。”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白烨几乎以为白湛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有意跟他妥协。
可白湛接下来说的话却将白烨这念头彻底打消,白湛嘻嘻笑道:“露儿死了,太后也死了,下一个就该我了,然后是承亲王,接下来就是你,你的妻子、孩子,还有皇后,龙座上的那个人,一个接一个,都别想有安生的日子。呵呵呵,二弟你肯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可是大哥告诉你,凡事不要做得太绝,话不要说得太早,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哈哈哈……”
白湛的声音太阴森了,仿佛最可怖的厉鬼,不是以激烈手段掐住人的脖颈一招毙命,而是在你的耳边阴魂不散,迟迟不肯使力,一点一点折磨你的心智,直到将你逼疯。
难怪管家说白湛疯了,这絮絮叨叨说的鬼话,何人听了不会觉得他疯了?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白烨不是好糊弄之人,白湛的恐吓吓不着他,他只是讶异白湛说话时笃定的语气。
将死之人,倘若没有万全把握,这些口舌之争有什么意思?必得是他有了什么依仗,或是有把柄在手,这些话才有意义。
而那些把柄和依仗,是除了白湛之外的他们所不知的。
白湛却完全不再理会白烨的询问,自顾自笑:“二弟,去把爹娘叫来吧,我的大限到了,真可惜,没能等到那一日……不过,即便等到了,我这眼也瞧不见了,还是死了好,死了干净,光是想一想你们兵荒马乱的样子,我便觉得畅快极了……哈哈哈,真是畅快……”
他想喝水,可一口水下去,呛得连杯盏也跌落,摔了个粉碎,整个人蜷缩在榻上,靠着墙一点一点软下来。
两只无法正常瞧人的眼直视着前方,叹息一声道:“咳咳咳,回首三十载,落得如此下场,这半生到底图的什么?可是二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做得比你更好,你只不过是捡来的便宜罢了……我铺路十载,叫你白白捡了便宜……”
他不说后悔,他到死不悔,哪怕这条路走成了绝路,他又岂能回头?在从来瞧不起的二弟面前,他怎敢说后悔?
“父亲……不相信我,可我这一生,都是为了白家……你才是白家的罪人、罪人……”
“大哥……”白烨走近了些,发现白湛面带着诡异的笑容,就那样靠在墙上……双眼合上,他瞑目了。
知晓自己大限将至,连父母也不告诉,第一个叫来的是他白烨,只为了跟他说短短的几句话?
这话里,大有文章。
“侯爷,大公子他……”有下人听见响动跑来,见白湛去了,忙要去叫人。
“慢着。”白烨拦住他,沉吟道,“先不要声张,把一直伺候大公子的几个人叫来,一个也不许少,我有些话想问他们。”
人死了,秘不发丧,这是对死者的不敬,可家主说话,谁敢不从?
那下人忙点头道:“是,侯爷,小的这便去……”
白烨回首,望着白湛灰败下去的脸,三十载,白家最嚣张恣肆的大公子死在这种地方,临死时仍在不甘心他为白家所做的牺牲,连最后的体面也不曾换来。
可是,大哥,谁都可以是白家的棋子,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我从不认为牺牲是个壮烈的词,那只是委曲求全时不得不选择的路罢了。
只要能换得一线生机,任何卑微苟且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
入夜时分,百里柔的马车自皇宫回府,白烨亲自来迎,携着她的手回了房。
百里柔为了掩饰心虚,比平日更爱说话,软语笑道:“今日在宫里,皇后同我说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也见着了太子,太子又长大了些,身子也……”
“柔儿,”白烨忽然叫她,面带笑意发问:“在你和亲大秦之前,是否已同皇后娘娘相识?”
百里柔一惊,脸色顿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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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愉快。周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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