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长长的绿皮火车,火车拖着滚滚的浓烟,沿着长长的望不到头的铁轨,一路向西奔驰着。在郑州上火车的时候,一路众人就已经出了安徽的地界。而现在,火车又出现在一个陌生的乡村田野中。
乡里派来的“大解放”把于文民一干十几个众人送到了城里的汽车站。那个时候,这座小城还没有通火车,人们要外出只能靠或许是从大城市淘汰下来的客车,然后再到有火车的地方转车。于文民这么多年,除了刚下学那会跟着父亲卖牛肉大饼去过一次郑州之外,已经很多年没离开过家了。现在想想也有六七年了,郑州跟记忆中的一样,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说于文民坐汽车到郑州,算是故地重游的话,那出了郑州就彻底离开曾经熟悉的世界。
火车呼啸着向前奔驰,窗外的树啊、池塘啊、村庄啊、老牛啊、田野啊,也飞快的向后奔驰。于文民静静的望着窗外,望着这陌生的风景,内心开始有些恐惧。虽然窗外的事物跟颍水河畔没有什么两样,但外面的世界始终是陌生的、未知的。谁也不知道下了火车,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又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乘务员推着餐车叫卖“稀饭萝卜干,馒头茶鸡蛋”。车厢里人不算很多,买的早餐的人很少,餐车很快就从车厢的这头走到另外的一头。那个时候,虽然已经改革开放好几年了,但中国的大陆依旧还是一个贫穷的国度,经济水平低下,生产力低。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钱是那么的弥足珍贵。火车上的吃食很贵,一顿盒饭,会花去一个壮劳力一个礼拜工分所换来的钱,因而这也是少数没有带干粮或者有钱人所买的起的。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好几年,但是大陆的国民经济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改观。
对于文民来说,土地分包到户也没有几年,家里的生活依然十分拮据。一床被褥、几件换洗衣服、一个白搪瓷脸盆、一个白搪瓷缸子、一个蓝白条毛巾就是于文民出门的所有行李。七八个杂面锅贴还有生红薯干,是于文民的随身携带的所有干粮。本来想着上车之前再买二斤麻花,在众人的催促下,急急忙忙的也没有买成。出门的时候于文民想找串萝卜干带着,又担心惊动家人,便作罢。
睡了一夜的人们,站起来活动了几下筋骨,到车厢的一头随便洗把脸一下,便回到位置上拿出各自的干粮,泡着开水无味的吃着。有讲究的人也会到车厢头的洗手间,洗洗脸刷刷牙,认真的拾掇拾掇,然后再回来吃点东西。
在家的这个时候,于文民经常是趁着早晨凉快,先下到地里做一段时间农活,等太阳把露水晒干的时候才回家吃饭。那时候,在安徽西北部的农村,人们的生活都很简单,每天鸡叫起床干活,太阳老高的时候回家吃早饭。中午比较热的时候,就找个树荫睡会午觉或者在门口里修理农具。傍晚趁着凉快,再去地里干上一段时间。至于晚饭,饿的话就吃几块杂面馒头,也有很多家庭把晚饭省了,干脆不吃。当然,改革开放了,村里的木匠们靠着祖传的手艺又开始做起了木匠活。也有到外地做小买卖的,于文民的父亲就带着他们兄弟几个去郑州卖过两年的牛肉大饼。只是后来,于文民的大哥要说媳妇结婚,家里也分了土地,爷几个这才回来。从那以后,于文民就再也没离开过颍水河畔。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牛有没有按时喂草?地里最近又起草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去锄?三爷最近有点咳嗽,不知怎么样了?小五明年就要初中毕业了,不知道学习最近怎么样了,离开家的时候还在补课,也没有看到他。父亲、母亲最近因为我的婚事老是吵嘴,这次出来也没有跟他们说,他们肯定担心坏了。
既然出来了,就不想了,等到回去再说吧。叹了口气,于文民拿起手边的白搪瓷缸子、毛巾到开水房去了。
(四)
漫长的路程,又不知如何打发。于文民一个人,在陌生的人群中是显的那么孤独。都怪黑娃子,这么多人的车票,都买了10号车厢的,单单多出来一个11号车厢的,让谁去谁都不去。最后只得抓阄,有偏偏被于文民抓到。
不过也好,也有了难得的安静。从家里带过来的《桃花扇》、《官场现形记》可以安安静静的看了。在孤独的旅途中,书籍有时候也难以解消这份寂寞。更何况此时肚子饿的咕咕叫,哪里还有心思看得下书?
香喷喷的早餐不断从鼻孔钻进来,刺激着于文民的肠胃。于文民只能不停的咽着搪瓷缸中的开水,眼睛看着外面的风景不去想这些。从家里带的几个杂面锅贴,昨天中午就啃完了,就那还是于文民省着吃的呢。庄户人饭量大,于文民饭量也不小。在平时,于文民一顿饭能吃五个锅贴。但出了家,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于文民粒米未进。刚才餐车路过的时候,于文民看着白白的大馒头,想去买几个。但看看自己口袋里的钱也不是很多,于文民咽了咽唾沫,忍住了。还是留着中午一起吃吧。
于文民从背包中拿出《桃花扇》,歪头细品。或许长久的精神食粮能够让于文民战胜短暂的饥饿。但车厢中弥漫的早餐的味道太诱人,还有的人一边吃饭一边咂吧着嘴巴,不断刺激着于文民。而书中关于美食的描写也是那么的细腻,别说现在,就连平时于文民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都会偷偷流口水。这更加刺激了于文民,肚子已经开始抗争了。喝水也不管用了。毕竟昨天一天就吃了一个锅贴,这让一个平时饭量很大的汉子怎么能受的了?肠胃在向于文民不断抗议着,可是餐车早就过去了,现在想买吃食也买不到了。
于文民索性收起书来,闭上眼睛靠着椅背继续睡觉,不去看,不去想。这样总能撑到中午了吧?
“你好,能麻烦你帮我开下这个罐头么?”
好像有人再跟自己说话?不是好像,而是一定,因为有人碰了一下自己。于文民睁开眼睛,是对面的姑娘,十八、九岁,好像也一个人坐火车。此时正手里捧着罐头,用求助的眼睛看着于文民。或许是第一次坐火车,姑娘也不和别人说话,无聊的时候就折纸鹤、看书,或者和于文民一样看着窗外的风景。可能是因为姑娘带的罐头太难打开,打了几次都没有打开。眼看着其他的吃食都吃完了,这一次是实在没办法了,看到对面的是个老实人,就向于文民求救。在那个年代,中国的食品保鲜技术,在工业上运用最为普遍的也就是食品罐头了。在冰箱还没有普及的时候,罐头食品也是很多家庭中必备的生活品。尤其是出门在外的人们,路上带上一些罐头是最好的充饥方式了。
“恩,好。”
于文民从姑娘手中接过罐头瓶,用力拍打了一下上面的盖子,然后用力一拧,盖子便松了,只要稍稍一拧就能打开。玻璃瓶上的铁盖,在于文民手中就像是到了魔术师的手中,似乎就是那么的神奇。
“好了,给,你自己稍微再拧一下就开了。”或许是担心再怕肠胃受到罐头的刺激,于文民并不敢将罐头彻底拧开了再递给姑娘。也或许是因为拧开了再递给姑娘,会显得很不礼貌。
“谢谢。”姑娘露出甜甜的微笑,向于文民道谢.
“别客气,”说完,于文民向后一靠又要睡去。这一回刺激点就在自己的对面,为了不让自己在姑娘面前过于窘态,于文民赶紧用装睡觉的方式掩饰着自己。
“哎,你怎么不吃东西啊”
又是姑娘在说话,听着也是跟自己的,于文民睁开眼,说了一声,“噢,我现在还不饿。”
“你从昨天到现在就吃了一个锅贴,不饿?”姑娘用调皮的眼神看着于文民。
听姑娘这么一说,于文民稍稍坐直了一些,脸上露出一丝的难为情和不安。“恩,不饿”,于文民仍然固执的坚持着。虽然嘴上说不饿,可是肚子却出卖了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肚子叫的格外响,坐在对面的姑娘都听得到了。
“你的肚子已经出卖了你,嘻嘻,它已经向你抗议了。来,吃我的罐头吧。这么久不吃东西会饿坏肚子的。”姑娘一边说,一边把罐头往于文民那边推。
“额,那怎么好意思,别客气,确实不饿,不用......“于文民更加紧张了,不断挥手拒绝着姑娘的好意。
“没事,吃点吧。。还怕我的罐头里有毒?这是你的缸子吧?来,我倒点给你。”姑娘一边说着一边一把抢过于文民的缸子,然后倒了一大半的罐头进去。
于文民见这样,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把缸子放在那里,然后自己一动不动。
“哎,你怎么不吃啊?赶紧吃,限你三分钟之内把它吃掉,不然我生气了,”姑娘假装,靠在椅背上。
于文民一时间不知道为何突然紧张起来,他感觉自己第一次会在一个姑娘面前那么紧张。或许真的怕姑娘生气,于文民只能端过缸子,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惊慌失措地、坐立不安地、小心翼翼地、忐忐忑忑地、狼吞虎咽地把半缸子的罐头稀里哗啦地吃完。
姑娘这才喜笑颜开,小心翼翼的吃着自己剩下的半盒罐头。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