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自东方的天?际线升起, 倾洒在一?片纯净洁白的雪原之上,望得久了,甚至能在平整的雪面上看?出一?片清泠泠的幽蓝色如薄纱一?般铺陈着。
面前是?一?座巨大的仿若冰雕雪积一?般的曼陀罗, 高近百丈,冷清霜寒,剔透的花瓣如针刺一?般划破空气。其上覆着皑皑白雪, 尖刺般的花蕊在日光折射下?, 在某些角度迸射出刺目的光晕,隐约可见?其上雕刻着的盘龙纹路。
曼陀罗的血艳昳丽与冰霜的清冷疏离,交织在一?处,矛盾而意外地相合。
见?她的目光在不远处的曼陀罗冰雕上流连, 南门星眼神微微一?动:“觉得很美?么?其实这里,你曾经来过。”
似乎意料到温萝八成不会回应, 他便自顾自接话道:“在它之下?百丈之处, 便是?我们先前自断崖之上坠落的地宫。表面靡丽绮瑰, 地下?却常年是?关押死囚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地。阿芊, 是?不是?很有?趣?”
温萝不答, 视线落在不远处透着亮的冰蕊之上,思绪却翩跹着随风飞远。
距离南门星突然爆马已经过了七日。
任何一?名涉世未深的女子,陡然遇见?这种?“我的心上人竟然和?我的仇人是?同一?个人”“男友死而复生且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来他接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他貌似一?个不小心也把自己玩进去?了”一?类糟心的事, 大约都不会立即欣然接受事实。
温萝当即便抬手拔剑, 直指王座上倚坐着的南门星。
男人一?身淡黄色锦衣,墨发?如瀑自发?顶上的金冠之中倾泻而下?, 大殿之中烛火在纯金制的灯座之中翩跹摇曳。
渺渺火光如镀, 在他周身拢上一?层朦胧的暖光, 而那张冷白色的脸却微微垂着,在眼下?投上一?片清浅的阴翳, 长睫浓密乌黑,不着痕迹地掩盖眸底的一?片克制与疼痛。
颤抖的手几乎执不住轻盈的秇淰。
温萝道:“你……”
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王座上的男人微微抬起头,乌黑幽邃的狭长眸中痛色未平,唇畔却习惯性地挂上了掩饰的笑意,依稀与那个无害的少?年重合:“我还活着,你不应当开心么?现在却想杀我?你真的下?得了手?”
他却并未留意,自己尾音之中微不可察的底气全无与求全的卑劣。也忽略了,以她的实力,别说?杀他,连伤他半分也绝无可能做到。
执着那柄细剑的手终究放了下?来。
玉阶下?的女人转手收剑,发?出细微清脆悦耳的金石交接之声,淡淡地转过了身去?,如第一?次与他在此处见?面之时那般,不发?一?言地、缓缓地向殿外行去?。
她的背影纤弱单薄,此刻无端看?起来有?了几分死寂一?般的灰败。
她并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可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论如何,她的确不舍得杀他。
那一?刻,他唇边的笑意无意识间更深、更真实了几分。
仿佛偷吃了糖果的孩子一?般满足。
自那之后,温萝便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房中七日,作纠结痛苦状。并不主动与他接触,但也并未明确提出离开。
想着时间也差不多,她才答应了南门星每日都会遣人送来的邀约。
“你先前不是?下?定?了决心要在封王台常住,想要出去?散心顺便熟悉环境么?”南门星背着手,垂着眸子看?她,似笑非笑,“既然你这么想留下?,不如我亲自陪你逛逛。”
温萝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茸毛披风,一?张脸如白瓷般莹润隐在蓬软的水色的细毛之中,仿佛碧波之中荡漾的明珠。
闻言只是?冷着脸,并未转头看?他,也并未答话。
南门星眯了眯眼。
可她却似乎下?意识地并未拒绝他送来的件件温暖的外衣。
……清冷的微风涤荡而过,细密地拂过脸颊两侧的茸毛,如一?只只柔嫩的小手刮擦着她细腻的肌理。
温萝回过神来,冷哼一?声,嘲讽:“是?么,就是?你假意随我坠下?断崖之后所见?的地宫?”
分明并不畏寒,可那阵风随着她冷淡讥诮的言语拂过他裸露在外的冷白皮肤之时,却莫名激起一?阵如针刺般细密发?麻的感触。仿佛刺人的电流流淌至全身,麻木而隐痛。
下?意识扯了扯唇角,南门星瞳孔一?转,目光落在她冷淡的侧脸上,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气微有?些旖旎的埋怨:“时隔七日,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这种?讥讽之言,我可是?会伤心的呢,阿芊。”
隐在浓密长睫下?的眸定?定?地注视着她,似乎不愿放过她半隐在裘衣之中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南门星有?意沿用了两人先前以钱星身份相处时的称呼,只是?想看?看?温萝的反应。
方才她并未拒绝,可此刻,却也并未接话。
时光仿佛被两人之间默契的沉默无限拉长,在南门星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挺翘鼻梁之上那一?双清澈的眼睛。
其中没?有?他预想之中的厌恶,也再无先前注视着他时那仿佛能够满溢出的情意。
仅余一?片冰冷如面前霜雪的清寒与澄澈,风过无痕,仿佛先前的种?种?都并未在其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不惜牺牲一?切也希望求得的情绪并未在她身上有?半分体现。
她似天?边随风吹絮般的晶莹霜花,干净、清透、纯洁、无暇。
不会为他这种?沉重的墨色停留。
伤人最深的向来不是?狰狞的恨意,反倒是?了然无痕的风轻云淡。
仿佛他用力做的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烟消云散的蜃楼,炽烈之后,便仅余一?片虚无的轻烟,转瞬不见?。
因她这些日子以来终于?应下?他邀约的隐隐试探的兴奋与沸腾的血液,瞬间便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南门星嗤笑了一?声,将方才的话说?完:“此处名为苍冥深渊,是?五洲大陆四大绝地之一?,我本以为你会有?几分感兴趣,现在看?来倒是?厌恶居多。”
顿了顿,他眼中闪过几分隐匿得极好的茫然与恼意,唇角勾起一?抹恶意戏谑的弧度,面上邪气横生:“无论你是?厌恶这里,还是?厌恶我,都必须每天?随我来。想到你或许哪一?天?便会因此而烦闷郁涩,我便觉得十分畅快有?趣。知道么?自我占据苍梧以来,已有?三百年,你是?头一?个对我如此不敬的人。先前我有?求于?你,可以不计较,可如今你为我俎上鱼肉,我只想看?看?,究竟如何才能叫你这张仿佛被冰雪冻住了一?般的脸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温萝转过脸来,淡淡地看?向他瞬间变换了神色的脸。
他佯装的凶神恶煞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像一?只凶恶龇牙却遍体鳞伤的小兽。因为不安全,所以更要以最凶猛的样子面对一?切,似乎这样便能隐瞒心下?的脆弱不堪,甚至连自己都骗了进去?。
她不是?看?不出他唇边那抹笑意的勉强。
南门星活了五百年,却自出生之时便因身上流淌着的一?半魔族血脉而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这五百年的岁月并未教会他情之一?字的重量,以至于?他直至今日都并未意识到,他口?口?声声的这段话,恰恰说?明了她在他心中特别的分量。
以他喜怒无常、残忍嗜杀的性格,单单是?“不敬”一?条便已是?死罪,更何况她更是?先后解锁了“见?死不救”“拔剑相向”等在他面前定?然落不得全尸的恶行。
可她却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甚至这几日里,先前断了的天?材地宝再一?次开始不断地送进她房中,更有?甚者,此刻她还能好端端地与他在此散步赏景。
只可惜他如今似乎是?破罐子破摔。自从亲手扒了自己马甲之后便一?心认定?了她不会再继续好生待他,失去?的恐惧令他瞬间竖起浑身尖刺,恶劣的言语仿佛一?层坚硬的壳,将他破碎的心小心地呵护。
更何况他现在压根意识不到,他下?不了手杀她的真正原因。
既然要彻底攻略他,她自然不能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延续下?去?,若是?自此便不再给他好脸色,恐怕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他,此生都难以勘悟这段令他烦躁却无解的情绪究竟来自何处。
情绪似一?团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过了这一?阵新鲜兴趣,这股郁躁便自甜蜜的烦恼变为真正引人烦闷的思绪。到那时,若他理解不了这份感情,多半会长痛不如短痛地出手杀了她。
可好脸也不是?那么容易给的。
南门星似一?头血雨腥风之中摸爬滚打而起的恶兽,不通世故,只凭借经验和?求生本能行事。虽说?看?起来坏了些,可若被唤起被他尘封在深处的良知善意,倒也并不一?定?是?个纯粹的恶人。
而她要做的,则是?牢牢地握住那把训导的教鞭,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将他自浑噩的意识之中抽离出,明白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并非他以为的那么单调乏味。
作为被他欺骗却深爱着他的傻白甜,她只要保持着不咸不淡、不远不近的态度和?距离,假意在恨意和?爱意之中不断纠缠和?自我拉扯,给他重铸关系的希望。以南门星自底层爬到如今地位的眼力与情商,不可能发?现不了她有?意留给他的“可乘之机”。
如此一?来,以他如今对她堪称迷恋而不自知的态度,定?然会情不自禁地讨好于?她。
只需在他每一?次隐约进步之时及时给予正面的反馈,她便可将他一?步一?步在情感的荒芜之中浇灌出一?棵参天?巨树。
温萝心中暗暗思忖着下?一?步的对策,面上看?来却像是?在发?呆,尤其是?配上她那看?似柔弱却坚定?的脸,仿佛是?在恼怒南门星先前的那串毫无求生欲的发?言。
她再一?次陷入沉默,南门星只觉得空气之间瞬间静了下?来。
她柔和?却有?力的心跳却随之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而他心口?那一?阵细密的酸涩之意也再一?次如藤蔓一?般圈圈缠绕住他的心房,一?时间将他撕扯得愣在了原地。
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终于?占据了上风,将他方才那一?阵狂怒报复的冲动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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