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连姐姐也不懂得我吗?我流连青楼之地只不过是为了找到姐姐。”
我的脚步定在地上,回过身子细细地看着他,他眼里的悲伤噙得满满,而我只能以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眸反盯回他,缓缓地,我眼里的“不相信”变成了“相信”,一开口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有好多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
卫青眼神一暖,开了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沙哑少了几分冰冷,那一双眸子里飘舞着漫天风雪,嘴角盈着一丝惨笑,那是一个最不美好的回忆:“我和姐姐分开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天被冻哭了,路上的行人粗布衫子的居多,他们买不起炭,都纷纷抱着一捆柴火跑出家,那些买得起炭用得起暖炉的大家小姐和公子们一个个都缩在温暖的软布轿子里,仿佛就连那凛冽的寒风都没有资格见上他们尊贵的面孔一面。而我和姐姐大概就是这个壮美的长安城里最可怜的人了吧,因为我们没有那些抱着树枝狂跑回家的穷父母,自然也高攀不起那些连面也见不上一次的公子小姐。”
我看见他嘴角挂着两颗清泪,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他哭了,这是我第二次见他落泪,两次竟都是为了女子,后人都喜欢在男子的事业上歌功颂德,大概很难想到在女子的眼里当一个男子为他们落泪时那个男子才是最英俊的。
我伸手抓上他的肩,紧紧按了按,嘴角扯出一丝笑,虽然三分有气七分无力,但是我真的很努力在真诚地对他笑:“我听着呢,你好好说,即是说错了我这个好似患了失忆症的姐姐也无法骂你。”
卫青的目光缓缓地从我身上下移,直至被阳光照得五光十色的石子路,嘴唇哆嗦了一下,身子也一颤,双膝直直向下压,枕在高高凸出的石子上。我心下疼得厉害,对眼前这名男子竟起了怜惜之心,抖了抖手,一把将他拥入怀中,他伸头顺势在左边脸枕在我膝上,颤颤地吐出了话:“那时我们已经饿了几天,除了缩在角落连苦苦乞求别人赏口饭吃的力气也丧失了。这时在漫天大雪中飘入眼底一群昏黑的影子,那些人走路一摇一晃,每走一步好似都要滑倒在雪地里,样子看起来十分滑稽,那时的我明明饿坏了,却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姐姐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一下子便将我拉入怀中紧紧护在背光的墙角里,而我却还只是将手按着小腹傻傻地一声又一声地重复着:‘我好饿,我好饿,姐姐,我好饿……’直到那群人一点点在眼底投下更清晰的影子,我才发现他们并不是全身都是灰的,相反他们身上穿得很好看,红黄蓝什么颜色都有,系在腰间的除了五颜六色的彩带还有精雕玉镯的腰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可是只是那么一次便足以让我恨透了他们,那一群禽兽竟然想要欺负姐姐……”
我身子有些发软,抖个不停,使劲咬了咬牙却也不见好,缓了半晌才能开口说话:“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
卫青呵呵一声干笑:“姐姐那天晚上是不是被大雪砸坏了,怎么这失忆症患了这么严重?”
我只得咧嘴陪他一起笑:“青儿,我的好弟弟。你就不要再怪你这个笨姐姐了,快快把故事讲完吧。”
卫青只是咬唇摇了摇头道:“这个故事其实一点也不长,后来有一位公子救了姐姐,可是那个时候我只敢都在角落里捂着嘴不敢出声,姐姐本来就已经因为太过于饥饿给折磨坏了又被那些人那般欺负,身子早已没有了一丝气力,见那些人一跑远,身子就像风雪中最脆弱的落叶一般跌入那名公子的怀里,那名公子也是一个怪人,那时的姐姐虽然不过十一、二岁,却已是美人早长成,那些贵公子想必也是被姐姐的花容月貌所迷,才会生出那些肮脏的想法。那个公子一见姐姐软绵绵地仰在他怀里,立马松开了手,任由姐姐倒在雪地里。”
我一听,竟也觉得十分有趣,笑了两声后才发觉自己的笑声有些不合时宜,故慌忙憋住,偷眼瞟了一眼卫青,他眼里的暖意一点点地溢出,我这才安下心来微笑地大胆看着他的眼问道:“那位公子可是曹驸马?”
卫青竟又摇了摇头,我心中本已十分确定那人就是曹驸马,可是卫青那一个摇头彻底把我弄晕了,扯下一缕发丝缠在左手食指上一边细细卷着一边问道:“那那个公子是何人?你后来有再遇到他吗?”
卫青点了点头:“我也没有想到那么多年后能再次遇到他,姐姐你真的不记得当年那件事了吗?”
我嘟嘴敲了他后脑勺一下,嗔道:“那般不美好的事你倒是很希望姐姐记得似的。”
卫青浅笑道:“那么这一切果然上天冥冥注定要安排给姐姐的缘分。姐姐,我其实是在那一日泰山祭祖上才又再次见过他的。”
他忽地将头埋进我双膝间,我整个人一怔,眼中的惊讶已不是两条浅浅的眼线便能拦下。“哐当”一声脆响,我系在腰间的玉坠子掉到了地上。
我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屏住呼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救人的那位公子是刘彻?”
卫青忽地仰面笑对我:“那一夜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那时当今的太子爷,贵为一国太子,一人万人之上的他出宫一次想必应是左拥右护,怎么会就如此安静?直到泰山祭祖那一日再一次见到他,我才想起那夜我已经被冻迷糊了,虽然皇上为救姐姐曾与那几个等徒浪子交过几招手,但是那些人并不是被他打退的,当时那些人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却碍于面子咬着牙狠很瞪着他,一个人也未曾退却一步。双方相持不下时,皇上从腰间扯下一个玉佩,在剧烈的大风中,我的眼只能眯成一条线,从那两条透进微光的缝子里,我看到了那块子上刻的龙纹,虽然只是不清晰的几瞥,那条似乎要腾飞而起的玉龙就已经深深映入我脑中。那些贵公子原本还挺着一张嚣张跋扈的面目盯着他看,待见到玉佩后,都一个个吓得小腿肚子直抖,纷纷跪在地上磕头。也不知是当时的风雪来得太过迅猛,还是因为那时的我已经被高烧烧坏了脸上的器官,明明听到了他们口里在大声喊着什么,却什么也听不清。再后来,我只看到皇上垂目看了眼姐姐,抬腿便要走,这时从他后方的风雪中急急跑来一个人影,近看才知是一名女子,可是雪花飘到她脸上,我压根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在看到伏在地上早已被大雪覆盖了一半身子的姐姐低低惊呼了一声,拉扯住皇上的衣袖,两人眼神相触,那名女子是无可奈何的大眼,而皇上是漠不关心的冷淡小眼。我看他们那样,似乎是那名女子在询问皇上:你脚下这名女子该如何处理?而皇上只是风轻云淡地微微挑起下巴冲她点了点,随即转身踏入倾盆大雪中,那身影瞬现瞬隐,没有一点声息,而我也渐渐撑不住了,就在那身影消失的那一霎那不甘心地合上了眼皮。待我醒来时已躺在了一间温暖的小屋里,一旁的曹驸马正在给我喂药。那时的我没有想到那位公子会是最最尊贵的太子,自然也不敢想象那名女子竟会是大汉的二公主平阳侯的夫人平阳公主。”
我的心渐渐暖起来,却又陡然一凉。原来我们刚才不知觉竟在湖边停下了脚步,目注着发着粼粼微光的湖面倒映出我的面容那一刻,我的心境瞬间变凉,想要去避开那湖中那张脸,但自己的眼似乎被这张脸吸住了,怎么也甩不开。那不是我与刘彻的缘分,是子夫与他的。我已经夺走了一个死人的名字,难道还要夺走她的爱情吗?李辛瑗,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这般不堪入目了吗?
反应过来知道卫青还在看我,我连忙扯出一丝浅笑,但却始终掩不去唇边的苦涩:“你以为这是姐姐与皇上的缘分吗?”卫青却笑而摇头道:“不是与以前那位姐姐的,是与面前的姐姐的。以前姐姐是一个很软弱的人,本来爹爹在世时是要把姐姐嫁给村里的地主做小妾的,我哭着喊着让姐姐拒绝爹爹。可是姐姐却只是浅笑着回头对我一字一句咬唇道:‘我们不是很缺钱吗?为什么要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遇到姐姐后,我总是在想若是现在的姐姐还会答应吗?姐姐,你变了。”
我的长指轻轻抚过他的脸廓,咬着唇哽咽道:“我没有变,虽然性子较以前活泼了许多,但是如果让我选,在关键的时刻如果非嫁不可,我会点头的。”卫青突然摇了摇头声音嘶哑道:“姐姐,我宁愿你变了,我不要再让你被那么多人欺负!”我心头一暖,伸手捏了一把他脸,笑嗔着换了一话题道:“你说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可都没有跟你去青楼寻我有半点关系,你快点讲下去,若是有一丝一毫的不诚,我这个拳头可饶不了你!”我的音调故意拉长,凶着一双眼扬了扬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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