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是吧。”杜自远也微笑地看着张雅兰。
“老杜，真是太意外了。那么狠毒的一个女特务，我以前真的恨死她了。老杜，我犯了一个错误，我诚心诚意地向你检讨。前一段时间，我爸找了人，要杀死她，是我去指认的。我差点铸成大错。老杜，你批评我吧。”
杜自远大为惊讶地看着她，“原来是你指认的！你呀，你呀！你也是老党员了，你为什么不向组织报告？”
张雅兰垂下头，眼前的热汤，她一口也喝不下了。她轻声说：“老杜，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上级要是处分我，我一点怨言也没有。真的是差一点。老杜，请你转告她，我向她赔礼道歉。”
杜自远还想再说几句，但一想到张雅兰受到的酷刑，又感到难以再去责备她。就说：“雅兰，你吸取教训吧。我们的同志要潜伏在那种地方，是非常困难的。有些事，她就得狠下心来才行。等有机会，你当面向她道歉吧。”
张雅兰点着头，“是，希望我以后还能看见她。我一定要向她道歉！”她看见杜自远隐约做了一个手势，就立刻住了嘴。
这时，杜自远注意地看着远处，脸色已经变得严峻起来。
张雅兰注意地看着他，“怎么了，老杜？”
“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回头。”杜自远已经看见，右少卿已经进了秦淮酒家，正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他迟疑了一下，终于站起来，向门口的右少卿招手。
右少卿是费了一点心思才找到这里的。她知道，张雅兰从未甩掉过尾巴，现在却甩掉了，她一定有情况。但是，当她看见是杜自远向她招手时，她还是有一点意外。她脸上露出笑容，向那边走过去。
但是，当她看见坐在杜自远对面的，竟然是张雅兰时，她的眼睛变得尖锐起来，脚步也放慢了。她明白了，现在她终于可以确认，她心爱的这个人，也是一个共党。
她心里处于极度的矛盾中。张雅兰她可以不在乎，但杜自远她不能不在乎呀！她看见他向她招手时的那一张笑脸，心里就感到满满的温暖，恨不得拉着他的手，紧紧地坐在他的身边。但是，她最爱的这个人，却是一个共党呀！
旁观而言，人生的选择都不是流水一般自然，都是在某个关键时刻才进行选择的。对右少卿而言，现在就是她要选择的关键时刻。只不过，她没有意识到罢了。
杜自远等她走到桌边时，笑着说：“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在国防部工作的张雅兰，我跟她父亲是老朋友，跟她也可以算是朋友了。这位是右少卿，在保密局工作。也是我的朋友。”
张雅兰张大了嘴。事实是，她竟然不认识右少卿，从未见过她。现在，一看见她和昨天晚上向她交待任务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真的是大吃一惊。最初的瞬间，她真的以为她就是昨天晚上那个人。但看见杜自远说话的态度，她才明白不是。杜自远说：“这位是右少卿。”她明白了，她们不是一个人。
右少卿却认识张雅兰。她站在观察室里，曾经多次看张雅兰受审。那个时候，她是很佩服张雅兰的。她从未想到，一个如此文弱的女子，会如此坚强。
但此时，当她在桌边坐下来的时候，她却恨透了张雅兰。她恨张雅兰为什么要来见杜自远！张雅兰与杜自远见面，就把她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全部打灭了。杜自远，她心爱的哥，竟然真的是共党！
三个人坐在桌边，互相注视着，谁也没说一句话。
杜自远心中隐隐不安。他没想到右少卿会追踪到这里。他猜想，右少卿此时一定察觉了他的真实身份。而她，又是左少卿的亲妹妹。左少卿一再请求他救一救她的这个妹妹。他此时不知道该拿这个右少卿怎么办了。
张雅兰则看清了右少卿的眼神。那是一种仇恨的眼神。她也在保密局工作，她可能是昨天晚上那个女人的姐姐或妹妹。她肯定不是自己人。张雅兰犹豫的是，她要不要掏出枪，打死这个女人，以保护杜自远和他提包里的情报。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默默地盯着对面的女人。
右少卿也盯着张雅兰，她终于开了口，“张雅兰，你为什么要甩掉尾巴？你甩掉尾巴就是为了和杜先生见面吗？”
张雅兰明白了，她就是一个特务，监视自己的就是她。张雅兰只能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尾巴？”
杜自远拍拍右少卿的胳膊，“右少，我刚才说了，我和雅兰的父亲是老朋友，今天只是碰巧在这里遇见她，我们只是吃一顿饭。”
右少卿握着杜自远的手，难过地看着他，“哥，你不要说话。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明白。”她又转向张雅兰，“你听着，我警告你，不要再甩掉尾巴！你再甩的话，我就会对你不客气！你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杜自远听出右少卿的意思，她并不想逮捕张雅兰。他急忙说：“雅兰，要不你先回去吧。给你父亲带一个好，有空时我会去看他。你走吧。”
张雅兰拿起自己的提包，慢慢站起来。她走了几步后突然转身，用手里的枪指着右少卿。“你叫我走？我现在叫你走！”
右少卿盯着她，却冷笑一声。从她的臂弯里伸出枪口，对着张雅兰，“张雅兰，你的枪法一定不如我好，你的速度一定不如我快！你不要不识好歹！我放你走是看我哥的面子，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杜自远立刻站起来，拦住张雅兰，“雅兰，雅兰，快把枪收起来。你走吧，快走吧，不要为我担心。”他小心地向她使着眼色。
张雅兰看看杜自远，又回头看着右少卿，终于收起了枪，离开秦淮酒家。
看着张雅兰终于出了秦淮酒家，也透过窗户看见她渐渐远去，杜自远略略地放心了。他回头看着右少卿，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和悲伤已经到了极点的面容。他猜想，她可能什么都明白了。
他轻声说：“右少，我先替她父亲谢谢你。张雅兰两次被捕，又被打成重伤，差点丢了性命。她父亲难过极了。她父亲托了许多人，才把她保出来。你放她走，她父亲一定会感谢你。”
右少卿握着他的手，难过地看着他，眼睛里已经含了泪，她说：“哥，要一点酒吧，我想喝一点酒。给我要一点酒吧。”
杜自远默默地注视着她，向远处的服务员招手，让他拿一瓶酒来，再上两个凉菜。他回头看着右少卿，轻声说：“你真的要喝？不要太激动。”
右少卿摇着头，“我不会，我很冷静。喝点酒，我会舒服一些。”
酒和菜很快就送上来了。右少卿什么也不说，倒了两杯酒，递给杜自远一杯，用力和他一碰，仰头就喝干了。
杜自远抿了一口酒，谨慎地说：“右少，希望你不要在意，我和张雅兰真的只是朋友，碰巧在这里见到了。”
右少卿摇着头说：“哥，你不要再骗我了。我其实一直心存幻想，希望你不是地下组织的人，我给自己找出种种理由，都想证明你不是。可是。你为什么要和她见面呢？你干吗要见她呀！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共党分子，谁都知道呀！”
杜自远静静地看着她，说：“右少，你也怀疑我是？对吗？”
右少卿难过地看着他，摇着头说：“哥，我是干这个的，我知道如何观察，我知道怎么分析。我控制不住我的大脑。哥，那天你救我的时候，你把我挡在门洞里，我看见你的手插在口袋里。我一看就知道，你手里握着一把枪。我姐说，现在时局很乱，杜先生可能是用来自卫的。”
杜自远说：“是呀，现在兵荒马乱的，我确实要有一把枪保护自己。”
右少卿小声说：“哥，还有姜太太呢？姜太太一看见你，就叫你老杜。但她看见我后就改了口，叫你杜先生。哥，我能看出你们之间的眼神，我能看出你们之间无须客套，甚至不用语言。你们之间是有默契的，不是一般的默契。是那种……哥，是那种地下组织成员之间才有的默契呀！我把这些事，告诉我姐。当时，我能感觉到，我姐心里有一点紧张，她就改变了话题。她说，那就是杜先生在外面养的一个小，你还得意呢。哥，我那时还心存幻想呢，就跟着我姐改变了话题。”
杜自远默默地看着她，“就这些？”
右少卿仍然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他，“哥，你是张伯为的朋友，是吧？张乃仁也是你的朋友，是吧？我看着你和他们来往，我一直在想，你们就是普通朋友。可是你们不是。哥，我真的看出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呀。”
杜自远默默无言。他心里明白，右少卿聪明细致，她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了，也看明白了。他轻声说：“右少，少喝一点吧，你喝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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