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赵河蜷在父母的炕头上，等着赵世友去她的房间给她烧热了炕，再过去做题，复习高的数学。
吕丽在锅灶前，洗刷着饭碗和筷，赵世友坐在炕沿边，点起了一支白鹿牌香烟，吞云吐雾地吸了起来。自从因联产承包成为了全国名人后，赵世友就不再用过去的那根玉石嘴、竹杆的烟袋抽烟了，他也学着一些吃皇粮的城镇人，抽起卷烟来。
“三嫂，吃饭了？”郑美芳推开了正间的门，带着李晓菲走了进来。
“啊？！小郑，这位――这位妹是？”吕丽瞅着郑美芳身后的李晓菲，一时没认出她来，吃惊地问到。
李晓菲将手提的纸盒递给吕丽，道：“三嫂，您好！您看看，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买的一只正宗华京烤鸭，给您和赵会长及孩们尝尝。”
赵世友坐在炕沿边上，听到李晓菲的声音，猛地愣了一下，他掐灭了烟头，腾地跳下了炕。
郑美芳和身穿蓝呢大氅、个高挑、面容虽然蜡黄、却不失漂亮时髦的李晓菲来到炕沿下。李晓菲的手里，还拿着一只大口罩和一副墨镜，那是她走进赵家的大门后，才从脸上摘下来的。在三家村，即便是行走在晚上的大街小巷里，李晓菲也很小心，生怕碰到村人，认出她来。
吕丽扎撒着两只湿啦啦的手，一脸的惊慌失措，跟在郑美芳和李晓菲的身后。赵世友愣愣地站在她们三人的对面，眼睛瞅着李晓菲，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哥吃饭啦？”
“赵会长，您好！”
郑美芳和李晓菲同时向赵世友问候着。
赵河在炕头上起了起身，礼貌地叫了郑美芳一声五婶，然后，就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起李晓菲来。
赵世友终于恢复了常态，他扭头瞅瞅坐在炕头上的赵河，道：“小河，到你的房间里去。”
赵河有些奇怪，不明白父亲是怎么了，他都没去烧火热炕，自己的房间里冷冰冰的，他撵着自己过去干什么？
赵河道：“爸，你还没给我烧火热炕呢！”
“自己抱柴火烧去！都快十岁的人了，还要我天天晚上给你烧炕吗？”赵世友突然朝赵河喝道。
赵世友平时里极少呵斥赵河，他冷不丁地守着客人发脾气，让赵河一时有些发愣。赵河一边下炕穿鞋，一边嘟囔道：“自己烧就自己烧！你那么大声音干什么？”
李晓菲瞅着赵河，一直到她走出房间，才收回眼神来。李晓菲的一双眼睛，在灯影下，闪闪发亮。
砰地关上了正间的门，赵河朝自己的屋走去。刚走了几步，她就站住了。嘴里小声嘀咕道：“爸今天晚上这是怎么回事？三婶和那个女客人来了，他就把我撵出来了。他们有什么秘密话要说吗？那女人是什么人？看她的穿戴和模样，像是从大城市来的呀！”
赵河的好奇心被刺激了起来，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外，侧耳偷听起屋里四个大人的谈话来。
窗是木格窗，糊着一层薄薄的白纸。屋里四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听在赵河的耳朵，还是很清晰的。
赵世友沉声问到：“小李，你当年起过誓，回城后，上了华京大学，就再也不会来三家村了。可你――”
沉默。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后，郑美芳道：“三哥，晓菲现在是华京市旺县的副县长，她这次来三家村，是带队参观访问的。”
“带队参观访问？旺县的县长和会长呢？他们怎么不能带队来啊？”赵世友问到。
“赵会长，两位领导可能是知道我曾经在这里下过乡，所以就安排我带队来了。”李晓菲小声解释道。
“人呢？你们旺县来参观的那些人呢？”赵世友的口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他们坐的是另一班火车，明天早晨才能到五龙城火车站。大概上午十点吧，五龙县政府安排的客车会送他们过来。”李晓菲依然小声解释着。
“三哥，晓菲这也是不忘旧情，挂念着你们，先一步来了，看望看望你们啊！”郑美芳在一边继续帮着李晓菲说话。
“小李，别的话就不要多说了，我知道你来三家村的意思。做人不能这么做啊！做人要讲信用啊！”一直没有开口的吕丽，插上了话。
“三嫂，晓菲她――晓菲她也没别的想法，你放心好了，她――她只要看看孩一眼就行了。”郑美芳道。
李晓菲紧跟着郑美芳说：“是啊三嫂，我真的不是来要孩的。我――明天我带队到山里参观的时候，你们让孩站在那个大场院里，我――我老远看看他就行了。”
吕丽突然哭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大了：“呜呜呜――小郑，不是我不给你面，当年，你是间人，咱们把事儿定下来了。李晓菲她――她是不是要反悔啊――我――呜呜呜――十五年啦――我――大海是我的！大海是我的儿！谁也抢不去他！”
“三嫂！”
“三嫂――”
郑美芳和李晓菲都惊慌地叫了起来。
“啊――”赵河偷听到这里，猛地被震住了！她只感到心脏砰砰砰地乱跳，脑里嗡嗡地响，天旋地转，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
屋里一下静了。片刻后，“噔噔噔”，一阵脚步声传出，正间门吱呀地开了，赵世友冲到窗旁，一把揪住了赵河。
“小河，你――你在这里干什么？！”赵世友喝道。
赵河呆呆地看着赵世友，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你――你都听到了什么？嗯？！”赵世友把赵河的脸拉到面前，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问到。
“爸――我――我什么――我什么都――都没听到啊！！呜呜呜――”赵河被赵世友的骇人模样，吓得放声哭了起来。
“赶快到你的屋里睡觉去！你――今晚的事儿，你对谁也不准提起！听见了没有？嗯？！”赵世友严厉地嘱咐了赵河几句，松开手，放了她。
吕丽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她一把抱住赵河，一边哭，一边道：“小河，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啊！你和你哥是双胞胎，你们俩都是我一口奶一口奶喂大的啊！小河，你千万别在你哥面前胡说八道啊！妈不骗你――真的，妈不骗你――”
赵河头昏脑涨地跑进自己的屋里。她没有去大门外的草垛抱柴火烧炕，她穿着衣服，一头钻进被窝里，双手捂着眼睛，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哥――他不是妈妈生的？！他――他是那个叫李晓菲的城里女人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怪不得呢，我和哥一点都不像！哥的亲妈来了，她要领哥回去？到大城市里去？这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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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地亮了，一夜没合眼的赵河，从被窝里爬出来，辫也没梳理，脸也没洗，推出厢房里的大金鹿自行车，出了门，跨上车，朝村北五指山里猛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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