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枚朱红色的丹丸在漆黑的桌上滴溜溜乱转,好像是医生炼制的朱砂丹丸,其实它是铁壳的,只是涂上了红色,里面则装满了火药,这就是霹雳堂最普通,却也最令人畏惧的标志性产品“霹雳雷火弹”。
坐在桌子后面一张交椅上的青年便是霹雳堂第七代传人,现任堂主雷霆,他的相貌恰好和他的名字是两个极端。他二十八岁,清秀白皙如美人,平放在桌上的双手修长纤柔,更显得女性化。凡是初次见到他的人都觉得很难把他和霹雳堂联系在一起,但是那些见过他一怒出手的人却都骇然心服:他就是雷霆,即便是雷神发怒也绝无他出手时那般威猛。
自他祖父起,霹雳堂在江湖中声威日渐壮大,便不愿呆在偏僻的农村,迁居到了金陵城。并修建了朱衣巷,他后来才知道城中还有一处乌衣巷,却也不明白乌衣巷有何特殊含意,只是当作一个简单的弄巷名字。
雷霆也为自己美女般的相貌苦恼了很多年,尤其是少年时走到各处都会被人误当作少女,甚至多次受到无赖的骚扰,后来他得知,汉初的张良,北魏的崔浩也都是大丈夫而具美妇女相貌,这两位天人他自然不敢妄相攀比,但心底里还是窃自疑虑:自己或许是张良再世,崔浩复生吧,意想至此,又不禁感到骄傲了。
他袖子一拂,就像用抹布擦桌子一样,那几枚滴溜溜乱转的“霹雳雷火弹”已然不见,因为他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堂主,客人在前厅中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茶都换了三遍了,您是不是该出去了?”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青年走进来,轻声说。
“让他多等一会儿。”雷霆皱起了眉头,“阿良,他等急了吗?”
阿良是他自小时便跟着他的家生小子,一直叫他少爷,他坐上堂主的位置后,便改口叫堂主了。
“这位客人倒真是好涵养,一点也不着急,倒是我们做下人的看不过去,没有叫客人干坐着的道理呀。”
“他倒是好人缘,连你们都为他说好话了。”雷霆两手放在脑后,仰靠在交椅上,还是一点不着急。
阿良心里有些羞愧,他倒是真的对今天这位客人有些好感,对方虽然相貌粗豪,却温文守礼,尤其是他给客人换了三遍茶,客人便往他手里塞了三锭金子,还说这是谢茶礼,一定要收下,拿人的手短,腿自然就得长些,他只好拼上挨骂,进来催促主子了。
“堂主,不是这样说,您要嘛不见他,他也进不来咱的门。可是这样耗着,岂不让人说咱们雷家不懂待客之道?”
“阿良,你不知道。”雷霆站起身叹道,“这位客人是很难缠的角色,我既不能不见,也不能找借口躲起来,可我又没想好该怎么办。”
“您还没见客人,也不知道人家要求什么,当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糊涂。”雷霆脸一沉,“如果我不了解他的底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会让他进这个门吗?”
“那他想干什么?”
“他是想要这个。”雷霆把手伸开,掌心里托着几颗“霹雳雷火弹”。
“要?”
“当然是买。可是他的量也太大了,五十颗。”
“我的娘哟,这么多?他是要炸人还是要炸山哪?”阿良也吓了一跳。
“我纳闷的就是这个,况且据我了解,他在江湖上根本没有厉害的仇家,根本用不到这东西,谁知他一张口就是这个数。”
“少爷,那您先问问他要做什么?”阿良一着急,又顺口叫起少爷来。
“我们是不许问这样问题的。”
霹雳堂虽然以烟花爆竹致富,进入武林后主要收入却来自出售火药暗器,卖出的量并不多,价格却极高昂,最普通的“霹雳雷火弹”一颗也要一千两银子,这位客人要买五十颗,就是五万两银子,这已相当于中等富庶人家的全部家产了。
雷霆当然不担心对方付不出银子,相反五万两白银已经封好,存入金陵城最大的钱记银庄,银庄也开具了银票,银子绝无问题,有问题的是买卖本身。
五十颗霹雳雷火弹能做什么?杀一个人、两个人自然用不了这么多,用来灭丐帮在金陵的分舵都绰绰有余。假如买方掉头扔到这里。霹雳堂和整条朱衣巷都会被炸成废墟。
雷霆倒也不担心买方会掉头对付自己,所有能从霹雳堂买到暗器的。都是与霹雳堂有足够交情,绝不会成为敌人的,这是先决条件。否则就是拿十万两银子也买不到一颗霹雳雷火弹。倒不是霹雳堂跟银子有仇,而是里面有更复杂的原因。
重金买霹雳堂的暗器自然是要杀人,而且是要杀武功很高的人。被杀的人当然也有家人,有师门,有亲朋好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段生死梁子也就结上了。而这梁子也有霹雳堂一份,若不是霹雳堂的暗器,这人就不会被杀,霹雳堂毕竟和卖刀剑的铁匠铺不一样。
所以霹雳堂每卖出一份暗器,江湖上就会死一两个人。霹雳堂也就结下一份梁子,在江湖出上播下一颗仇恨的种子。
雷霆的父亲一生中就遭遇过二十四次刺杀,虽然每次都仗着满身暗器尽歼对手,化险为夷,却也受伤无数。在五十岁上因多种旧伤复发,无法医治而亡。这也是霹雳堂喝下的第一杯自酿的苦酒。
雷霆接手霹雳堂后,对出售暗器更为谨慎了,但他不久就发现自己陷入两难境地,卖出去或许会结梁子,但不卖,上门来的通常有几代世交三好友马上就会变成仇家,结的梁子更深,也更直接,所以不管他多么想谨慎,每次也还是迫于无奈地爽爽快快卖出去。
但这一次他真的犹豫了,真想自己能说“不”。但在江湖中,说“不”是权力和势力的象征,少林方丈,武当掌教敢对任何人说不,丐帮帮主也敢对除这两人外的其他人说不,他也敢对许多人说不。但那些人根本不会找上门来听他说这个字,而找上门来的这些人,心里都十拿九稳,听到的只能是“是”,而绝不会是“不”。
假如说对以前那些人他还能壮着胆子,豁出一切说个不字,今天他却不敢也不能说这个字,这位客人不要说到他这儿来买霹雳雷火弹,就是到号称绝不出卖,也不赠送喂毒暗器的四川唐门索要,唐门也只有双手奉上。
他一直纳闷的正是来人究竟想做什么?而他无论想做什么也都能做到,根本无需借助霹雳雷火弹。所以他模糊地预感到:江湖要有大事发生了,他也第一次犹豫了。
待客的大厅里挂着一幅雷神霹雳图。
客人坐在椅子上,一边啜饮着茶,一边看着这张图,脸上不时露出微笑,尽管没人知道雷神究竟长的什么样,但他敢肯定:绝不是画上这副模样。
在泼黑(的确也是泼的墨)也似的天空上,一个头顶半秃,脸放红光,赤裸着上身胸膛上又长满黑毛的巨人站在云头上,左手持雷锤,右手拿闪电锥,脚下翻滚的浓云里奔驰着一道道耀眼的闪电。
客人心里暗暗发笑,这哪里是雷神,这分明画的就是雷霆的祖爷爷,他和雷家是世交,也多次看过雷家历代祖先的画像,大多长的都是这样一副强盗脸,只要在街上一露面,公门捕快就会睁大眼睛,握紧链子,准备抓捕。只是后来因一代代娶的都是娇小玲珑的美女,所生的孩子也都渐渐清秀起来,但是到了雷霆这代,又清秀得过分了。
“前辈侠驾光临,晚生有失远迎。”雷霆从后面的门一出来,便一躬到地,连连赔罪。
“雷堂主贵人事忙,不似老夫闲散哪。”客人站起来笑道。
“岂敢。”雷霆脸一红,听出了对方话中有刺,“您老还是叫我小雷吧。”
“那老夫就倚老卖老了,小雷,老夫的事你想的怎样了?”
“您老的话在雷家就是圣旨,还有什么可想的,按您吩咐的办就是了。”雷霆呵呵笑道,他先前还犹豫着,但一见到来人,就毫不犹豫了,话只能这样说,事也只能这样办。
“小雷真是个好孩子。”来人笑道,眼珠儿一转,“现在能把货给我吗?”
“恁的急?”雷霆大吃一惊,“前辈十几年未到舍下了,不住上十天半月的怎能走?待晚生好好陪陪您老,等您走时货自然会备好。”
“老夫有急事要办,不能住下了,等老夫办完事回来,就在府上住个三月二月的,这是五万两银子的银票,你收下吧,货我也要马上带走。”
雷霆不敢违拗,像收下烫手山芋似的收下那张银票,然后命人把一口木箱抬进来,里面装着五十颗霹雳雷火弹。
来人也不再寒暄,简单道声别,一手提起木箱,轻若无物地走了出去。雷霆一直送出府门,看着那颇有仙家风骨的背影渐渐消失了,心却沉到了底。
他只觉得此事大大的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有甚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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