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午时起,丐帮散布各街区的乞丐们就再也要不到一文钱、一碗残羹冷炙,甚至拿钱也买不到一个馒头、一条咸菜了。
起先他们还以为这是一个街区的怪事,便串到别的街区去,结果处处皆然,到了晚上还是一样,破衣枵腹的乞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和住户、店家争吵谩骂,骂的精疲力竭,吃的还是一口到不了嘴。
各街区的小头目觉出不对了,都到分舵去报告,才发现分舵里已经人去楼空,帮主和分舵主按及管事的人都不见了,只有十几个人留守,什么也不知道,好像总舵已经放弃了金陵。
乞丐们都心慌了,认为自己成了总舵的弃儿,他们想不明白,自己一年到头,亲亲苦苦从牙缝里攒出一两纹银上交,每年都不敢误,为什么还要遭此命运?
他们忍饥挨饿过了一晚,第二天还是粒米未入腹,他们手中都有些散碎的银两和铜板,此时却成了废物,到了晚上,年老体弱的已经昏倒在街头了,眼看明天早上就会变成“路倒”。街区的小头目也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情知只消再过一两天,金陵城里的花子就都变成“路倒”了,连他也不例外。
他把储存的一葫芦冷酒倒入腹中,然后在饥火、怒火、酒力的驱使下,领几个人砸开一家饭铺,把里面剩的馒头、米饭、酱肉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在街头生火烤着吃,饭铺老板一家上来阻拦,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
附近的居民被惊醒,纷纷出来,手里拿着斧头、木棍等随手抓到的武器,把伤者抬进屋里,又和聚集一处的乞丐谩骂叫阵。
乞丐们也是豁出命了,左右是死,做个饱死鬼也好,他们从饭铺中搬出酒,以从未有过的豪情痛饮狂歌,敲着破碗、酒瓮,大声喝着“莲花落”。
居民们和他们很熟,见到平时一个个满口“大爷、”“奶奶”叫着,畏畏葸葸的花子蓦然间变成了慷慨激昂的壮士,都被震慑住了,一时也不敢攻上前去。
附近街区的乞丐知道后,才顿悟向人乞讨绝不如伸手去拿这一条并不玄奥的真理,也一拥而上,把酒馆饭铺的门砸开,把里面的人扔到街上去,然后自己做了主人翁,敞开肚皮大嚼,捧着坛子喝酒,有敢上来拦阻的一律用打狗棍打得筋断骨折。
有的乞丐喝红了眼,打上了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砸开当铺、银庄,把里面的雪花银一封封向外搬,然后把当铺、银庄一炬了之。附近的街区也纷纷效尤,抢不到银庄的就抢绸缎庄,抢不到绸缎的就抢米面油肉,成坛的酒也都搬到街上,当然也没忘了放上一把火。
半夜时分,金陵城中几十处火光熊熊,似欲把金陵城化为灰烬,季秋时节,风高物燥,正是放火的最好时机。
金陵府的捕快全体出动,却只能望火兴叹,更弹压不住局面,金陵守备兵马使出动了全部兵力,到处救火、抓人。
天亮时,火光才渐渐熄灭,这把在几十个街区燃起的大火几乎烧掉了五个街区,烧掉民房店铺千余间,烧死了几十个人,而在乞丐和居民的群殴中,也死伤了百余人,其余大醉、半醉的乞丐们都被抓进了兵营,有一些衣冠不整的穷苦人也被误当成乞丐抓了进去。
“乞丐聚众成帮,图谋作乱,于昨晚在城中四处放火抢劫,见人辄杀,聚众千余人围攻府衙,意欲据城造反。”金陵守备兵马使在给江南五省总督的紧急呈文中写到。
“花子造反,聚众抢劫,放火烧城,自即日起,城中不得存留一名花子,发现者允准众人当街乱杖打死,有敢容留接济者同罪。”金陵府凌晨时贴出的安民告示发布了命令。
花子明自那日凌晨时就迁进了城中一家绸缎富商家中,没人知道,这位腰缠万贯的富商居然是丐帮弟子,花子明当上帮主后,就遴选帮中一些有经商才干的人打入各个城市中,为丐帮经商致富,同时也是丐帮重要人物到各地的落脚点和耳目中心,这些人只有帮主、八大长老和各地分舵主知道,外人绝不知晓。
花子明发动攻击后,就静待金陵王的反击,他还怕这轮攻击力度不够,又送去一封事后可以抵赖的挑衅信,以为金五伦一定会暴跳如雷率人踏平他的分舵,在街头殴打杀害乞丐,这样他就赢定了。
然而金陵王却跟被打懵的人似的,毫无反应,花子明倒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预定的什策都是对付金陵王的反击的,现在看来,有必要实施第二轮打击,而且既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又要逼或激金陵王出手。
他又用了一天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计策,又把指令秘密下达给潜伏待命的七大长老和分舵主张乾,他已感到这一仗不会赢得很轻松了,但还是满怀信心。
夜里,他被满城的骚乱惊醒了,在屋顶上看到了那场大火,等他知道大火的起因和城内各处的情形后,两腿发软,面无人色,如同一头受了重伤,又身陷绝境的困兽。
他不明白这一切怎么会发生。他先前怀疑是金陵王使的苦肉计,但他的理智却明白地告诉他:金陵王绝不会故意烧掉半座城来对他实施坚壁清野。就如同一个人绝不会烧光自己的房子来对付偷盗者一样,各处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所有的火都是丐帮中人点燃的。
花子明虽是丐帮帮主,眼睛里却从未有过最基层的散布街头的帮众,他甚至鄙视厌恶他们,他们除了一年交纳一两纹银外,再无任何作用,而他却要处处关照他们,病了给医,死了管埋,太不划算了。他最终的理想是建立一个商会式的丐帮,最基层分子也都油头粉面,鲜衣怒马,腰缠多贯,各地的首脑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外带一支在江湖上攻则克、守则坚的子弟兵,而他则是这个王国的国王。
他此番的计划筹谋已久,自谓算无遗策,现今才知道他忘了也完全忽略了街道上的弟兄,他抛弃了他们,而他们也就用大火报复了他,这报复比金陵王能给予的最大的打击还要沉重,他已经被逼入死角了。
想明白这一切后,他反而不那么恐慌沮丧了,虽然损失了几百名帮众,他手中握着的打击力量却完好无损,现在关键是时间,只要他能在朝廷正式介入此事前解决掉金陵王,依然能获得完满的结局。
上午申时,张乾便急匆匆走进来,这家的主人虽不属于他的分舵,这地方他是知道的,他一言不发,把一张安民告示放在花子明面前。
花子明看后,并不感到任何意外,恼怒道:“这都是金五伦的诡计,他不顾江湖规矩,挑动官府来对付我们。”
在江湖各派纷争中,有一条不成文的铁律:任何一方都不得借助官府的力量打击对手,否则便为天下人所不齿,这种人会被蔑视为朝廷的“鹰爪子”或官府的“狗腿子”,和汉奸是同等意味。
张乾面色凝重,没回答,心里却明白,这事无需任何人挑拨,这不过是金陵府的正常反应,依他看已经够温和了,至少那些被抓进兵营的兄弟还活着。
“这是怎么搞的?”花子明怒火蓦地里爆发了。“你们都在哪儿?都在干什么?那些混蛋胡闹,打劫放火,你们为什么不出来阻拦?”
张乾深深低下头,他是有沉重的负罪感,却不是对花子明,他依然不失恭敬地道:“帮主,属下等遵奉您的严令,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暴露自己。”他长吸了一口气,又道:“也怨不得兄弟们,他们都饿了两天了,马上都要饿死了,才做出这种糊涂事。”
花子明怒道:“他们饿也要怪我?他们是花子,是乞丐,吃的喝的就是自己解决。”
“他们要不到吃的,买都买不到。”彭千刀大声说着,从门外走进来,“帮主,我们既和金陵王开战,首先就该考虑到这些兄弟们的。”
花子明冷哼道:“我是疏忽了,可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这些芝麻大的小事也非得本座操心吗?”他不便斥责首席长老,便把火气都倾泻到张乾头上。
张乾躬身道:“帮主,是属下的过错,可是您得想个办法把弟兄们都救出来呀。”花子明怒气益增,翻着白眼道:“他们把天都闯塌半边,叫我怎么救?我还能率你们去攻打守备府,和两万官军作战吗?”
彭千刀走过去,从桌上的酒坛里给自己倒了碗酒,喝了下去,冷静地道:“”帮主,收手吧,咱们只有和金陵王讲和了。
“讲和?”花子明跳了起来,仿佛有人用针刺了他屁股似的,“咱们刚杀了他们八个人,你却要我和他讲和?”
彭千刀道:“那八个人不是金陵王的哥哥,也不是他的弟弟,只不过是他的手下,这无关大局,当然咱们得作出赔偿,还得接受金陵王提出的条件,或许……”他停了下来,“或许咱们得撤销金陵分舵。”
花子明谛视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字一句道:“彭兄,你这不是讲和,而是认输投降。”
彭千刀爽爽快快地道:“是的。是认输投降,我们已经输了,不是输给金陵王,而是输给这场大火,输在我们自家兄弟上。”
张乾也连连点头,他也赞成讲和,哪怕撤消他这个分舵,尽管与认输无异,但毕竟可以在保全颜面的情况下讲讲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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