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八大长老中本以莫万里最为足智多谋,素有智囊之称。他只是和彭千刀情谊深厚,见他生死难料,不免关心过切,乱了方寸。沙洲相比之下心智倒还清明些,他智谋虽不高,江湖阅历却丰富,但也只是感到有些不对,却想不明白原因。莫万里陷入沉思,沙洲一句话提醒了他,他不禁想到那件常常让他午夜从梦中惊醒的事:花子明的冤魂。这事他们当时虽做的理直气壮,过后却成了他们心中终生无法化解的死结。他并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但却下意识地想到了,心如同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坠下去了。
马如龙察言观色,也觉出些什么,笑道:“朱三最近有些疯狂,难以常理度之,我也是多嘴问上一问,你们也别多心。其实我也从没惹着他们什么,他却满世界地追杀我。”莫万里三人都笑了,心中却感慨:武林中有哪人不疯狂,又有哪件事是可以常理度之的?
他走出屋子,又去问云行无影门的人有无梁子都的消息,梁子都的弟子们都是满脸的轻松,看着马如龙焦虑的神色,失笑道:“马大侠,您尽管宽心,我家门主上可入天,下可入地,这天底下能难为我家门主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消息虽没有,您不用担心。”马如龙受他们情绪所感染,心里也真轻松一些。想到梁子都那一身出神入化的隐身功夫,更有许静雯、公孙儒为辅,即便遇到许士杰也能全身而退。他心里深处却感到一丝愧疚:他如此挂念他们,或许只是因为许静雯的缘故吧。
想虽如此想,他还是准备出去寻找。不见到许静雯的人影,他心里终究不落实。他不愿对云行无影门的人言明,便假装踱步走到门前,想要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溜出去。他左脚刚跨出门槛,却听到守门的弟子大喊一声:“门主他们回来了。”马如龙一步蹿了出去,却没看到人影,他抬头观望,见远处一处房顶上飘散着一面红旗,果然是梁子都他们回来的信号。
朱三走了,华山派众人却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们是被自己蓦然间爆发出的悲壮肃穆的气氛所感染、笼罩住了。感到自己仿佛是渡过易水的荆轲,面对的是虎狼般的暴秦。华云天在这一刻才找到了自己作为华山派掌门的地位和尊严,他握着剑柄的手从未如此有力量,感到手中的剑仿佛华山顶峰的岩石一般既锋利无匹又坚不可摧,而他自身则融入剑身之中。这正是他修炼华山内功“浩然正气”多年一直追求却未能达到的人剑合一的境界,今日竟在无意间提升上来。他身边的弟子虽然只有华子雄一人得授此绝艺,但其他人却也感受到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浩然真气。
华子雄的内功进境已经有师傅的七成了,是以受师傅真气的感染也最深。他自己虽未达到,却隐隐然体会到了师傅的进境,并由此见识到了华山派祖师所创立的博大精深的内功的无尽天地,却也更感到自己的渺小。他最先从这种“假入定”中清醒过来,向前一步,低声道:“师傅,他们都走了。”
华云天听到弟子的话,才轻发一声啸音,凝聚丹田的功力慢慢散归各处。他并非真的入定,周遭情形也都一清二楚,只是被自己的心境慑住了。他哦了一声,冷笑道:“本座不发威,谁人都把咱们华山派当病猫。今日也叫他们见识见识咱们华山派的真正实力。”
华子雄嗫嚅道:“师傅,您不该为护着弟子树此强敌,朱三他们实力雄厚,手段又毒辣,就不是好惹的。”他深悔自己做事不慎,为本派结下强梁,这有可能是关系到华山一派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华云天正色道:“子雄,你不能这样想。你去见彭长老,是奉我的命令去的,你并没有错。朱三和彭长老他们误会你,这也不是你的过错,为师做事虽然一向低调,却始终坚持我华山派的本色,从不恤人言。浮言自有止息的时候,勿需多虑。我和朱三叫板,也不是为了护着你,而是要保护彭长老他们,毕竟我们华山和丐帮是十几代传承下来的交情,不论谁对谁错,都不应因一人一事而加损害。”华子雄躬身道:“师傅的教诲弟子当铭记心中。”
华云天叹道:“为师此来本是为你师弟之事,没想到一脚踏入江湖漩涡之中,从现在开始大家要格外警觉,严防有人报复咱们。为师并非不知此中利害关系,但是一个人一生不论武功不论高低,做事不论成败,但气势上不能输,道义上不能错。气势上输了日后尚可扳回,道义上只消错了一步,便是终生难以洗濯之玷。”
众弟子纷纷点头,华云天传授他们的正是江湖中做人之本。这些话以前虽也说过许多次,然而此刻说起,却令他们感触尢深。最能考验一个人道义是非、气势强弱的莫过于生死关头了。当他们挺身站出来时,假如朱三恼怒之下发动攻击,他们也不知能有几人活过来,但他们站了出来,他们也明知此举如同以肉身往刀剑剑刃上撞,但身当其时,上前一步就是豪杰,退后一步就是懦夫,界限分明,丝毫混淆不得,而考验这两者的代价就是生死。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对华山派人顿时充满敬畏之感,他们并非武林中人,也不知道华山派、广生堂这些门派组织的关系,却不难看出谁是好汉。而好汉在民间永远都是受人敬仰的。客栈掌柜先跑上来连连向华云天解释:他的弟子真的不是因为本店的疏忽而丧命的,并应诺要出资为他大办丧事。
华云天谢绝了他的好意,告诉他这些事自己都能料理,至于出钱就更不必了。至于弟子惨死的责任肯定与客栈无关。关于弟子的死他心里很清楚,不管是谁干的,一定是绝顶高手无疑,而且和华子杰很熟,二三流的人物绝对无法无声无息间置他于死敌,而要查出这个人,却很渺茫,他对华子杰这几年在江湖上的交往并不清楚。他心中有些悔恨过于宠着这两个心爱弟子了,一任其在江湖呼朋引类,结果一人身死,一人惹来天大的麻烦。
他回到华子杰的房间,看着弟子的遗体,不禁百感交集。华子雄却扑在华子杰身上,大哭道:“子杰,不管是谁害了你,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亲手为你报仇,否则就自刎在你墓前,到地下去陪你。”
华云天拉起他,申斥道:“不许你这样说,为子杰报仇是我们全派上下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也不要认为他的死你应该负什么责任。你们兄弟再亲,也亲不过我和你这师徒父子的关系,你怎能说出抛下我去陪他的浑话。”
忽听窗外一个声音冷冷道:“报仇,报仇。你们若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干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羞也要为他羞死,还报甚鸟仇。”
华子雄一听这声音,身体立时紧绷,随后便弩箭般射出,从窗户直向声音发出处射去。“子雄小心。”华云天在后大喊一声,也随后扑了出去。
华子雄胸中怒火熊熊,扑倒声音发出处却只看到一根枯枝,枯枝上还粘着一些黑乎乎的秽物,分明就是一根搅屎棍。华子雄举目观望,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看到空中漂浮的一些枯叶。他的胸膛几欲炸开,怒吼道:“那个乌龟王八蛋戏弄老子,有种的给我站出来。”
华云天虽比他晚出来一步,江湖经验却远比他丰瞻,看到这情景心中已明白几分,急忙呵斥道:“子雄,不许肆口乱骂,咱们遇到前辈高人了。”他抱拳向四周拱拱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晚辈多谢指教了。”他不敢多事,拉着华子雄回到房里。
华子雄心中不解,悄声问道:“师傅,咱们什么也没看到啊,您怎能断定是前辈高人?也许是那个吃饱了撑的小混混干的。”华云天叹道:“孩子,你白走了这几年江湖了,真是短练啊。”他解开华子雄脑后束发锦带,锦带束住的头发便一根根飘落下来,散落一地。华子雄惊愕住了,张开口却说不出话,华云天也是如见鬼魅,悄声骇然道:“这是江湖传说中最可怕的典故:割发留头。那位老前辈又出山了。”
华子雄把地上的头发拣了起来,仔细查看,断处如刀割剪切,而束发的地方正在他脑后玉枕穴。这一击如击中玉枕穴,自己早已一命呜呼了。但这般割发而不伤及束发锦带,以他的武功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较之击中自己不啻霄壤之别。这简直就是绝不可能的事,而不是难度有多大的问题。霎那间,他的脸色灰白颓败,如同中了致命一击。
他低声问师傅:“您猜出是什么人了吗?”华云天抬头四处望望,弟子们见状,都识趣退出,华云天又仰面向上看看,神态颇为诡异。好半晌才沉吟道:“应该就是那位老前辈,不会有人敢冒充他,而且这也冒充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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