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未风由城隍庙出来,径直朝北门而来,路过一所荒废的宅第。宅前,有高大的门坊,门坊下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斜斜地躺睡于草丛之中。初春的阳光,恰好照在他白净的脸上,却也端庄、俊俏,还有一抹健康的稍微显得黝黑的血色,额头圆润饱满。他躺睡在那儿,有气无力,眼睛半眯半睁着,嘴巴里不断地念叨,“饿死我了。太饿了,我就要饿死了!”在他的脖子上,赫然挂着一块很新鲜的葱花果子煎饼,油光可鉴。在他嘴巴下面,脖子之间的部位,煎饼被咬出个很有创意的洞。如同在他胸前挂着把,银光闪闪的长命锁一般。
他不断的有气无力地重复着那句话,“饿死我了。太饿了,我就要饿死了!”,身体却动也不动地保持着最舒适的姿势。他甚至懒得用自己的手,移动下脖子上的煎饼,以使他的嘴巴,能够够得着煎饼的其他部位。也好咬上几口。路边、草丛里,还有许多,象他一般年纪光景的小孩、顽童,男男女女都有。他们都玩得很嗨,却视他如无物,简直到了直接忽略他存在的程度。
有人踢皮球,球在那少年身旁滚来滚去。尘土飞扬,沾到了煎饼上,他不动于衷。有人射弹弓,石子甚至在他额头上打起了一个包,他居然还是不动。干脆,一顽童,就在距离他不到三尺远的上风处,拉下裤子,刷刷地拉出尿来。很响,也很臊,他居然还是不动,也不以为意。
突然,从门坊后破败的屋子里,窜出来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疯汉子。蓬头垢面,衣服却穿得齐整。他左手拿一砚台,右手握一狼毫,具是很极品的那种,文房四宝中的两宝。有小孩冲他叫骂,还有人对着他扔石块。他浑然不觉,已经如风般跑到躺睡着的懒少年跟前。他用他的毛笔,沾满了墨,在少年左面的脸上,画了一只乌龟。
画毕,他站起。俯下身来,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感觉很满意。禁不住“呵呵呵呵”的傻笑起来,并且说道,“王化雨是个臭乌龟,王化雨的儿子,也是个臭乌龟,还是个懒乌龟。”
那少年还是保持原来的摸样,不闻不问,不动弹,还是有气无力地重复着那句话,“饿死我了,太饿了,我就要饿死了!”他的意思是,我这么饿了,你们可不可以行行好啊。停下来你们手中的动作,停下来你们的玩笑跟玩乐,帮哥哥我移动一下脖子上的煎饼。又或者,好心地用你们的手,拿起煎饼,往我的嘴里送啊。你们真的忍心,看着哥哥这样活生生地饿死在你们的面前啊?
我自己的手没空啊,要放在脑袋下垫着,当舒适的枕头的啊!凌未风简直要晕倒了。他终于明白,自己现在见到的这个少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未来武林的栋梁之才的王瞬波。如果可以不动,他就绝对不动!
凌未风走过去,真的伸手替他移动那块巨大的煎饼,甚至送到他的嘴里,让他咬了几口。可怜的孩纸啊。一定是他爹爹王化雨,这几天出远门,担心他活生生饿死,才想出这么个绝招来。烙了这么大一块巨无霸的煎饼,挂在他的脖子上,好歹也要捱到他归家。要不然,还真是杯具了。凌未风无比佩服,五体投地地说,“哥哥,我看你根骨奇佳,是武林不可多得的奇才。将来必然肩负林武重任,傲笑江湖。哥哥呀,你就努力修炼这不动神功。未来,一定是属于你的,必将是属于你的。”
少年咬了几口煎饼,有了力气,突然睁开眼睛说了句,“我叫王瞬波,我不叫哥哥。”
凌未风心里内个气啊,是又气又赶脚好笑啊,简直要背过气了。他无比崇敬地说,“那是,王瞬波,你究竟是喜欢动呢,还是喜欢不动?”
“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王瞬波很认真道。
凌未风摇头。突然树丛里窜出只兔子,是的,兔子,顽童们都惊呼着,甚至已经去追,可是怎么追得上?本来躺睡着的王瞬波,此刻突然鹞子翻身。翻身一跃,已经窜出数丈远之外。他身形矫健,竟然是朝着兔子飞奔的方向。
凌未风还是摇头,嘴里不禁叹道,“疯子,简直是疯子!”
那画乌龟的疯子,手舞足蹈,将一张满是污泥的脸一直伸到凌未风跟前,流着口水,道,“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凌未风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是受够了,这些疯子。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早晨在苏州河边遇见的那个青衫女子却出现在视线之内。
她来到近前,一把抓住疯子的双手手臂,在他身上迅疾无比地点了几处**位。疯子很安静地坐于地上,双腿盘膝。青衫女子,已经取出一袋银针,在疯子的头顶,脖子,手臂,胸前、后背,都插上了银针。
想必,这个疯子,得的是失心疯及癫痫一类的综合症。一旦病发,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行为怪异,疯疯癫癫。而这女子,俨然精通医术。她的插银针疗法,想必就是华夏最古老的一种医疗方法:针灸。
疯子终于清醒过来,告诉凌未风,他叫做于写意,是本地豪门苏家的长子。屡试不第,却于书画一道,造诣颇高,在南京一带小有名气。这座破败荒废的宅邸,曾是本朝前大学士王文龙的旧宅。传到他的儿子王化雨这代,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破败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有王化雨跟王瞬波在此居住,跟野兔、野猪为伍。
啊,凌未风吃了一惊。将来,王瞬波给这个庄院起了一个很威武很乐读窝、很j二j逼j很文艺的名字,“福归山庄”。
绿衫女子叫做苏小石,是浙江近海一带一座小岛杏林岛上的居民。她家祖传行医,跟于家是远亲。于写意的病,早年因科举考试不顺受了刺激发作,一直都治不好。因此,每年的开春,苏小石都会到苏州住上一段时间。使用针灸的方法,给他治病。
“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凌未风苦笑道。
“很高兴认识你。”苏小石不冷不热,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凌未风想起她吟诵的诗句,“无端狂歌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实际上是未来清代情僧苏曼殊的诗句。她如何得知,难道,她是苏曼殊的前世不成?既然自己都时空转移从2005年来到1427年,又逆转了章惇存在的时代。苏曼殊未尝不可以在前世,做一个断情绝**的冰冷女子。
小石,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在温瑞安的笔下,写有苏梦枕跟王小石。凌未风一直有种错觉,这个苏小石,只有遇见苏梦枕、王小石那样的人物,才有可能,一见倾心,**的死去活来。
他不是,他是凌未风。他只能成,不能败。他早已经设计好了自己的一生,就算是暂时流落天涯,不过是短暂的三年。他必须步步为营,不使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差池。他出道,就已名满江湖。他是沈梦飞,他是神秘人。他稳坐当世十大高手的位置,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认为自己,能够掌握这一切。
多少年后,凌未风都不承认他**着苏小石,没有说出来的**,如同未来席慕容诗中所言,“**我,却不说,白白的,让所有相思的时光,将青春的季节,一一错过。”
没有说出来的**,就是错过。错了,就过了,没有机会了。现在她就在他的面前,她的容颜如此地真实。他可以闻得到她身上的气息。
如凌未风所料的,于写意邀请他,在有空的时候,到他府上去,跟他喝酒,闲聊。更重要的是,观赏他的字画、他写的打油诗。打油诗出自唐代的张打油,吟雪,“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到了宋代,苏轼有关于文庙的打油诗,“文朝丈庙两相疑,当路争论众更奇;白字先生查字曲,最后问我苏东皮。”
于写意于科场失意,疯疯癫癫。偶尔以打油诗聊以自慰,也不失为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势。虽然打油诗不登大雅之堂。目送于写意跟苏小石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凌未风才明白,充实的一天,总是过的太快。明天他将会是在哪里,她又会是在哪里。一个男人,心里有了一个女人,他的麻烦就来了。所以,他总是毫不犹豫的,将这些麻烦,无情地抛在脑后。
《只影相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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