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末末呢?”
“露台上抽烟,凯西,也许我们应该住回去,他还是不太适合人多,今天自然是算了。他---知道你是持牌的心理治疗师?”
杰小心地选择措辞。我摇头:“不要告诉他,我以前也是这种情况,害怕人多,害怕热闹,害怕人人都以同情的,鄙夷的眼光看我。其实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算是好了,记得么,我一直对你说,你的一切我都不会问,你说多少我听多少,在心理学上,这是自我防御的典型表现,实际是想说,不要问我什么,我想说多少,你便听多少。”
他向来聪明,长长出了一口气:“所以你抵触我了,拒绝也成惯性了。”他看到末末进来,坚持把话说完:“我意识到了,波士顿送你回纽约的路上就意识到了,所以要重新认识你一次。”
他站起来,指指果盘:“安德鲁,你要哄她都吃完,我今天要好好地倒时差,没事别来折腾我了,大小姐?”
我拥抱他晚安,他是多么贴心的闺蜜啊。随从送来一套新衣物给末末,末末接过,皱着眉放到自己床上,跑去盥洗室洗澡,剃了胡须,坐到客厅椅子上。白衬衣清爽地在柔和的射灯下显得那么的青春,除了那阴郁的眼神,灰白的面色依然让我看了心痛。
“小妍,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我取了指甲钳和小毛巾,细心地帮他修手指甲:“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啊,你还是每年都去扫墓,我想到还有你记得我,就觉得自己真的没有白活了。”
磨平了,修圆了,是那么好看的玉葱一般的手指。抬头看他眼睛,心中一凉,他知道我在虚以委蛇。
“小妍,Jay很喜欢你,你们站在一起,很养眼,琴也弹得默契,论家世,也是江南名门,配得上你。”于是也如此这般地绅士一番。
末末,什么时候我们这么----装腔作势地说话了?是我的错,我应该坦诚,我们从来都是坦诚的!
用小刀去了几个车厘子的核,放在小碟子里给他:“末末,我才24岁,而且,对这方面很悲观,没有什么想法。Jay受的是纯美式教育,很阳光,我站在他边上,会被晒瞎眼的。”
他笑一下,凄惨的笑:“你也很阳光,我很黑暗,我自己不快乐,就痛恨别人快乐。明知道不对,但是控制不了。他抱着你,唤你的名字,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无上珍宝,
我就很难受,就想要他看不到你,
我真的拙劣,丑陋!”
“因为那是别人的,因为心不在了,我刚到美国也这样,现在完全不同的心情了----”
他突然伸手覆上我的眼睛:“不说美国,我这些年很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你多想有人可以说话,我没有耐心,老是嫌你说不清楚,老是拿你不可能看懂的书逗你-----小妍,你其实和当年一样,笑容不是发自内心的,是对痛苦的挣扎。我现在,连这样的笑都很难,我怎么会错得这么离谱,当年是,现在还是!”
我下意识地抱住他,那么精致的骨骼,却是不像个活人一般的冷,他的害怕失去情结已经处于临界位置,或者说一直处于临界位置,还好思维主题没有发散,斟酌一下轻声说:“末末,
我现在回来了,现在回来了!”
“这一次,你一定要活得比我长,活着的更痛苦,你怎么可能体会?”他开始哭,手指揉着我的发髻:“小妍,让我看看好不好?我想看看。”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转身,他缓慢地拉下拉链,手指触及,寒气逼人的凉:“还痛不痛?”
我点头,小心地说实话,此时的他脆弱敏感,容不得一点点的虚假:“有时候会,我还算年轻,受伤了能很快复原。只是难看一些,所以从来不游泳,哪怕面对大海,怕吓坏别人。”
“那天,在星光我过生日,你看到我了,是不是?”
我又说错话了,游泳是对他深层记忆的暗示,沉默地听他继续。
“其实我不喜欢思建对你那么冷淡,所以他喜欢的,我都要抢,抢了再扔掉,就很高兴。我想解释,怕你觉得我很坏,你说的那句,不是斯坦威你不弹,我一直记得。那是你的底线,你的品位的底线。好比前天晚上你愤怒的要给我支票,提到国家京剧院,突然的打住,我才开始清醒,
后知后觉,后之后觉地看着Jay搂着你回去。------------小妍,他对你好么?”他拉上拉链,伏在我肩头失声痛哭:“有好几次我看到他了,坐在车里,看你在大树下面躲着哭,比电影里的男主角还帅,我很生气,让爷爷找人赶他走,可他的车是大使馆的,小妍,当时我再强硬一些,是可以带你走的,你爸爸也同意的,他也知道你过不惯国内的日子,我失去了太多的机会了,太多了!”
散射性思维扩散开来,最后是悲观,结局便是自信崩溃,我叹息:“你一直问我生日,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知道为什么?我两岁生日,爸爸离开了妈妈回国。我三岁生日,外婆跟妈妈断交,我四岁生日,外公看着我生气,倒地猝死。从此我主动不过生日。一个误坠红尘的祸水,没有资格庆生。”
于是末末意识回归重点,聚焦:“小妍,不许你这么想,给我点时间恢复,给我点时间,让我感谢上帝让你降生,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才叫作地狱!”
是的,我们都需要时间,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
是夜,洗澡换上白袍,我装上消音器,将手枪插进半掩的床头抽屉里,他靠在卧室门边木然地看着我做这些,我牵着他的手,关灯,说到他心里去:“末末,就这么拉着我睡,好么?”
他点点头,和衣躺下,我拉过枕头趴着,他左手还算健康,牢牢握住我。这一晚,各自的心中,都是一场豪雨,酣畅淋漓地让风霜过尽,艰难地放下过去,期待明天,是新的一天,崭新,又未明的的一个开始。
我睁着眼睛听着他的呼吸,床头小钟闪动着,十点钟了,我一动不敢动,因为手被末末牢牢握住,他睡得很熟,嘴角有一丝笑,所以我只能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一个小时。听见客厅里有人声,也听见卧室门开关的声音,终于小心地抽出手,蹑手蹑脚地去盥洗室,洗漱好打开门,他已经在站在露台上抽烟。我走到他身后,他熄了烟,垂着头,看着滨江大道上的游人如织。
“小妍,我们还能回到--------过去么?”
知道他必定会问这一句,握住他的手:“如果不努力,谁也不知道。我们今天不住酒店了好不好?回去好不好?”
“你肯----跟我一起回去?”
“当然!”我明白他此时的欣慰,说得坚定。
“Jay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你。”他靠着我,喃喃:“为什么,会是这样,会是-----这样!”
因为隔了重洋,隔了人心,隔了流年的无情。
因为曾经没有自由,没有能力。
因为生与死,是凡人不能抗拒只能接受的距离。
从地狱归来,等待我的,不一定是天堂。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于我发生了些什么,却想知道你的全部。广袤无垠的自由世界,无论来得多么艰辛,面对你,可以全部推上命运轮盘,执着地,赌一个未来。
杰拦住安娜,让我和末末坐进鲜红的血一般的跑车中。
“让她去,她难得任性一次。”
“那----你呢?”
“弗雷德里克的方式是等待,我喜欢直白,但这一次,学习-----”他看我一眼,坐进领馆的车:“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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