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子僵住的刹那,警觉的黎夏已经发现了异常,他刚想转过头来,我就在后面用气声恶狠狠地说:“别转过头来!你转过来我们就死定了!”黎夏脖子一僵,没有再继续动了。我又说:“你快往前爬!”
黎夏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听了我的话,继续朝前行进。那只手依旧轻轻搭在我的右肩上,似乎并没有攻击性,我微微挪动了一下肩膀,它也没什么反应。
于是我胆子就大了,开始朝前面爬去,那只手一直贴着我的肩膀,跟着我行进。我们一点点接近洞口光源,就在逃出生天的一刹那,我以为灾难暂时结束了。可是不然,那只浑然无力的手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它像是想和我一起逃出这洞口,但是它似乎很怕外面的强烈的阳光。既然自己无法出去,它就怨毒地拽住我,并用力把我拖向甬道里。
黎夏刚爬出洞口,见状连忙抽出青铜钝剑,反手就是一剑。但大概是由于他的剑没有剑刃,所以那只手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依旧把我往死里拖着。
这时候我恍惚看到黎夏背后跑来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斧子,七手八脚地朝那只“手”砍去。这回这只手终于吃了痛,松开缩了回去。我连忙回头看,只见那只手像一条游蛇一样缩回甬道的黑暗深处,根本来不及看清它到底是什么。
我和黎夏都暗吁了一口气,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我想多亏了那几个人的几斧子,不然我可能就真要交待在这儿了。
原来,帮我们的几个人都是维族人,他们身后还站着差不多有十来个人。黎夏反应比较快,马上说了一堆道谢的话,但那群人没什么反应,脸上流露出茫然的神色。黎夏明白过来,在我耳边说:“得了,这些人不会汉话。”
我粗粗看了一眼那十几个人,发现没有一个是汉人。他们身边还有十几头驴子,有几匹驴子背上驮着铁锹、钢钎、锤子,还有其他一些采矿的简易工具,我心说这帮人一看就是采玉人啊。在新疆,尤其是和田和喀什一带,几乎已经形成了一条玉石商业链。而位于这条商业链最底端的,就是采玉人。很多维族人都会趁着农闲去山里采玉,汗流浃背地挖上一天,能挖出一小块玉石就算运气很好了。当然也有能一夜暴富的采玉人,但是那样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玉石行里的利润大部分都是被大的玉石商人赚去的(比如黎夏他们家)。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块玉石经他们之手,价钱便能在内地翻上几番。而采玉人,只能算是被他们压榨的廉价劳动力。
像这样的采玉人,我在来墨玉的路上,在河床上、山区边上和戈壁滩见过不少,都是三五成群,就是没想到在这几千米海拔的玉岔口还能遇上,想是一些比较有本事的手艺人。
这帮人看来对我们的出现感到极为差异,也肯定满肚子疑问,奈何语言不通也没法发问。他们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样子是能领头说话的,对着我们指指山下,意思是天色已晚,他们正要收拾收拾下山去。黎夏连忙指指自己,又指指山下,维族老者立即会意,做了一个“一起走”的手势。
他们腾出一头驴子来给我们骑,下山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这并不是我们来的那条路,我们很有可能已经在玉岔口的另一边了。我们出发的时候完全是处于一种没准备好的状态,所有的装备,包括指南针和GPS定位仪,都落在了日本人的营地没带出来。所以幸亏我们遇上了这群维族采玉人,不然就凭我俩没头没脑在山里乱撞,等到太阳一落山,非冻死在这里面不可。
我和黎夏坐在驴子上,都筋疲力尽,那驴子比我们还要筋疲力尽,工作压力大了一倍,于是一路上不停地撂挑子。最后我实在忍无可忍,夹腿狠狠在驴肚子上踹了一脚,那畜生惨叫一声,差点没把我们掀下地来。黎夏被吓了一跳,回头说:“你火什么?”
我没好气道:“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可是最后还是没找到昆仑古玉。”
黎夏笑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告诉你,明天这群人铁定还上这个地方来。我们偷偷跟着,不怕找不到那个大玉矿。”我呵呵一声:“呵呵,你骗小孩呢?”黎夏说:“我没骗你,你看那头驴子上驮的是什么?”
“驮的是什么?你老婆啊?”我没好气道,但还是照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我们的左前方走着一匹驴子,耷拉着脑袋,舌头都伸了出来,看来驮的东西不轻。虽然驴子背上盖着毡布,但我还是能看到细细的引线从里面冒出来。我惊呼:“他娘的是**!”
“是**。”黎夏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
昆仑山不知道有多少玉脉,当地人为了挣钱,从上个世纪就开始通过各种形式采掘玉石:挖掘机、**,怎么快怎么来。以前政府还允许竞标,挖掘机直接开进山里,但前几年政府保护资源,严令禁止竞标了,更不允许私人动用**采玉。要是被抓到,少不了要蹲几年号子。我想,这帮人一定是在这里发现了大矿,但矿脉埋得实在太深,没有**根本采不到玉,于是才铤而走险的。
“我猜他们本来不想那么早离开的,你想想,现在才上午,新疆落日又晚。刚才我在附近的岩石上看到了他们做的标记,他们可能是刚想开炸就遇上了我们,于是就谎称要下山去。”黎夏分析说。我心说这群人也真够老实巴交,要是换做那帮日本人,说不定就直接把我们做了。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这也只是猜测。”我说,“不管了,先下山去,找个懂汉话的人把事情问问明白,顺便置办点装备。没有装备,我们就算找到了玉矿,也只能干瞪眼。”
于是我们就跟着这队采玉人下山,玉岔口道路崎岖,有些地方陡到驴子都不敢下去,只能人先下去,再把驴子给拉下去。这么走走停停拉拉,就在昆仑山里走了将近七八个小时,走到昆仑的日头都西斜,晚霞染遍了天际,我们一行人才到了山下维人的村子。
村子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都没通水电。全村只有一个会讲汉话的人,那就是村里的中年铁匠阿提,他是这维族小山村唯一一个去县城上过初中的人。阿提告诉我们,这个村子叫黑山村,离最近的县城也有好几十公里远,并且沿途没有公路。村子里的人一旦空下来,基本上都会进到山里去采玉,把采来的玉用毛驴运到县城的巴扎去卖,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挣到一百多块钱,但更多的时候是一分钱也挣不到,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听到这里,我很气愤地骂黎夏:“钱都被你们这群资本家挣去了,他娘的。”
天色将晚,这小村子也没个招待所,阿提就请我们在他家住下。阿提是个四十多岁单身汉,平时和母亲一起住在一间土木结构的小平房里,旁边有个茅棚,就是他的作坊。我看到作坊心就痒痒,晚饭前他在自己的作坊里打马掌,我主动过去帮他忙。锻打是一个铸剑师的重要功课,一把好的刀剑甚至可以打上上万折。我好久没过瘾,举起锻打锤就把那马掌翻来覆去打了几十下,阿提在旁边不停地用带口音的汉话说:“够了,够了!”
我用火钳夹起那块通红的马掌,心说不对,这个小破村子连匹马都没有,这东西说不定叫驴掌。想想白天我被那驴子给整的,于是我说:“你放心,戴上我锻的驴掌,保管叫你们村的驴再也不敢撂挑子!”
锻完驴掌,阿提的母亲就在屋里叫晚饭了。屋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昆仑山区空气稀薄,用肉眼就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黎夏趴在窗口看了好久,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从小就长在大城市里,大概没见过这副光景。
我们围在火炉边上吃阿提母亲烤的馕,阿提突然开口道:“客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从玉肠子里面走出来?”我吃馕的嘴都抖了一下:肯定是一起下山的那帮采玉人把事情都告诉了阿提,然后请他来试探我们了。
黎夏反问他:“玉肠子?为什么叫它玉肠子?”
阿提是个老实汉子,他被黎夏问住了,反而忘了要试探我们的初衷。我看到他用维语和他的老母亲说了几句话,不知怎么回事,老人家脸上突然露出很惊恐的表情,“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阿提满脸凝重地告诉我们:“我妈妈说,那个地方千万不要再去了,那是玉藏侯的埋玉的地方。你们去他的地盘摸玉,玉藏侯要报复的!”
我低低笑了一声,对黎夏说:“那不是周天子的玉脉吗?后来出来个有熊氏,现在又是玉藏侯的玉脉了,产权那么不明晰,我们要从谁的手里摸玉啊?”
黎夏也低声对我说:“问题小王子,你那么聪明,你告诉我这个玉藏侯到底是哪路神仙啊?”我怎么会知道,于是我就想问阿提,但阿提和他老母亲好像对这个东西都很忌讳,缄口不提,并示意我们也不要再说。
等我们吃完饭,窗户外面的小山村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昆仑山区里的人一般休息得早,阿提和他妈妈很快就进里屋去了,把吃饭的客堂留给我们睡。这一天我跟黎夏都处于神经极其紧张的状态,一躺上毡毯便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可是这一放松,全身的伤口都恢复了痛觉,特别是白天脱臼的右手手腕,虽然被白泽给接回去了,但他娘的还是痛。
我摸摸自己的右手手腕,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转头对黎夏说:“不知道白泽现在怎么样了?他不会还在那个矿洞里没出来吧?”
黎夏脸色并不是太好,他身上的彩比我多,现在应该是比我更难受,闻言他咬牙道:“你放心,人家没了我们两个拖油瓶,怎么高兴怎么来。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自己坐飞机回家去了。”
“嗯,也对……”我想也是,我担心那小子干嘛,我现在应该担心自己才对。但我还是有意无意地问了句,“黎夏,你说那小子什么来历?他会是哪儿的人啊?”黎夏摇摇头:“我看不出来他是哪里人,他说话没有口音。”我又想,我管他是哪儿的人呢,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不要说他了,就是黎夏,等做完了这笔买卖也就没有交集了。
这么一想心里其实挺悲凉的,那边黎夏无话了,他大概也想养足精神,明天才好再上山去摸玉。我在毡毯上烙了半天饼,心里胡乱想了很多事情,想起连日来遇上的怪人怪事,想起黎夏的钝剑和白泽的锈剑,甚至还想起我爸和我那就没见上几面的爷爷。心事重重了半宿,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人在这种情况下要么无法是入睡,一睡着那便是和死猪一样。所以当我被屋外的枪声吵醒的那一刻,我心头无比的火大。我心想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了?难道江湖恩怨都非得放在睡觉的时候解决?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