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床上。我一个打挺坐起来,心说难道是我在门外睡着后,梦游进到屋子里来并自觉地躺好?房间里虽说拉着窗帘,但阳光还是透过缝隙照了进来,一看就已经日上三竿了。我看了看表,果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我吓了一跳,立刻掀开被子想跳下床。谁知肌肉刚一发力就是一阵酸痛,昨晚那帮龟孙子下手还真狠,我又坐倒在床上。这时敲门声愈发的急切,我咬咬牙终于下了床,连滚带爬地滚出去开门,一边心骂别敲了别敲了,敲得跟催魂一样。
在走出去开门的这几步路里,我粗略看了一眼这个房子。事情也真是奇妙,这本来是白泽的家,我一个月前还拼命想着向白泽租房子,现在莫名其妙地变成我住在这里,白泽那小子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这个房子的内部极其普通,甚至没有多余的物件,不过听韩冬瓜说白泽一年到头很少回梅家坞住,那么这里没有生活气息也是正常的。
我还没走到门边,就听到外面传来韩冬瓜的叫魂声。我想起他昨天卖队友的情境,顺手抄起门边的扫帚,磨牙掂量了几下,琢磨着要不要一开门就给那冬瓜一扫帚。
我打开门,韩冬瓜也不跟我客气,大大咧咧地就进来了,手里还提这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的东西方方正正轮廓分明,也不知道是什么。他边走边说道:“小菩萨,你一大清早的举个笤帚的干嘛?真晦气!”我颇有涵养地放下扫把,挤出一丝微笑道:“没事,我搞卫生呢。”
韩冬瓜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伸手一摸茶几上的灰尘,便啧啧嫌弃道:“你这也叫搞卫生?动手能力也太差了。”我心里一乐,韩冬瓜看都没看就在那沙发上坐下了,好一块人肉抹布,等他站起来那沙发就干净了。我怕他发现我的小九九,就假装板着脸问他:“死冬瓜,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韩冬瓜在沙发上伸个懒腰,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小白告诉我的。”
我心里一惊,白泽昨晚还跟这死冬瓜见了面?我刚想问韩冬那小子现在人在哪里,韩冬瓜却先入为主,正色说道:“好了,咱先不唠嗑。我这次来找你,是有正经事。”我还没见过他这么严肃过,不由背后暗暗发冷,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韩冬瓜把那只黑色塑料袋放到茶几上,一边招呼我过去:“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浑然不觉,也在那只布满灰尘的沙发上坐下来。只见韩冬瓜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只木盒子。那只盒子雕工精致,古色古香,最惹眼的是上面有一把奇怪的锁,可不就是昨晚我爷爷用来刁难我的那只盒子。我登时明白过来,然后戳着韩冬的而鼻子就骂了起来:“死冬瓜!原来是你偷的!怪不得你昨天一个劲地怂恿我反抗,你是怕身上的盒子被人家搜出来是不是?我昨天挨打挨得那么惨,你得赔我医药费!”韩冬瓜在那里一个劲地叫屈,说我让你反抗就是让你开溜啊,哪知道你性格这么的坚贞不屈,你自己打肿脸要充胖子有什么办法?再说了,我又没丢下你自己逃命,我后来不还回来支援你的革命事业了吗?哎哟那几头给我撞得,现在还疼呢,说着便装模作样地扶额**。我说少来了你,你昨天会回来完全是因为白泽,要是你一个人肯定开溜了。
我俩斗了几句嘴,斗到后来完全不着边际,最后韩冬瓜说:“行了行了,你要想耍嘴皮我找个时间跟你耍上三天三夜,现在我们先想办法把盒子里的《考工记》给拿出来。”
我想也是,就跟韩冬瓜说:“好,可是这锁我不会开。”
韩冬瓜说你早说呀,我会,然后三下五除二就把锁给开了,看得我瞠目结舌。我愣了两三秒,然后说:“你他娘的是熟练工?”
韩冬瓜笑了笑:“以前穷的时候想不开,入了堂会就学了手艺。但是现在我向党和人民保证!我做的绝对都是正经生意!”说着,就要伸手去打开盒子。
不知怎么的,我一把按住韩冬的手,说你再等等。韩冬瓜跟看神经病一样地看我一眼,说怎么,你怕里面有蟑螂啊?我当然不是怕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畏惧什么。我的三观,几个月前在新疆已经被颠覆过了一次,还好我内心比较强大,没有像我爸那样直接精神失常。但那毕竟只是一半的打击,现在要是再给我来一半,我搞不好也会崩溃。
有些人总是很犯贱的,你想了解一件事情,并且知道了解这件事存在风险,你会不停地暗示自己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会去想得知更多的东西,我们姑且把这种心态称为一种愚蠢的冒险精神。非常的不凑巧,我就是拥有这种精神的人之一。我心说死了死了,大不了里面是颗定时炸弹把我给炸死,不然我想不出什么更糟糕的威胁,于是深吸一口气,亲手打开了那只木盒子。
盒子一开,一股发霉的木屑味就直冲鼻腔。令我傻眼的是,这盒子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铸剑古籍。
一瞬间我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看向韩冬瓜说:“靠,我知道是你,别装了,快把《考工记》给交出来。”我以为韩冬瓜在之前已经私自打开过木盒子,没想到韩冬瓜也一脸的震惊:“我擦,我们中计了!那死老头居然诳我们!”
我见他神情真切,看上去不像是装的,就问:“你真的没有拿?”
“我拿个球啊?!”他说,“我找你来一块开这个盒子,就是为了做个见证,你居然不信我?你说我又不懂铸剑,我要那破书干什么?我看你前途无量,本来想卖你个人情,没想到还被反咬一口,我特么这不是作死吗?”我一想,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昨天会帮我把盒子偷出来,多半还是为了巴结我,这半本考工记,对他这个铸剑门外汉来讲唯一的意义就是卖钱,但这种惊世骇俗的书一流通到市面上,他可能过几个小时就进局子捡肥皂了。精明如韩冬瓜,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亏本买卖。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我真的被老爷子玩了,靠,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这时韩冬瓜突然在一旁说:“嗯?这盒子里还有东西,这是什么?”我光顾着生闷气,完全没注意到盒子里还是有东西的——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颜色泛黄并且贴在盒子的底部,不注意看还真的发现不了。还是韩冬瓜眼尖,他用手指勾了半天,终于把那张纸从盒底捻了起来。
我仔细一看那张纸的背面,认定这是一张照片。
韩冬瓜才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曲北,你看着照片上面的是谁?”
“是谁?总不会是我吧?”我抢过照片一看,脑子里就轰地一声,第一反应是,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边角都用特殊的裁刀裁出菱形花边,照片的边缘因为疏于保养的缘故而泛黄发虚,但这并不影响照片的整体构图。照片的背景是灰色的,上面是两个人的半身像,在左边的是个外国小姑娘,从照片上看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齐耳的短发,刘海也用什么东西全弄到了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圆领呢大衣,里面是一件类似海军服的条纹衬衫,这里照片有些发虚,看不太清楚。总之这是个模样很乖巧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
右边这个,就有意思了。这个人如果要我描述,我会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这个人就是“我”。
“我”在这张照片里穿着西装,比旁边的外国小姑娘要高上半个头。“我”微微笑着,但眉宇间总也透出一种忧郁的神情。反观那个小姑娘,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嘴角边似笑非笑的,很是惨淡。这两个人的表情叫我不寒而栗,因为我以前在哪里看到过一些遗体摄影作品,虽然摄影师把那些遗体拍得跟活人一样,但照片中那些已经逝去的人,表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迷离哀婉。而这张老照片里的两个人留给我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盯着那张照片,几乎入了魔怔,心说这怎么可能。韩冬瓜没心没肺地凑过来,不怀好意道:“行啊曲北,看你长得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没想到早就搞过洋妞了啊?失敬失敬。”我瞪他一眼:“我连英语都说不溜,上哪去搞外国妞?而且你看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这上面的人肯定不是我。”我指着照片的右下角,那里用毛笔提了一行蝇头小字:“赠贾琳娜,惜别1939.10”。
“嘶……不对呀!”韩冬瓜看看照片,又看看我的脸,来来回回看了好几轮,斩钉截铁道,“曲北,我赌五毛这照片上的人绝对是你。”我拼命摇头:“不可能,这说不通!”
“说不说得通是另外一回事。”韩冬瓜看着我,“但是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两个那么像的人。”那一瞬间我脑袋里冒出好几个想法,难道这是我的前世?我前世跟这个外国女人有过一段凄美的乱世绝恋,这个女人的眼泪曾经滴到过我手上,所以我右手手掌才会有一颗黑色的胎记?或者再直接点,我是穿越过来的?我自觉脑洞开得太大且狗血得离谱,就立马收住了。
那么,从现实的角度出发,这张摄于解放前的老照片上的人,肯定不会是我。
这之后几天,我一直被这张突如其来的照片折磨着。我想,这张照片既然被藏在老爷子的盒子里,老爷子肯定知道照片的来头。我想去问,可是前几天刚跟老爷子撕破脸。我想来想去,决定先找曲琪问问。
曲琪爽快地答应了我,我们约在西湖边一个咖啡馆见面。我想着我要麻烦人家,那总得送人家点什么东西。我走进咖啡馆旁边一家花店,我去,里面只有月季冒充的玫瑰,康乃馨和百合,无论哪一种送人都不合适。我在花店门口纠结徘徊了半天,弄得最后花店的那个胖妹以为我是想跟她表白,对我抱以羞涩的一笑。我心头一凛,赶紧进花店去,义正言辞地问她买了一盆多肉盆栽。
我在咖啡馆里等了很久曲琪才来,那时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风衣,然后在我对面坐下,冲我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迟到了,这两天家里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我把摆在桌上的盆栽推给她,识趣而乖巧地叫了一声:“小姨。”
“真可爱。”曲琪接过盆栽,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抬头对我笑道,“你没事不会来找我,说吧,要请小姨帮你什么忙?”
我心说这丫头真是继承了老爷子雷厉风行的本色,看来以后也是万万不能招惹的。我定定心神,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老照片,推给曲琪:“小姨,你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吗?”
我本来以为曲琪或多或少知道点什么,可是没想到,她看到这张照片也露出了和韩冬瓜一样的表情。曲琪看样子很急切,脸上的那种空姐式的笑容也没有了,连声问我这张照片哪儿来的。我也不隐瞒,把事情照本实行地告诉给她。
这之后,曲琪连声叹气:“我知道这照片上的人肯定不是你,但这中间是怎么一回事,我也说不清楚。”
我点点头,心里颇为失望。事情到了这里,我已经很清楚,如果要了解个中奥秘,我就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老爷子了,于是我生涩地开口:“那我只能去问爷爷了……他这两天方便吗?”
“你不用去找他。”曲琪一口回绝了我,“老爷子前天刚刚住院,现在还在重监里躺着呢。”
“啊?”我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搞的邻座的人纷纷回头看我,我有点尴尬地压低声音,“是……被我气的吗?”
“不管你的事。”曲琪摇摇头,也不知是安慰我还是讽刺我,“人老了,身体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何况老爷子这辈子操心的的事情太多,经受的打击太大,能平安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福气了。”我心底一下子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我不知道是内疚还是抓心挠肝,总之五味杂陈。
曲琪以为我还在着意照片的事情,就笑笑说:“你也别这样,我虽然不知道这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是谁,但是这个女的,我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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