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月娥三言两语, 更挑动安雪采肺腑间的一缕火气。
津州之地,乃是属于安雪采的自留地。安雪采也是个对自己事业很有想法的人,还算经营得很有特色。加上安雪采善于拢财, 又有才名远扬, 故而他在津州一地也算颇有威望。
这世间正常人都不会立志当个世人眼中坏人。
所谓白莲绿茶,不就是一种自我开脱?
安雪采是有野心, 不过一开始,他也是图贤。就算安雪采内心有小九九, 还是想要经营一个不错的个人形象。
一开始, 安雪采路也走得很顺。比起其他地方豪强, 安雪采明显名声要好上许多。
这也让安雪采内心生出了自傲, 更生出逆天之心。
不过现在,安雪采开始对自己自我怀疑起来。
一个人顺风顺水时候, 自然很难有什么恶念。人顺风时不但不会有什么恶念,还会竭力经营一个善人形象。
可现在,安雪采不是内心受到了伤害了吗?他生出一股世界负我的感慨, 故而心下更有几分恼恨。
怎么说自己也是穿到封建王朝,一方豪强手握治下百姓生杀予夺大权。待他们太宽, 反倒失了威信。
安雪采是蓄养私兵, 也栽培心腹。不过一开始, 安雪采并没有想过如朝廷那般建立密卫, 做到极致。
现在安雪采玻璃心之余, 心思也活泛起来了。
慢慢来吧, 一步步来, 不可操之过急。
一开始兰月娥令他不屑,可渐渐的,他似乎觉得兰月娥的存在有些必要。
似乎, 也有些道理。
外宅一双雪白的手掌轻轻的按着安雪采的肩头,力道恰到好处。
这样子温香软玉,似终于也让安雪采平静一下。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其实是有些不快的。因为和他越契合的是兰月娥,而不是萧玉锦那般出身高贵的赐姓公主。不过这点男人的矫情,也无谓再在兰月娥跟前展露了。
兰月娥喜欢这种进言的方式,在男人最舒坦时候进言,那些言语也显然更能被听进去一些。
有时候最契合,反倒是最危险的。
可兰月娥总是最替安雪采着想样子,关键是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安郎是低调不争,虽有诗作,却不愿意人前炫耀。你日理万机,哪里耐烦这些。不过你有几位密友,也曾看过你那没有发表于人前的诗作。之前因你叮嘱,他们也理解你的低调,故而未曾宣扬。不过现在,这一盆污水泼在安郎你的身上。这件事情当然不能这般算了。安郎,你说是不是?”
安雪采轻轻嗯了一声。
兰月娥是要安排几个人证,为他证明“清白”。
可见兰月娥不但懂事,还很能干。
一个人没底线的迎合你,是最容易让你沉溺的。无论是叶凝霜,还是萧玉锦,她们都不会为安雪采如此谋算,做到如今这一步。
然而兰月娥是可以的。
没有底线,有时候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吴溪吴公子,还有隋家隋三少,他们都会站出来给安郎作证。再过几日,替安郎说话的人会更多。那么这件事情,就是说不清楚。这说不清楚的事,过上十天半月,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兰月娥也是深谙人心,什么都算得妥妥的。
就连安雪采,也挑不出什么错。兰月娥安排的事情,任谁都只能点点头。
兰月娥出语试探:“若公子能有新作,趁势发表,定是更佳——”
兰月娥可没萧玉锦那般讲究,也不是因为安雪采诗写得好跟他的。便算安雪采诗是抄的,她还觉得安雪采抄得好。萧玉锦那么折腾,硬是没找出一个所谓的苦主出来。什么抄袭必须死,是萧玉锦这样不愁吃穿小公主爱计较的事。这世上的事,不就是能用则用。
要是安雪采再来一篇新作,和兰月娥洗白配合双打,食用自然是风味更佳。
不过兰月娥这么一试探,安雪采半天没说话。
那么这就有些尴尬了,兰月娥也不好吱声。
也不是安雪采不想背,而是不知为何,安雪采竟搜刮不出那本诗册以外的诗。
这就是剧本。
作者没设置的能力,男主不能自己加。
兰月娥心里开始反省自己,她就不该胡乱试探。
不过安郎也是,其实有些秘密,和自己说说又何妨?兰月娥不动声色,眼底却流淌了一抹深邃。
安阳王府别院之中,断断续续的琴声如清澈的阳光,如此轻盈流淌于斗室之中。
慕从云跪坐在一侧,静静的听着。
萧玉锦琴艺算是上佳,不过算不得顶尖儿。她在琴技上下过苦功,却不一定要成为此技大家。
就像萧玉锦要习武,故而安阳王府特意厚聘了这位漠中城城主,却没打算让萧玉锦成为武尊。
慕从云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可萧玉锦让他救安雪采,他便去救了。
他一向喜欢萧玉锦,从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萧玉锦秀丽的脸颊如一朵鲜润的花儿,她有着少年人的鲜润,却无少年人的稚气。
阳光从窗户将合处泄落,流淌在萧玉锦白玉似的脸颊上,使她就像是仕女图上一副画儿。
慕从云不动声色欣赏着,这是世间富贵气熏陶出的美色。
萧玉锦年纪还小,等她更大一些,便更会又牡丹雍容之姿。
萧玉锦手指按住了琴弦,缓缓说道:“安公子出身寒微,可能一开始受人轻鄙,又知晓一些旁人绝不会知道的绝妙诗作。所以当初,他以此扬名,赚取了人生第一笔声望,以此为资本雄踞一方。”
有些话,萧玉锦没说出来。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这不问出处有时候指的不是英雄出身低,而是赚取第一桶金的手段没那么干净。他们或者靠岳家,或者用一些见不得光手段。等事业做大了,才开始要脸,开始塑造自己良好的个人形象。
“这些也都罢了,都是旧日的事情。这些年安公子也没有再写诗,他心里知晓,这些不光彩,不好。若他是枭雄之才,就该跟过去种种做切割,从现在开始走向正道。其实津州虽有一些流言蜚语,以他地位,便是不理会又如何?可是他,终究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如果一开始,安雪采是为了在这世道上立足耍弄一下手段,那么现在就不一样了。若说之前安雪采还可以归咎为饥饿的人偷面包,为了自己攒声望。可他在何园再次装逼,说明他不以为耻,那也不是为了在这个世道好好活下去,他就是抄袭上瘾罢了。
所谓一方雄主,那些诗情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算不得真正要紧。
津州百姓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安雪采治理得还不坏。叶凝霜跟安雪采过不下去,也并不是安雪采没有再写诗,而是安雪采对她太刻薄了。
可谁让安雪采想要打脸呢?有些不必要做的事,他却会做。
萧玉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点评安雪采,如此冷静做市场评估,冷静得不带丝毫杂质。
然后她忽而清醒过来,觉得自己之前那般激动,终究是因为之前太过于真情实感了。
安雪采是个有能力的人,可这样的人在萧玉锦身边实在太多,这甚至算不得很有特色。
他们都是野心勃勃,唯我独尊,老谋深算。
抛开了滤镜之后,安雪采既没有动人的爱情,也没有真正悲天悯人的情怀。萧玉锦吃的也不过是假人设,故而方才那么真情实感。
就好像安阳王妃说的那样,萧玉锦将自己内心的渴望,都投射在安雪采的身上。
她希望这个世界上有正直、善良,对爱情赤诚,对世界充满悲悯的人。
这样想着时候,萧玉锦忽而觉得连恨也不必。
这么几日下来,萧玉锦内心的怒意也淡去了不少,整个人变得缓和起来。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没有什么意思。
伴随自己对安雪采爱意的消失,现在萧玉锦恨意也没剩多少。
萧玉锦止住了琴声,禁不住轻轻抬头:“城主,我想离开津州了。”
若说对安雪采抄袭的惩罚,在萧玉锦看来也差不多。安雪采大约也不会束手待毙,可接下来的,终究不过是口舌官司。
一番发泄之后,萧玉锦也觉得没意思起来。
安雪采的名声就算是在地上踩烂了,可说到底终究不过是抄袭起来。
慕从云蓦然微微一笑,轻轻嗯了一声,说了一声好。
留在此地,是没什么意思。
萧玉锦知晓他前来别院,是为了震慑旁人,以防别人伤及自己。这些她是懂的,故而心中生出了感激,更觉得自己欠下了慕从云的人情。
不过在萧玉锦离开时候,又有一件事情搞起来。
马车滚滚,就将要形势出津州。
一道小小身影,却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向萧玉锦的马车掠来。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子,浑身是伤,看着极为凄惨。
咚的一下,女孩子栽倒在萧玉锦的马车跟前。
萧玉锦听到了外边的骚动,微微一怔,顿时也是掠下了马车。
她衣衫华贵,却不避污秽,伸手握住了这小孩子的手。
这女孩儿的伤可谓是极重,萧玉锦只不过匆匆一瞧的,都是触目惊心。
那么小一个小孩子,被人揍得那么狠。
小孩子脸颊肿起,眼睛眯起了一道细缝。萧玉锦动作已经十分温柔,可是对方仍然低低的痛呼一声。
那小孩儿手指骨竟已经碎裂,又紫又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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