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轻飘飘的几个字如同把人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记错了?”程宴洲咬着牙,拼命磨出话里的真实味道,“别骗我, 明舒。” 他嗓音又狠又硬,却又掺杂了略微反差的低声下气。
但很少。 顷刻间在硫磺硝烟的白雾中散失。
明舒不欲多言, 她慵懒自在地用空着的手拿出手机,径自点开了拨号页面。 一一两字出现。
程宴洲隐晦地轻笑一声,他扣着的手腕清癯,柔软无骨, 男人指尖紧了紧。 他认真地问明舒:“又要让我进一回警局?”
话音偏转, 女人有片刻的失神恍惚。
明舒抬头,困惑地盯住对方的一双眉眼, 暗自打量。她的反应给了程宴洲最好的回复。
男人自嘲地抿了抿唇, 似有些失魂落魄。“原来是真的。”
“我们发生过什么的?对吧?”悲喜交加中, 程宴洲眼眸牢牢攫取明舒。
明舒在另一间情绪的屋子里徘徊, 女人脸色如月色凉凉, 有温度但不及她自内而外散发的冷漠。
她勾了下嘴角, “程先生,发生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女人看似怜惜地施舍了他一分目光, “还需要问我?”
瞬间, 程宴洲的脖子梗住,无言以对。 要怎么说,说他忘了吗?
说不出口。
恰时,明舒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打破僵局。接起后, 赵茗在那一头谁要来找她,于是明舒报出了当下的地址。
空气重归于沉寂。
程宴洲与明舒手腕触碰的一小块地方渐渐沁出了汗。 猛烈的不安灼灼燃烧。
男人滚了滚喉结, 说:“我送你。”
明舒漂亮的眸光流转星子,冷到极致。“多谢。”她睫毛弯弯呈扇形,“不过我不会和你一起走的。”
她有人来接了。
旋即,明舒抬了下手腕上碍眼的桎梏,示意程宴洲放手。
男人当真缓缓地收回了力道,不舍且不甘,但终究缺少了立场,又少了段记忆。
程宴洲转身慢慢离开。
天幕的烟花还剩最后一支。 而男人的背影正代他欣赏着那一场璨红色光芒映照大地的壮观诱惑。
明舒双手抱胸,遗世独立。
她侧对着一道越拉长越苍凉的影子,轻声细语地说:“程先生,你真的记错了,但你要祝福的话,我勉强赠你一句。”
程宴洲蓦地停住,男人落拓紧绷的下颌线跟随他似是挽留的动作在明舒的余光中一寸寸显露。
只听女人的嗓音浅浅藏笑:“程先生,我祝你永如当下顺遂,再觅良人。”
明舒偏头,烟花绚烂天际,她的脸清晰分明地烙印在程宴洲的瞳孔里。
身后的红霞紫光皆沦为她的陪衬。 女人无辜诱人,一张一合的唇上浸了毒,说出的话美好得让人心甘情愿地剜下自己的心。
她说祝他。 却不肯满足让自己听她叫一声名字的简单期盼。反而要他永远像今天一样所爱无所知。
哪怕明舒不知道自己忘了,程宴洲心里也止不住地难受。 心疼的滋味,一如既往的熟悉。
他眼前有如重重行行的业障,怎么都走不出。程宴洲几乎是捂着胸口才艰难地不至于让自己无措。
—— 一晚上玩下来,赵茗和纪双莞两个人走路都有气无力的,只顾着要找张床扑上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左宁精神挺好的,她和明舒慢慢走在后面。酒店的走廊上脚步声低低清脆,节奏有致。
房间是剧组一早安排好的,纪双莞自己又要了一间和明舒她们相邻的。 赵茗和纪双莞二话不说地拐进了自己的那间,懒懒地挥了挥后,倒头往床上去。
眼看后面的人也要走到门口了,左宁小姑娘的手机恶劣地唱起了幼稚的动画片铃声。
她拿起听了一嘴,乖着一张小脸把手机递给明舒。左宁无声地喊了两个字:“时、屿。”
明舒蹙了眉,她掩唇打了个呵欠才对另一边问了声好。
时屿伸手勾了勾自己的眉骨,“回来了?”
他啧了声,紧接着说回正题:“你的猫在我这儿,爱要不要。”
“抱歉,我现在去拿。”明舒礼貌性地招呼他,示意左宁跟上。
小姑娘一头雾水,她明明记得自己把喵呜拖给了时屿的小助理帮忙照看的啊。 她还给对方买了一袋子的零食作为谢礼的。
左宁把事情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番,明舒边走边听。
不多时,顶层某间VIP套房外轻轻叩了一道敲门声。 时屿一身休闲灰色系的打扮静静站在门口。他正擦着湿漉漉的短发,配合着一张慵懒邪魅的神颜,莫名多了几分痞气。
小助理抱着喵呜对着左宁亮了一口大白牙,喵呜也舔了舔小爪子叫了叫。
明舒诚恳地道谢,说到要把喵呜抱回来时,时屿倚在墙边,可惜地摇了摇头。 “不行。”
明舒不解,认真回问:“时先生?”
“你知不知道,因为要照顾你的猫,所以才害得我和我的助理都不能出去看烟花晚会?”男人俯身挑了下眉。
明舒看他像看一个幼稚园的孩子,“不是你自己说不去的吗?”
他有理有据地掰扯:“我不去看烟花,不代表我没有愿望。因为你,我连许愿都错过?”
“所以?”明舒语气散漫道。
“所以——”时屿拉回身子,直直站好,“你欠了我一个愿望,你得帮我实现。”
“……”
不说明舒,连左宁和时屿的助理都不免错愕了一会儿,一脸你怕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明舒温凉地扬眉,“时屿,我是你的天吗?”还负责帮你实现愿望。
“你觉得有可能吗?”男人轻嗤,“先欠着,以后再说。”
明舒婉拒了他,“有什么要求现在提吧,我不喜欢欠别人。”
时屿搅弄了下口腔,“所以你从小到大欠的人情是都还清了?”
明舒沉默半晌。 有一个人她还没欠着。
她睫毛微垂,“差不多。”
“行吧。”时屿吊儿郎当地掸了掸手,“把你手机号码给我。”
明舒眼里透出警惕和不信任,雾色氤氲。她冷冷地问:“干什么?”
“存你的电话方便联系,改天请我吃顿饭,今天的事算一笔勾销。”时屿视线晃悠,多了几分兴趣。
半分钟后,男人把她的电话号码写在了自己的手机。
明舒抱起喵呜,带上左宁离开。
时屿转了几下自己的私人手机,通身放肆又随性。
“明舒。”他半开玩笑地喊她:“你…要站到我这一边吗?”
明舒修长的天鹅颈小幅度地弯了弯,她说:“时屿,别拿我与他牵扯。”
女人的身形孤冷决绝,自信招展。“我喜欢一个人。”
时屿关上门,又往嘴里塞了个薄荷糖。舌尖勾拉拨弄,半分不让。“她刚才是拒绝了我?”
小助理直白地确定,“应该吧。”
“没眼光。”时屿插兜扔了三个字的评价。 北城里只有我可以帮你挡住程宴洲好吗? 啧。
男人五指没于短发丛中,心情敞亮只多了丝难耐。
—— 天际灿烂的尽头是长久的混沌寂寥。上半夜的喧闹盛况终将用后半夜的难眠与悠扬的哀伤为代价。
程宴洲回了本家。
拉开抽屉时,眼底银光闪烁一瞬。
男人拿出里面的一份文件,木质的醇厚清香在鼻尖耸动,边角略微翘起的纸页摊开在他眼前。
一位犯罪的身份明细渐渐出卖在字里行间。
他用的是化名,真实姓名不详,空白处一行标记的小字上写道 ——左手食指侧边有月牙印。
但如今的程宴洲明白,名义上是罪犯的他实则是好人。
他记得庭审上的盘根错节的真相寸寸显露的进程,但记忆又会在他娓娓道来其中参与的人物时如坠无人之境。
程老爷子清理了所有因程宴洲失忆而不应再存在的东西。 唯独遗漏了这份他不知晓的文件。
程宴洲盯着他亲手写下的那一行字,心里无所适从的压抑。
他的身体比他的理智永远都能抢先一步做出反应。在面对明舒尤其如此。
绝不会是巧合的。
思及此,程宴洲手上的骨节拧得发白。
而质地细腻的桌上,誊抄了六个字的宣纸外又堆叠了几张额外的白纸。 上面大字书法着的二字,是程宴洲对心的臣服。他误落下的一竖后,终究顺从自己的感情,将它们完整写了下去。
——明舒。
他写了。
—— 看完了烟花表演,众人又把放野了的心拉回日常的拍摄工作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作为女三号,明舒在片场的戏份并不多,但她最重要的一场戏却是整个剧组里最难的。
按剧本上的内容,白汐在托生于人间拯救天下苍生,功绩等身,假以时日她便可以回归仙位,却因与凡人生情,导致仙门诛杀。
而明舒今天要拍的戏是白汐在仙门众人前不知悔改反而厉声洁问的剧情。
她一循白衣和血溅泪痕的打扮让导演也不禁也捏了把汗。他怕明舒掌握不好情绪,她不是专业演员出身,确实有些为难她。
明舒也适当地开口提出自己的建议,江敬以为她是要求找一个老师带带她。 明舒却面色清浅地问他:“导演,这段戏我准备一镜到底,可以吗?”
江敬莫名抖了一抖,“一镜到底,你确定吗?”他怎么不信啊?
女人嗓音坚定:“对,我想要试试。”
江敬点了点,说实话他摸不着头脑,但嘴上还是给明舒一个机会。“好吧…”
化妆师和赵茗留下来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镜子里的女人一双潋滟眉眼,情在眼角丝丝缕缕缠绕,孤芳自赏,悲切中蕴了宁静下的反抗,如暴风雨前的黎明。
她闭眼酝酿自己的情绪。
赵茗不放心地深呼吸,“明舒,你可以吗?”她怕她不入戏,又怕她太入戏。
明舒沉浸在自己的荒野中,沿着自己踏过的路寻找似曾相识的情绪。
她缺少共情,但好在她又常人无法匹及的经历。从哀伤的咏叹调中剥离出自己的独奏,这才是她拨云见日的价值。
“可以的。”女人缓缓睁眼,眸子里是触手即碎的脆弱。
赵茗惊诧到眼睛都忘了动。她知道明舒暂时陷进去了。
江敬看到明舒现身时的心境表现,脑海里升起一团惊喜的云。 “对!就是这个状态!”他赶紧坐到摄影机前,相应的演员各自就位。
开拍。
仙道对白汐动用天刑,风声猎猎,女人的长发飘散凌乱,乌亮的发丝纠缠不休维持最后一份短暂的美。
她白衣沾血,脸上有锐利的伤痕,如惩罚的花钿平添她的美又按死了她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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