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昏昏沉沉地就要黑下了,乌牚心理了理包袱,里面不过也就几把青稞几件衣裳,翻起来看了一眼,沉沉地落下心来,还好紫绮还在。虽然只是一把几寸的短笛,尾部还被烧过一般焦得通黑,却是母亲从前最爱的物品。坐在西域的土垄呜呜的吹起,幽幽絮絮,杜鹃啼血般呜咽着,纵是鬓角偶有撩起的银丝也掩不住母亲朗月般的风华。伏在母亲的膝头乌牚心总是无边无际的暝想着,年轻时眼前的会是怎样一个秀丽冰洁的美人。
摸了摸坍下的肚子,乌牚心便转了头拖着步子走向郊外的树林,这么晚了就不进城了罢,横竖在哪都能睡一觉。听说大晚上流落在长安街头,毕竟是大魏的都城,富贾云集,戒备深严,弄不好会被巡卫抓去质问上半天。想着这样跌跌撞撞地走在泥泞的路上,换作是平时画了张地图揣在怀里都会走丢,漠漠茫茫,昆嵛山都不知道几时能到,就这么把银子白花花地流在投宿上总是不太合适。
乌牚心刚在林子里拣一块石头瘫坐下来,低黯下的手白皙修长,温润如玉。这是却听到一个声音大叫而来,似是还很稚嫩。“喂,过来”。
“啊,占了你的地盘了吗,我马上就走”,乌牚心旋即背起包袱站了起来,心仍是砰砰直跳的,夜幕降临晦暗阴涩的树林里,若只是占了小树林的小乞丐还好,如果是......
“叫你过来就过来,别磨蹭了”,那少年的声音极力嘶吼而出。
循着他的声音,乌牚心合着手按在胸前,瑟抖着走了过去,却差点没笑岔了气。那少年被粗绳绊结的麻袋装着,一条纤绳倒挂在树枝上,他还用力地扭着身子,把绳子荡的高高的,然后在空中回环地转着。
“你在上面干嘛”,乌牚心笑的俯下揉揉肠子,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像秋千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像极了西域人家房梁上晾的菜干。
“天为床来地当被,晃晃悠悠把觉睡”,少年还闭上了眼,倏的平静了下来,煞无其事地抱着手颇为得意的样子,“行,小爷我睡够了,放我下来吧”。
乌牚心嘟撅起嘴,却是一个转身,“我才不敢呢,你肯定是毛手毛脚偷了别人东西,被主人逮到挂这的”。
少年气结地说,“敢污蔑本爷,看我下来不揍扁你”。
乌牚心回头看着他怒气冲冠的脸却甚是滑稽,一把正经地插着腰,嗔着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反正你下不来也逮不住我”。
“喂你别走啊”,少年怔是急了,讪讪地赔笑起来,“小妹妹你粉嘟嘟的脸真可爱,不过你看我也不像坏人啊,对吧”。
见到乌牚心闷着头还是要走,那少年呜啦一下大声哭开了,“没想到我萧晓这么命苦,爹娘欠了东家的债,东家就把我挂在这里。好不容易遇上了这么个善财童子一样可爱的小妹妹,却是个铁石心肠的冷美人”。少年暗自里却是在恨恨地咬牙切齿,熊熊怒火要谩谩地咒骂却有气无力地按捺了下去。
哭着哭着乌牚心遥想自己的身世不禁鼻子也一酸,心里思忖着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典藏着阴翳的,天涯间无论走到何处都能遇上像自己一样苦命的人儿。她回过头来细细打量,在树枝下转了一通,“但你挂的这么高,我也够不着啊”。
“你的脑袋果然是木头做的啊,就不会爬上去吗”,少年哭笑不得,急的跺着身子,引得绳子圆圆的打转。
哦,乌牚心麻利地放下包袱,爬上树枝不做多想,三下两下就解开了绳子。啊,完了完了,倏地少年就像倒栽的萝卜一样径直地插了下来,发出熟葫芦裂开的闷响。
“萧晓不好意思啊”,乌牚心心惊胆颤地探过头去,看着擦的灰头土脸的少年,又嗦嗦地不敢伸出手去拉起。
“什么小小小小的”,萧晓都不扑拍猛的就站起来了,“叫晓哥,你晓哥我是什么人啊,当今武林盟坛上的风流人物,还会怕这点吗。倒是你,一个小女孩子家脑子又不好使,这么晚了跑来这荒野里干嘛。不过倒也没关系,走运遇上了晓哥我,就送你回家吧”。
“算了吧,晓哥你还是当心回家没又被卖了吧”,乌牚心嗤的笑了,心中却又莫名地升起一丝荒凉,“不过也总比我好,至少还有个家”。
看到乌牚心眼眶倏地红了几层,反过袖子不停拭着眼角。萧晓也怔是急了,“哎小妹妹你别哭啊,遇上晓哥我了你还愁什么”。
“晓哥,你只要告诉我昆嵛山怎么走我就谢过你了”。
“啊”,萧晓兀的怔怵地大叫起来,两个眼珠子凸的快要蹦了出来,却又变得支支吾吾,“你要去那里干嘛”。
乌牚心自是极不情愿一遍又一遍背书地向外人说起,但毕竟已经抛出昆嵛山这个话口了,也再是含糊不得,“我要去拜师学艺,那里管吃管住,还能学得一身功夫”。
“拜师学艺,”萧晓使劲地甩了甩头,上下庄重地打量了乌牚心一通,这不是在犯迷糊吧,“别啊,据我多年的经验,昆嵛山上可向来是不招收女弟子的啊”。
“我也不知道,总要去了再说吧。太真派不收,秦女总行了吧”。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那叫韩非派,不过因为他们有一把传世的秦女剑,削发如泥,伸引自如。更绝的是有了此剑皇帝老儿都不用管了,随时能调动朝中三万禁军”,萧晓眯瞪地看着乌牚心,一副哭笑不得,说得她满脸是灰,“算了算了,看在还欠你一份人情的份上,跟我回太真吧,或许动用一下小爷我的关系,我师父能破例把你收在厨房里打杂”。
“晓哥原来你真是世外高人啊,刚才是我小觑了你”,乌牚心听的目瞪口呆,却忽而欢快如泷,“照你这么说昆嵛山兴是里这里不远了罢”。
“别提了”,萧晓一个摆手就是趔趄地坐下,“我就偷吃了祭坛上的东西,就被我师父挂到这儿来了,以他的功夫,才是半天时间走的路都不知道要我们赶多久才能回去。再说回去怎么进门都说不准呢”。
两人就这样唉声地坐在林子里,四野一片死的沉寂,阴深的知了啼满树荫。乌牚心倒是想着萧晓虽然狐假虎威,嘴皮功夫信不得,但心眼倒是不坏,跟着他上昆嵛山便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
天还是蒙蒙的亮,添上昨夜浓重的白露,隐约间都看不透这片树林,萧晓却像丢了什么一样惶急地推醒了乌牚心,“糟啦,快起来,再晚就进不了城了”。
“为什么,我们又不是进城偷抢的”,乌牚心揉揉惺忪的眼,睡意未消泛红的脸就像雨后的蔷薇。
“你有入关文牒吗,没有就乖乖地跟我摸着黑爬进去吧”,萧晓倒是说的一脸张扬。
长安城里荡漾的春光,果然不同于西域般萧瑟,像是刺工精美的苏锦在铺陈开它的花鸟灵跃,而描金绘彩的华光,惊艳了所有。雕栏玉砌的宅邸丝竹靡靡,屋角拱桥都已然写尽精致繁华。细数起来,每一条阡陌交通,清馆玉坊都让乌牚心惊讶不已,刚才蓬头垢面地钻过城墙下的泥沟也不足为惜了。
饿了几天几夜,乌牚心的脚步终是慢下来了,目光流连在酒馆茶肆摊摆出色香诱人的小吃上,什么豆腐皮的包子,山药糕,鸡油卷儿,糖蒸酥酪都让她垂涎尺三。只可惜两个一穷二白的同伙走到一块,倒是像叫花子一般,也只能啧啧地砸着自己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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