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小看了恒郡王,依我看,杨洪那人心思睥睨,趋附奉承,不似甘于平碌之人。我的太傅头部偶有风疾那是朝野遍知,供献名珍奇药的人如龙走马自是不在话下,但近来他身上息宁香的味道却是越来越浓。料想息宁香虽是对疾痛之症颇有奇效,但其配制用料却深藏在北域草原中,因而即便在匈奴也只是皇室专享,胡人如此稀属之物倒有八九成是杨洪巴交的”。
这回换作钟燊昊怔是一惊,指尖不由得弯曲抠紧了股腿,不过也仅是瞬间铺张的讶意就隐晦进了深黯的眸色中,便装作一咳缓和下语气,“这样的推断未免也太过草莽了”。
“断然不会有错”,乔崇焕笃定地睁大了眼,“铁观音,她上遭儿送给梓王爷的香囊里装的就是息宁香,这么金贵的东西纵是我在长安城也没见过第二回呢”。
“你说是便是了,如何要这般燎急”,孟律耶啐了他一口。
乔崇焕又是曲肘推了一把,默蓄一笑,“话说那骁悍犷野的铁观音都能学着绣出个细密的香囊,那孟弟挥戟舞剑不也指日可待了”。
孟律耶把脸一绷,待笑声宁息下后才微微一顿,“若是不提还险些忘了,我们几个出游垂钓怎能不邀上梓王爷”。
“倒也是,还好梓王府正在前方,策马过去也不迟”,乔崇焕顿首努了努嘴。
“霍叔近来接手江州安府一案,韩非派中又频频滋生事务来叨扰,想来也未必清闲”。
乔崇焕一阵好奇,顺口应道,“哦,我还以为你们派中的琐事自有昆嵛山上常沉,常默两位掌门一手扳握便可”。
钟燊昊心中不禁油生出轻羽飐水般的厥悸,思量起身边这两位发小交结的挚友,这两个人,一个大大咧咧率性不羁,一个出身庶系而造就的悯天幽怨。比起孟律耶怜人幽异的心思敏感,乔崇焕似是已然半袍涡轮入权谋的阴影下,在各方势力的延揽中他已经练就了窸窣的嗅觉,不仅能从微乎其微的饰物中推判出朝臣暗中涌动的关系,竟然还知道韩非派中齿轮箛镊的分工运作,挑明了他在孙长韦的教导下,已是暗循入境。
而孙长韦下一端的教唆究竟会引向何方,钟燊昊扬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和煦的阳光打在脸上,由温暖幻化作缕缕清肃,透明中的苍白,虚弱得无力,唯觉得心中纠成一团,刀绞一般。身旁这双曾拳握在一起跃马横刀,挽弓射大雕的手,在阴诡搅动的如今日渐生疏,脸上堆砌起的温笑似乎都成了廉价的虚伪。
略微怔忡间,只觉得身边又有人推搡了一下,钟燊昊才恍惚过来,却见已是行至梓王的府邸前,便率先纵跃下马。
莅处繁华如锦的长街,王府还是初建时那恢弘伦硕的格置,但门扉紧闭的冷清在这车水马龙中多少显得沉慵寂杳。
倏的钟燊昊黑嗔嗔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房梁上那只灰影疾若流星,犹如鬼魅般的幻觉。怔得他不禁一把抓紧贴身的丝绢长袍,揉进掌心淬燃起百脉烧灼的火焰,颇生奇怪霍叔向来机警如何纹丝没有动静,便要抽刀凌跃而上。
房梁上的人一身团灰遮裹得只泛出那双乌油的眼睛,锐勾澈亮得似是也注意到了门前之人,步法交错间略微一滞,眼底快速滑过一抹渺若纤尘的示意,迅疾落叶萧萧般坠入庭中。
钟燊昊的眉梢这才敛容舒缓,回头一看,乔崇焕和孟律耶正在马背上谑闹玩笑,兴是分毫没有置意到方才旋风劲促的一幕,便只是信口编了托辞,一行人鲜衣怒马,言笑晏晏继续前行。
而此时的庭中,蜂腰小桥边,一席葱翠的蒲团,高离霍盘腿而坐,丝弦间抬手捻拨,空谷流水的音韵涤荡而起,郁郁清清衬映着羽睫中的澄澈,宁谧安然。而身后流云般飞掠下的气旋,他只觉的项颈后裸露的肌肤袭意一凉,如落花拂过,却是没有回头。
“王爷”,灰衣人肃容躬身,侃侃道,“我已派人查明,安府中的那方塘池,确实在院子中央,四周空阔平朗,无一可隐蔽遮身之物。而先前焦疑所指的那个小妾的尸骨,却在塘池的下水沟中发现,况且据验明,她的骨质松轻,绝无喋屠倾府的能耐。从她溺亡在沟中的体姿判断,并无违拗牵硬的痕迹,所以她不过是想从下水沟中爬出安府,奈何积水涨疾,才失了性命。如此例证,此女分明是凶手有心放走,更有甚者,此女兴是被安插在安府的内应。如此说,几个月来的步步为营,喋血者心思缜密不容小觑”。
高离霍仍旧容色清减,“所派潜去调查的是何人?”
“薄简,此人在韩非派门下历修已久,身法高强,稳重识体,颇可委以信赖。而江州那边,言东玉不过是畏首畏尾,惶不知措,案发遗迹保存得甚是完好”。
片刻高离霍顿首默然,“江湖门派中人手法往往无出其师门中的几撤,再派几个心思缜密之人前去暗中探查,着重留意他们对安府上下的下手方式,寻视被搅和一乱的府邸中有无其它可疑迹象罢”。
灰衣人的眸中闪动着幽幽的光,“王爷难道还没看出,莫非朝堂上太真派中深怀狼子野心之人被覆压得永无翻身之地,此案都不可能查出终结吗?如此一来只能增生圣上对你的疑心,更甚...”
高离霍的唇间滑过清寒一笑,“人事变迁已致于此,又何计思量嫌隙计较得失,唯愿能给曾把酒言欢的挚友们一个抚慰先灵的交代罢”。
“可王爷似是有避近求远,弃易就难之举啊”。
“此话怎讲”。
“我听千...”,灰衣人略作咳嗽,顿了顿语气,“我听说,王爷本已在宫中私地彻查太真派中的乱臣勾连后宫相为呼应一事,顺蔓摸索本是已现端倪,如何又戛然终止,徒劳而返?换而言之,王爷可知那个频繁出入柏梁宫的宫女只不过是一个替身,而真正的宫女苏扇确实太真人安插在后宫中的内应。如此说来,纵使此女出身净洁,耽待留下都会是滋养起的大患”。
高离霍的眉心厥然一跳,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浮起故作衍敷的讪笑,“一个徒有虚名的弱女,你真真是多虑了,难不成还怕她为太真人招摇撞骗出什么消息来”。
灰衣人的神色愈发是凝成的阴冷,“如此简觑的看法似不同于王爷往常平妥的行事风格啊,此女若是能继续幌成苏扇留在宫中,那我们就失去了指控他们勾连后宫的证据,而倘若此女消逝得不彻底,即便是尸骨烬化前被他们掘出,死人的口可是不会辩驳的,我们又如何声明她不是真正的宫女苏扇”。
高离霍听得寒彻怔骨,素性的月白风清也掩抑不住背后的袭飕冷汗,胸口伏跳起的是惊悸的隐痛,呼吸吐纳间又被一股坚定隐了下去,“你暂且倾心在江州一案上切莫分神,这些琐屑之事未出多久我自会有所安排”。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迟疑了片刻,灰衣人愣是嗫嚅一对,深深抱拳作辞,仅是下一个瞬间已是翻越出了朱墙鎏瓦,遁去在潮荒人流中了。
沉吟了片刻,高离霍也不在院中多作停留,回到书案前抽出一张玫红的短笺,提笔濡墨已是满满一页。装折好封口后,他才悠悠地发现掌心中深抠烙下的指甲印,凝红蓄紫,心中不由得掠过一阵独侃的嘲慰,自己素来经营的稳持,原来还是禁不住情绪上的剧烈动荡。
眼中朦胧雾茫,依稀隐跃的还是那些月色盈谧的暗夜,寂寞清冷中,她乌澈的雪眸一如两簇明媚的焰火,倔犟地给别人带来温暖的色彩,把委屈和软弱都兀自隐匿在了灿笑如霞下。这样的女子,生命璀璨翩拂如风,他只希望她能明丽地活着,不沾垢上一丝阴翳。
恍惚中她的身影似是要消失在风口,他极力按抑住喉腔不让自己呼叫她回眸,但心中却如夜雪竹林咔嚓催折无数。低头沉默,他木然地捏着这寸咸腥告别的短笺,失声苦笑,明知她的出现只是擦身而过的陌生问候,为何推开时却是辛苦的犹豫,不知是否因念及了她以后的难过不会再为他而生,而她可又能读出难逃浩劫时他为她的不安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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