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霍不去的夏日炎炎,院中湖心推漾不止的微风亦是醺热,唯有墙角供奉着的一排蔷薇,缀着莹红晶透的花瓣,笼笼郁郁才给人带来一种冰雕凝罩般的凉意。
钟燊昊慵慵地午休而起时,拨开帷幔天色却已然是酉时的酒红,坐在案前准备静下心来看看书。谁知刚翻了几页,院外穿廊便传来一个爽朗而熟悉的声音,一路叫着他的名字,语气听起来还夹带着丝丝兴奋。
顺着茜纱纹梅檀窗看出去,前面迈步走来的乔崇焕一身藕合色的新衣,眉宇唇角间掩不住的是笑意,而扳回手连拽带拖着的孟律耶,系着白狐毛的围领,仍是面如霜色,看额角层层涔出的汗滴分明是急促地赶来。
钟燊昊苦笑着丢下书,走出房门将好友迎了进来,“崇焕,看你制定的什么训练一点成效都没有,你干脆别为难律耶了”。
乔崇焕显然是按抑不下的欣喜,一手把在慰恤孟律耶的钟燊昊拉了过来,扬起另一只提着精巧的竹编斗箩的手,“看看这是什么”。
乍看那个斗箩里面便透出了淅淅沙沙的声音,像是爪牙在极不安分地抓挠着,钟燊昊眼珠轻转,“不会又是抓了只山猫过来吧,刚好可以送给小骓当玩具,以弥补你平日里对他犯下的过错”。
“他哪里对我不满了,再说我都是在逗着他玩呢”,乔崇焕扁了扁嘴,停顿了半刻才记起解开斗箩,“这可是南海产的花肉蟹,想来钟大公子府上正有御赐的厨子,烹煮拌辣可别浪费了这上等的膏肉”。
看他描绘得口水津泽,钟燊昊不禁白了他一眼,“看来你太傅对你的管教又疏松了,怎么又跑去南海玩了”。
“哪有的事,我爹爹去南海郡办理公事,恰逢仲夏泾水涨腻,正是肉蟹盛产的节令,我爹爹怕等他带回了膏肉就不似那般鲜美了,便托官船漕运一路顺风顺水率先送回来了。整整十余船,奔走相送京中那些权贵之家的也就所剩无几了,幸亏我盘算得当,才给你留了几筐,那些已经让人从后门运了进来,这几只就拿来玩玩消遣吧。”。
“哎哟,好生生的螃蟹还被乔二当成蛐蛐取乐了”,孟律耶装作没好神色地冷哼了一声。
乔侯为人世故圆滑,这些习惯性的往来之礼自是习以为常,在他的训导下,乔崇焕还能这般心存着一份官宦仕达之外的爽朗义气,实属不易,钟燊昊不禁心头一动,伸进手去掐下一段蟹螯,便是晶莹剔透膏酥如玉,低声信口沉吟道,“皮里春秋,肚内黑黄,铁甲强螯爪忙横。剥脐折爪伴葱姜,席散指犹香”。
孟律耶虽然听得出诗意所指的横佞的官场,悟了悟也不知他为何会素生出这样的心境,也跟着伸进手去要折下一段蟹螯,却被乔崇焕劈手夺了下来。乔崇焕闷的翻瞪了他一眼,“你不喜欢玩可别糟蹋东西啊,我可还要拿去哄我的小心肝儿呢”。
在场的两人便无需解释便知晓他指的是谁,冲着乔崇焕眉色飞扬折扇掩口而笑的样子,孟律耶不禁啐了他一口,正色地教训他栖棠公主已是大婚在即,容不得再似往常般取乐胡闹。钟燊昊倒是毫不置意地轻浅一笑,“论起来崇焕也是棠妹从小到大的玩伴了,这层关系是如何也不会改变的”。有了钟燊昊回护,乔崇焕愈发恣意地玩笑了起来,方才略微凝滞的气氛又是轻松欢快。
已是过了多半个时辰,乔崇焕方才拍着脑门跳了起来,“竟然忘了备一份给梓王殿下送去”。这回孟律耶又仿佛抓住了一个斗大的把柄,翻瞪起眼就谑笑他没头没脑的大意马虎。
钟燊昊虽然没有旋即再替乔崇焕辩驳,端在唇边的茶盅清晰地倒影出了他的眸色暗转,霍叔向来远离朝廷政派的营结,不同于一些持有观望态度的权臣,勤加走动以各方利益诱之或许还有笼络的可能,他那派冰封般的淡漠倒是让人徒然违避,所以乔府派送的名单中自是不会包括他。不过乔崇焕此时忽然想起,决计不会是出于笼络,而是出于禀性中珍视的交游之谊。
“不如我们去请梓王过来,大家也正好聚一聚”。这个建议还没脱口,两人便齐齐俯首称好应下了。而提出的孟律耶却闭目往软枕后一靠,频促的呼吸阵阵喘起,脸色有如火燎般赤红,钟燊昊伸手一探前额竟又如浸在冰水般刺骨沁寒。他只忙摆手推脱自己只是倦乏了,一个人静养片刻就好。钟燊昊自是了解孟律耶特殊的体质,不禁心生出酸楚和惆怅,帮他偎好貂皮盖毯后低声叮咛了句注意调理,就匆匆拉出乔崇焕掩上了门。
已是初更鼓后,纵是昼长的炎炎夏日,浓重的墨黑也已半壁侵洗天色,为了不耽误太晚,两人本打算策马飞奔过去遥隔着好几条主街的梓王府,而方一旋身出了院门,身后忽而跳出一个釉蓝色的身影挡在了马前。
面前款款踱着步子的,一件蓝色的对襟袖衫,腰系编绸丝绦,手中一把折扇时时半掩在脸前,可惜花枝轻扭的动作兴许也只有她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风流倜傥的书生,冰肌樱唇已然把女儿身份暴露无遗。
“棠妹......”,钟燊昊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拉到一旁低声喝道,“你这又是在闹哪般,太没规矩了”。
“哪儿又是规矩了”,栖棠公主拧起眉头翻瞪了一眼,“女儿家就只应该成天躲着织绣女红吗”。
迟滞了片刻钟燊昊方撇了撇嘴,“也不尽然,只是你自己去照照打扮成这样又算什么”。
“那不就因为怕麻烦吗,想跟着你出趟门,又道是要有深闺名范,用什么布幛稍加遮掩的,倒不如这样轻松方便多了”。
“确实方便了不少”,乔崇焕歪嘴狡黠一笑跳到栖棠公主面前,“现下你也是男儿身份,如不介怀的话我们可以共骑一马,恰好省下车轿累赘”。
“她......骑马......”,钟燊昊的脸色征的绷了起来,鼓起的腮帮子上两个眼珠溜溜地转起来,乔崇焕虽然看得出他的神色骤变,但毫无知情下也猜不出何故。
栖棠公主咽了一口气,不服的脸色倏的化作讪笑,摆手道,“不用了,我还有一个佳伴同行,不如我们都改为步行吧。扇子,出来吧”。
接连着一个清灵的应和声,棕榈树后又跳出一个纤矫的身影,却是同样上衣下袍的男装。
“原来钟府里可比我想的热闹”,乔崇焕这番是哭笑不得提起乌牚心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通,依照他素来的习性就是照会过几面的人,也表现得百般亲熟,所以在场的人也就颐然应和一笑。
栖棠公主叠手一哼,傲然道,“崇焕哥哥你还是该瞧瞧扇子给我们梳的束髻吧,可比你顶上一方粽子好多了哦”。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