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黄昏，犀牛山，暴雨】
恶土的黄昏一定会起沙尘暴，但有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下雨。恶土也会下雨，一年就那么几次。如果黄昏时下雨，那就不是沙尘暴，而是暴风雨加冰雹。唐集坐在山洞里，看着洞外哗啦啦的狂风暴雨，心情跟天气一样糟糕。前晚没睡，昨天没睡，昨夜几乎没睡。今天上午在跋涉，下午漫山遍野的找柚子，也是完全没睡。疲倦、饥饿、寒冷、焦虑……，总共负面情绪一波波袭来，让他非常的不悦。
论理说，柚子今天早上应该到犀牛山，比他来得更早。他中午到达犀牛山，把犀牛山上上下下翻了一遍，都没找到柚子的爪印。他又等了一个下午，也没等到柚子。他知道柚子肯定出事了，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无法外出。他只能坐在山洞里，一会担心柚子没逃脱龙城堡垒，一会担心柚子遭遇怪物袭击，一会担心柚子吃错东西，一会担心柚子迷路。别的还好说，如果柚子没逃过龙城的监禁，那真是麻烦大。
盘龙金杖就在旁边，象征劳无惧输得多惨。如果柚子还在劳无惧的手里……
唐集都不敢想象后果，不断后悔自己不该单独留下柚子。
天色渐渐昏暗，暴雨依然没停止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夹杂噼里啪啦的小冰雹。山洪从洞口哗哗流过，时不时漂过一些被淹死的怪兽尸体，唐集没有管它们。反正尸体不会跑，可以等雨停了再去捡。如果谁敢抢尸体，那他多加一道菜就是。
越是深夜，气温越低，暴风雨渐渐变成暴风雪，又飘飘扬扬的下了好一会。唐集迫不及待的钻出山洞，但只看见一片黑暗。积雪覆盖了那些发光的砂砾岩石，遮蔽唯一的夜间光源。没有这些光，唐集与普通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在黑夜里寸步难行。唐集站在洞口茫然发呆一会，又打了个喷嚏，然后意识到自己穿得太少。遮蔽风沙的斗篷在战斗中遗失，他只穿一件皮衣，寒风一吹就浑身冰冷刺痛。
唐集只好退回到山洞里面，倒出背包的东西，试图找一些有用的。最近战斗频繁，他都尽量轻装上阵，背包里只有武器，没有一点生活物资。他只好缩到山洞最里面，把空背包垫在地上，然后蜷缩着休息。这几天实在太累，他不知不觉睡着了，在梦中见到柚子。柚子好小好小，在他怀里使劲打滚，咿咿呜呜的使劲哼哼。
也不知睡了多久，唐集被洞外的异响惊醒，立刻握住刀柄戒备。这声音比较复杂，有嚓嚓的踏雪声，也有哗哗的拖行声，以及另一些杂声，应该是一只动物拖着另一只动物的尸体。踏雪声比较轻，拖行声比较重，表明这猎人比猎物要小很多。唐集连忙回忆哪些掠食动物个头很小，却能拖动大几倍的猎物。他想来想去也只想到食金蚁和几种蚁类。这些蚁类最多拳头大，六条腿。外面这只动物绝对是大多了。
唐集被勾起好奇心，打算仔细看看这只力气强劲的小动物。但小动物把猎物拖到山洞口，就飞快的跑走。唐集非常郁闷，纳闷自己哪里暴露了？然而没过多久，那拖行声又出现，它又拖来一只猎物，也放在山洞口旁，然后风风火火的跑走。唐集看得更加奇怪：“难道这是它的窝，不对呀，食物应该在山洞里面，不会放在洞口。”
这小动物不断拖回尸体，一具具的堆在山洞外。等东方天际传来第一缕曙光时，山洞外面的尸体已经堆成一座小山。那小动物最后拖回一只几百斤的巨蜥尸体，就再也没有出现。唐集没能等到小动物的脚步声，只好出山洞查看。雪地上有两种足迹，一种类似灵长类的手掌，有五根纤细的手指。另一种很特殊，爪垫是椭圆形，前面五个小圆点，后面较远的位置还有一个小圆坑，不符合唐集知道的任何一种动物。
两种足迹很有规律，五指爪印总是在前，特殊爪印总是在后，平均间距大约是70厘米。在有些地方，五指爪印会消失，只有特殊爪印……。唐集看了一会足迹，脑中浮现出小动物的轮廓。这是一只能直立行走，也能四足爬行的小兽，不包含头尾的大约是50－70cm。它的前掌灵活，后足强健有力，能一步跳出六七米远。
“犀牛山难道有什么变异猿人？”唐集很疑惑，然后检查堆积的野兽尸体。所有野兽都没头和内脏。唐集经常这么处理猎物，因为头上骨头多肉少，携带不方便，内脏容易腐烂，没法携带。这只小猿人也这么处理猎物，难道是英雄所见略同？他疑惑的继续检查，发现所有尸体的脖子都是咬断的，部分颈椎上还有深刻的牙印。
唐集霍然站起，眯着眼睛观察周围。一般怪兽都不会啃骨头，一来骨头没有营养，二来骨头硬得厉害，牙口咬不动。整个恶土只有一只怪兽有事没事吃骨头。它的牙齿极其坚固，能够压碎最坚硬的头骨。它的咬合力匪夷所思，能够切断粗壮的大棒骨。它还拥有匪夷所思的消化力，能够吃下体重一倍的骨头，然后迅速消化掉。
这只怪物就是柚子。事实上，柚子不止吃骨头，还喜欢吃矿石、金属、宝石。
“柚子，你在哪？”唐集喊了一通也没回应，心念一动改口喊：“吃饭啦。”
前面的一块岩石后，缓缓伸出半个娇小的脑袋。她扒着岩壁，战战兢兢的瞅着唐集，只露出上半张脸，两只小眼睛黑白分明，朦胧湿润，正是唐集与柚子分别时见过的。只不过现在这双眼睛所在的脑袋，有乌黑的头发，有细细的眉毛，有小小的鼻梁，有扁平的额头。额头中央有三只鲜红的菱形复眼，中央一只较大，两侧的比较小。如果没有三只复眼，这压根是一个人类的小屁孩。就算有三只复眼，也只是一个脑门长三只复眼的小屁孩。唐集记忆中的柚子，可是有一颗满嘴獠牙的锥形鲨鱼头。
唐集看傻眼了，过度震惊以至于嗓子变音：“是……是你吗？油子。”
这小家伙慢慢的脸红了，额头也通红通红，几乎与复眼同色。
“柚子，你怎么变成这样？”唐集迈出一步，想要默默这小家伙。
小家伙吓得哆嗦一下，转身撒爪就跑，完全暴露了身体。唐集完全看傻了，以至于忘记追赶。她现在跟八九岁的儿童差不多大，有尖尖的耳朵和微卷的黑发。她的躯干已经完全是人形，只是覆盖细腻的白鳞，分布云彩一样的红色斑纹。肩膀和臀部以下的四肢维持过去的特征，有粗糙的盾鳞和锯齿尖锐的骨甲。手足则是各一半，人形的手掌覆盖鳞片，指尖是尖锐的钩爪；人形的脚掌也覆盖鳞片，脚跟有个类似尖鞋跟的尖角。她的尾巴保持原状，尾根粗壮，往上急遽变细，尾梢是带倒钩的尖刺。
小柚子跑出几米见唐集没追过来，又在岩石后躲着，扒着边缘探出半张小脸。
唐集好一会才回神，一边跑一边喊：“柚子，别跑，快让我捏捏。”
小柚子又转身就跑，像小狗一样爬着跑，蹦蹦跳跳跑得飞快。唐集追不上，就故意脚底打滑，惨叫着滚下旁边的山崖。小柚子立刻掉头跑回来，比刚才逃跑快了不止三倍。她一把抓住唐集衣领，一手像碎冰锥一样钉入山崖。唐集立刻反手抓住柚子的胳膊，另一只手揪住她的尾巴，笑着说：“如果你真想逃，我怎么追得上。”
小柚子小脸通红，哆嗦着蜷缩成一团，钉入山崖的小手也无力脱出。唐集早有准备，踩着凸出的岩石稳住身体，然后抱着柚子爬上山崖。他不明白柚子为什么变成这样，但只要柚子平安健康就好。现在柚子回来，他感觉整个世界都亮堂堂的，天空是这么明亮，空气是这么清新，昨天的黑暗压抑简直就像一场噩梦。
唐集回到山洞，把柚子放在背包上，笑着问：“吃过了吗？”
柚子抱腿坐着，小脸埋在膝盖上，咿唔咿唔的哼哼几声，说的是曾经的兽语。
唐集眼睛一转，笑着问：“说人话试试？”
“吃……吃过。”柚子细声回答，声音有多重，似乎有三四个人一起说话。
“有没有吃饱？”
“嗯唔……咿唔……”
“说人话。”
“饱……饱了。”
“那还要不要吃？”
“啊呜……啊呜……”
“说人话。”
“还……还要。”
“看来是我家的柚子没错。”唐集故意很夸张的长长叹气。
柚子知道唐集逗自己，便生气的瞪着他，脸蛋鼓得圆圆的，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眉心拧成一小坨，粉色的两片小唇撅得老高，精致的小鼻子还有细细的皱纹。唐集又忍不住笑了，刚刚三分钟的笑容比以往三年还多。他用手指戳着柚子的脸蛋，笑着说：“肉肉的，软软的，粉粉的，滑滑的，柚子啊，原来你是一只女孩子啊。”
“哇啊啊啊啊……”柚子生气的尖叫，“柚子要吃肉。”
唐集笑着摇摇头，去洞口挑一只沙鼠拎回来，用尖刀剥皮剔骨。柚子立刻不生气了，积极帮唐集的忙。但她的手指不灵活，平常没事，一旦拿东西就不停颤抖。唐集拿起她的小手爪子摸了摸，关切的问：“这是怎么回事，受伤了？”
柚子抽回小手爪子，用力拍打小脑袋：“这里的里面差一点。”
“休眠半途截止，导致神经功能没有发育完全？”唐集问。
“嗯，差一点点。”柚子拍拍沙鼠，示意唐集继续切肉。
唐集继续剥皮切肉，又问：“这次，你是要变成人吗？”
“一直想……”柚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的说：“跟小集一样。”
“想跟我一样，所以要变成人？”唐集疑惑的问。
“啊呜哇呜……就是就是……”柚子手舞足蹈的解释，一会是兽语，一会是人语。唐集听了一会，终于明白了情况。柚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与唐集不一样，出于某种本能，她渴望变得跟唐集一样。但变形需要一个前提：摄入足够多的生物样本，最好是直接吃几个。她要变成人，必须摄取人的生物样本，吃人是最方便的。长期以来，恶土唯一的人类是唐集，柚子没办法吃掉唐集，所以一直没有变成人。
“难怪你死皮赖脸也要吃掉莫威。”唐集没好气的翻个白眼。
“唔，小集让柚子吃饭的，才不是耍赖。”柚子瞪着小眼睛，正儿八经的狡辩。
“如果我不打断你，你会完全变成人吗？”唐集问。
“不知道。”柚子回答的超级干脆。
“不知道？你想变成人，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变成？”唐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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