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蜿蜒的山路转入一处山坳，经过十几株大柳树，只见一条小溪之畔有几间瓦屋，瓦屋后又是一排柳树。
此刻屋内明晃晃的点了九盏油灯，屋子中间有一张大床，床上仰面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腹部开了一个大洞，皮肉外翻，连里面的器脏肠子都清晰地露了出来。奇怪的是，如此巨大的创口，却没有多少鲜血流出来。
大床的边上，站着一名身材修长的青年。双手运指如飞，穿着纤细长线的银针上下飞舞，从床上男子的伤口钻进钻出。随着青年的动作，那可怕的伤口逐渐缝合。青年再从一堆瓶罐中取出药粉药膏喷撒涂抹，最后手势优雅的在伤口上用丝线打上一个小小的结，再用旁边的剪刀把长线剪断。
青年随手把针线和剪刀扔到一旁的木盘上，拍拍双手，一边道：“大功告成。”一边扭头向着上首椅子中安坐的矮胖男子道：“有请师傅查验。”
矮胖男子"嗯"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伤者头部的位置，突然一掌拍出，啪的一下，拍在了伤者的头顶。
稍远处站着的病员家属模样的七八名男女，脸上勃然变色，齐齐抢上前来问道：“平大夫，您这是何故？”
那矮胖男子傲然站立，并不回答。动手施救的青年同样微笑不语，只转头看向床上的伤者。
看到他的动作，大家也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伤者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眼皮微微颤动，随即睁开了眼睛。先是茫然的环顾四周，最后，视线投向床边的众人：“老刘，老陈，你们怎么都在这？”
眼看男子如此严重垂死的伤势，转眼间就转醒过来，还能说话，众人多事大喜，纷纷向平大夫师徒道谢。
矮胖男子平大夫粗短的右手一挥，道：“伤者已无大碍，只要好好休养十天半月就可痊愈。好了，你们找个担架把他抬回去吧。不要忘记，三天之内把医药费奉上。你们应该不会赖账吧，嗯？”
众人慌忙摆手，连声说不敢不敢。
开玩笑，平大夫的医药费也敢赖账，那是活得不耐烦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杀人名医”平一指，医术那是最顶尖的，接手的病症伤势，从没有治不好的。但他脾气很怪，号称“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医人杀人一样多，蚀本生意决不做。”每救活一人，必杀一人抵数。
因此，平一指的仇人早就被他的病人和病人家属杀了个干干净净，光洁溜溜，现在求医的江湖好汉们都在发愁怎么讨好平一指。敢欠医药费？大把好汉欢呼着过来取你颈上人头。
说来这两年的“医药费”真是好办多了，不再要求“医一人，杀一人”。只因为平一指两年前收了个得意弟子谭天，就是刚才那位动手医治的青年。为了给弟子练手，平一指不惜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病人来者不拒，来多少治多少，只是主治大夫换成了谭天。
这也没什么关隘，毕竟有平一指在旁盯着，随时救危，绝对死不了人，最多就多吃点苦头，人是一定能救回来的。英雄好汉们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哪会怕这点痛楚，这点小事自是无碍。这谭天也是争气，短短两年，医术就已经登峰造极，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现在已经完全不用师傅出手，自己就能完成全部的医治工作。
至于医药费，平一指不缺钱财，仇人也死的不能再死，再说动手的都是谭天，就让他自己拿主意。好在谭天没有“医一人，杀一人”的古怪癖好，反而好说话得很。无论金银财宝、字画古董、刀剑盔甲、武功秘籍，甚至是一个消息，只要他觉得满意，都能当抵医药费。当然，现在谭大夫医治的病人多了，医药费见得多，眼界也水涨船高，想随便拿点东西就能混过去，那是休想。耍横或赖账？更是想都不用想。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小名医”，好汉们不用发愁杀谁来凑数。你这是想逼着谭大夫也“医一人，杀一人”？整个江湖武林黑白两道的英雄好汉都不会答应，若有信心顶得住整个江湖的围杀，您老人家倒是可以试试。
好在谭天为人宽厚，即使真拿不出好东西，只要他觉得你确实尽力了，也不与人为难，轻轻放了过关。
看病人被家属抬在担架上出了门，谭天转向平一指道：“师傅，我这可算过关了吗？”
平一指本来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完成了这么高难度的一次手术，心里正高兴着，听他这么一问，脸立即就板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就这么不乐意呆在老子这里吗？一天到晚想着出去行侠仗义了。你才学武功多久？就那三脚猫功夫，别一出门就让人砍了，还要抬回来让老子给你治！”
谭天深知师傅脾性，知道他是口硬心软，也不生气：“师傅您可是答应过的，只要刚才那样的病患我治好10个，就让我到江湖上历练。好男儿志在四方，弟子入门晚，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早晚总要到江湖上闯荡一番的。至于武功……”
谭天说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脸上却保持恭敬严肃的表情：“昨天跟师傅您比试武艺，我可没有输。”
听他说起昨天的比试，平一指难得的脸上微红。
谭天说自己没输，其实是谦虚的说辞，实际上是平一指输了。只是这弟子懂事，知道顾全师傅的脸面，还很费力的维持了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说起来这个徒弟也是奇怪。两年前见到他的时候，虽说看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奇才，但已经二十多岁的年纪，早过了练武的最佳时间。但那天自己不知道是头脑发昏还是怎么回事，他说要拜自己为师，自己居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事后想想都觉得诡异。
既然答应了收徒，自然不能反悔，平一指也没有其他弟子，也就把自己的医术武艺悉数相传。
不想这弟子简直是天才中的天才，医术上的东西说过一次就能记住，动手医过两个病人就熟练得如同干了几十年的老大夫。到如今，单论医术已经不输自己多少了，哪怕是经验也不缺，让众多的江湖好汉的病躯生生的练出来了。
如今两人医术上唯一的差距，就是平一指的医术中有些用到内力驱使的法门，内功不到一定火候是使用不出来的，就如刚才平一指对伤者头顶上拍的一掌。不过即使没有那一掌，那男子也已经救治回来了，就是康复的慢一两天而已。
更让平一指惊叹的是，谭天似乎有很深厚的药物知识功底，而且是一种自己从没有听说过的派别。问其来历，只说是家传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平一指也没多加追究，倒是对于谭天会找上自己拜师有了答案——大家都是学医的嘛。
练武天赋同样不得了，不单把自己的底子掏了个空，那些病患贡献的五花八门的武功秘籍，适合他学的也一本不漏的全部学会——有些功法互相冲突，有些要自残，还有些适合女子洗练，这些他当然只看不练。难得的是他学的既博且精，似乎还有慢慢融会贯通，自创一格的样子。如果说还有什么短板，那也就只有内功了，毕竟这个是靠经年累月的苦练得来，两年时间还积累不了深厚的内力。
即使还有内力上的优势，即使平一指的武功与五岳剑派的各掌门相比也不遑多让，现在也已经打不过自己的徒弟！因为谭天的底子实在太好，刚入门考校时，平一指要赢他就已经非常吃力。加上练武天赋千年难得一遇，武学进展那真是一日千里。现如今，平一指也就只能在内功比试中找回点优越感了。
这，就是老子的弟子，我平一指的衣钵传人！万年一出的天才、妖孽，整个江湖有谁可比！？哈哈哈！！！
“杀人名医”对自己的弟子那是满意到了极点，但另一方面，就如天下所有父母一样，无论孩子多大，有多大能耐，在他们眼中还是需要自己呵护。因此，哪怕清楚知道，论武功，谭天已经能进入江湖顶尖高手行列，平一指还是不放心他独自一人闯荡江湖。
理智上，平一指也知道弟子所说在理，加上看着谭天殷切的目光，实在不忍让这个得意门生失望：“好吧，老子答应就是了。走吧走吧！别忘了跟你师娘道别。”
说完站起身子，走进了隔壁房间。
谭天看着师傅有点落寞的身影，心底暗道一声“对不起”，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从收集到的消息看，《笑傲江湖》正戏开罗的时间已经到来，自己再不动身，就要赶不及了。
出发之前，与师娘告别，又是一番依依不舍和万分叮嘱。
站在门前的小山坡上，谭天只觉胸中豪气勃发。在此蛰伏了许久，今天终于到了潜龙出渊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居住了两年的瓦屋，门前亲人般的师父师娘，终于脚下一点，嗖的一声向前冲去，瞬间消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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