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手搭在一起。每个人都意识到,C市的黑道格局,将就此改变。
“很好。”谢闯显得非常满意,“至于合作的细节,下周我们开会讨论。”
说罢,谢闯突然向衣洪达挤挤眼睛:“老衣,你的那批货,下家是梁四海。”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王宝突然抬起头来。
深夜。一辆箱式货车在公路上飞驰。此刻秋风渐起,公路两旁的树木随风摇摆着,枯黄的树叶不停地飘落在路面上,而后,被疾驰而过的车轮卷起、粉碎。
货车的驾驶室里,肖望沉默地坐着。鼻子里渐渐嗅到咸腥的气息。他向右侧望去,在交替掩映的树影中,一条灰白色的长桥若隐若现。
很快,货车驶到桥面上。开到桥中段的时候,货车开始减速,最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肖望跳下货车,站在空无一人的桥上,向左右望望。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黑暗。肖望敲敲车门。
货车又发动起来,在桥面上转过方向,调整位置,最后,车尾顶在长桥的栏杆上。
深夜的大海不像白天那样沉静,幽蓝的海水此刻变得漆黑一团,不怀好意地翻涌着。在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中,肖望的头发被海风吹起,耳边是刷刷的声音,那是海浪在贪婪地舔舐着桥墩。这片海,仿佛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巨兽。
车厢的后门打开,一块木板伸出,搭在桥栏上。很快,车厢里有了动静。某个沉重的东西正在里面缓缓滚出,最后落在木板上,越过桥栏,扑通一声掉进了黑色大海中。
肖望向桥下望去,看见几团白色的浪花正重新融入那浓黑如墨的海水中。没有想象中的波澜,刚刚吞噬了那么一大坨钢锭的大海依旧不动声色,冷冷地仰视着这座桥、这辆车、这些人。
肖望离开桥栏,向正在缓缓掉头的货车走去,刚迈出几步,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丰羽茶室”312包间里,梁四海定定地看着玻璃茶壶里上下翻转的龙井茶叶,不停地吸着烟。
谢闯昨天打电话来,却只字未提上次动手的事情,而是询问他是否有兴趣带着人过来。其实,连吃了两次亏之后,梁四海元气大损。自己的地盘,也被“四大家族”陆续蚕食得差不多了。梁四海甚至动了转入正行的念头。谢闯的电话让他的心思有些活动——也许,背靠谢闯这棵大树,还有一丝转机?
正想着,包间的门被推开了。梁四海下意识地站起来,脸上刚露出笑容,就变成了惊讶的表情。
走进来的,是肖望。
“兄弟,”梁四海一边伸出手去,一边向肖望身后看去,“怎么……是你来了?”
“是啊。”肖望看到包间里只有梁四海一个人,也很奇怪,“浩青哥还没到么?”
“呵呵,没事。”梁四海招呼肖望坐下,“你来也挺好。跟你更熟一些,谈起来更方便。”
说罢,梁四海起身给肖望倒了一杯茶。肖望一边谦让,一边摸出手机拨通了赵浩青的号码。片刻,听筒里传来冷冰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肖望挂断电话,皱起了眉头。梁四海注意到他的表情,问道:“浩青哥怎么说?”
“没事。”肖望耸耸肩膀,“也许他就快到了。”
“肖望,咱们也算熟人了,我不妨开门见山。”梁四海的表情恳切,“谢闯提出要我带人过去,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且,我最近听说,‘四大家族’要合并?”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肖望略沉吟了一下,“不过,看起来是有这个趋势。”
“嗯,我感觉得到。”梁四海点点头,“谢闯约我出来谈,却安排在陈庆刚的地盘上,估计他们俩已经合作了。”
时至下午4点,“丰羽茶室”的大门却已经悄然关闭。一个服务员在门外竖起“闭店”的牌子,回身锁死了大门。
路边停着一辆商务车。茶色玻璃后面,一架望远镜正对着茶室所在的三层小楼。霓虹招牌已经熄灭,几个服务员正忙着关闭窗户,拉紧窗帘。
望远镜放下,在它后面,是邢至森铁青的脸。
包间内。梁四海起身给肖望的茶杯里续水。
“我想问问,合并之后,我是把现有的地盘交给谢闯,然后重新分配,”梁四海看着肖望,“还是保留现有的地盘,按月给谢闯交钱?”
“这个我不清楚,也不是我这个层次该知道的。”肖望摇摇头,“还是等浩青哥来了……”
忽然,肖望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立刻接听。
“喂,闯哥。”
“你到了么?”
“到了,我和梁四海在一起。”
“他一个人?”
“对。”
“桌面下用胶布粘着一把枪,干掉他。”
“嗯?”肖望睁大了眼睛,“闯哥?”
“马上。”
说罢,谢闯就挂断了电话。
肖望愣了几秒钟,把手机揣回衣袋,重新坐到桌子旁。梁四海看看他,问道:“怎么了?闯哥怎么说?”
“哦,没事。”肖望勉强笑笑,“浩青哥那边有点事,稍晚点到。”
“嗯,那就等等吧。”梁四海拍拍手上的瓜子皮,“饿不饿?要不先叫点东西吃?”
“不用了。”肖望拿出烟,刚抽出一支,突然手一松,烟掉在了地上。肖望俯身去捡烟,迅速看了一眼桌底。
一支手枪被胶布粘在桌底。
肖望咬了咬牙,刚刚抬起头,就感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凉,随即,就是一阵刺痛。
面前多了两条腿,肖望慢慢地抬起头,看见梁四海已是一脸凶相,手里的匕首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谢闯想干掉我,对吧?”梁四海揪住肖望的衣领,手上稍稍用力,“为什么?我又没碍他的事儿!”
“对。”肖望感到已经有血顺着脖子淌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
“给谢闯打电话!”梁四海的表情越加凶狠,“马上!快点!”
肖望还来不及回话,就听到包间门的玻璃窗哗啦一声碎掉,紧接着,一支乌黑发亮的霰弹枪口伸了进来。
“操!”梁四海怒骂一声,推开肖望,一把掀翻桌子,矮身躲在桌面后。肖望无处可躲,情急之下,也挤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枪声响起。
几十颗弹丸打进室内。一时间,木质桌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弹洞,木屑四溅,杯盘粉碎,沙发上的羽绒靠垫被打裂,室内一片狼藉。
连放数枪后,走廊里暂时恢复了平静。
弹雨之下,两人只能紧紧地靠在一起。听到枪声停止,一直双手抱头的肖望放下手臂,立刻发现那支手枪就在眼前。刚伸出手去,就被梁四海伸过来的匕首逼退。梁四海撕下胶带,把枪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仍然用匕首抵住肖望,从桌面后探出头去,刚露出半个脑袋,枪声又起,十几颗弹丸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梁四海缩回脑袋,不停地喘着粗气。
“我靠,还没死?”王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俩的命还挺大啊。”
“王宝?”梁四海的眼睛瞪大了,“你他妈讲不讲信用?我赔了钱,也道了歉,你他妈还想怎么样?”
“哈哈,梁四海,不是我要干你。”王宝得意地笑着,“是老衣——吞了他的货,你以为‘四大家族’是好惹的?”
“货?什么货?”梁四海又惊又怒,“我没有!”
肖望的脑子一片混乱。那批货并不是被梁四海劫走,谢闯栽赃给梁四海,并出手杀他,显然是为了拉拢衣洪达。
可是,王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从王宝刚才的举动来看,他的目标显然不只是梁四海一个人!
正想着,梁四海却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
“王宝,谢闯的人在我手里,你别乱来!”梁四海把枪顶在肖望的头上,“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要当面向谢闯问个清楚!”
走廊里传来踩踏碎玻璃的声音,王宝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支霰弹枪,身后是两个提着手枪的男子。
“开枪吧,还省得我动手了。”王宝叼着烟,脸上的肌肉因兴奋而抽搐着,“反正你们两个我都要弄死。”
“宝爷,我们的恩怨可以再说。”肖望死死地盯着王宝手里的霰弹枪,“我是闯哥的人,你杀了我……”
“少他妈演戏了,你他妈跟梁四海是一伙的。”王宝慢慢抬起枪口,“闯王告诉我,一分钟内听不到枪响就进来把你们都干死。”
肖望还要分辩,就听见梁四海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窗户。”
几乎是同时,肖望感到自己头发上的力道一松,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弯腰捡起手边的一把椅子,朝窗户扔了过去。
随着哗啦啦一阵脆响,木质雕花玻璃窗被砸开。
梁四海手里的枪随即对准王宝。枪响。空仓挂机。
只有一颗子弹!
王宝本能地一躲,手里的霰弹枪失去了准头,十几颗弹丸都打在墙上。
梁四海还在徒劳地扣动着扳机,肖望已经捞起地上的破茶壶扔了过去,而后,拉了梁四海一把,转身向窗口扑去。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先后从破裂的窗户中跳了出去。
王宝骂了一声,冲到窗口向下望去。楼下是一个自行车棚,棚顶已经被砸出一个大洞,灰尘弥漫,看不到跳下去的人是死是活。
王宝拉动霰弹枪的护木,向那个大洞里连连射击,另外两个手下也把枪里的子弹一股脑儿地打过去。这时,路边一辆商务车的车门突然拉开,几个人从车里冲出,边向茶楼跑来,边从腰里摸枪。
“妈的!有警察。”王宝急忙收回枪,“快,从后门撤!”
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的液晶电视里正在播放足球赛。谢闯半躺在沙发上,手捧着一杯香槟酒,漫不经心地观看着。
赵浩青匆匆地走进来,弯腰附在谢闯耳边说道:“事情办完了。可是……”
“可是什么?”谢闯抬起头来,皱起眉头看着赵浩青。
“办得不利索,后来把警察引来了。”赵浩青低声说道,“不过,我打探到的消息是:两个都死了。”
“王宝呢?”
“我尽快安排他出去躲躲。”赵浩青犹豫了一下,“闯哥,肖望……真的是内鬼么?”
“他是不是内鬼不重要。”谢闯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只有让老衣相信我帮他出了这口气,他才会死心塌地跟我合作。”
他看看赵浩青:“怎么,你心里不痛快?”
“没有。”赵浩青急忙说道,“如果肖望出了问题,我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跟你没关系。”谢闯拍拍赵浩青的手臂,“通知他们,过几天开会。”
师大体育场。深夜。
邢至森独自坐在看台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不停地向四周张望着。突然,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北郊……杨二堡村……苹果树……11点半……知道了。”
邢至森挂断电话,又收好记事本,扭头看看仍然空无一人的操场。最后,他咬咬牙,扔掉烟头,起身离开。
走出体育场,邢至森穿过一排单杠和秋千,来到停放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捷达车旁。上车,发动,邢至森却没有踩下油门,而是点燃了一支烟,说道:“出来吧。”
后座上突然坐起一个人。
邢至森吸了一口烟,从后视镜看着他。
“梁四海在哪里?”
“邢局,”戴着棒球帽的肖望慢慢地抬头,露出满脸伤痕,“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怎么样了?”
看到他的样子,邢至森一怔,随即垂下眼皮,吸了半支烟之后,低声说道:“辛苦了。”
“你知道我当时在茶楼,对吧?”
邢至森呼出一口气:“对。”
“那你为什么不上来救我?”肖望激动起来,“我差点就死在那里!”
“我不知道王宝要杀你!”邢至森低声吼道,“我以为他只是要干掉梁四海!”
“操!”肖望骂了一句,重重地靠向后座,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我也很担心你,一直在找你。”
肖望哼了一声,没回话。
邢至森看看他,抿抿嘴,又问道:“梁四海呢?”
“不知道。”良久,肖望才有所回应,“当时分头跑了。”
“你为什么不跟着他?”
“当时差点连命都丢了,领导!”肖望瞪起眼睛吼道,“你当我是什么,兰博?”
“你是警察,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邢至森板起脸,“入警的时候没学过?”
“死可以!但我不能稀里糊涂地去死!”肖望扑到前座,“你必须告诉我,谢闯为什么要杀梁四海,为什么要杀我!”
“不该知道的,就别问!”邢至森目视前方,“你暂时别出来,我给你安排个地方。”
“你不说我也知道。”肖望回到后座上,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校园,慢慢说道,“你劫了老衣的货,然后放出消息说是梁四海干的。但你的目标应该不是梁四海那么小的帮派,对吧?”
邢至森沉默良久,最后吐出一个字:“对。”
“谢闯干掉梁四海是为了拉拢老衣,”肖望回过头来,“那他为什么要干掉我?”
“因为你自己。”邢至森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不帮梁泽昊打王宝,谢闯不会认为你是梁四海的人。”
“这对你来讲是机会吧?”肖望若有所思地看着后视镜里的邢至森,“王宝和梁四海有了过节,干他的时候,王宝肯定很主动——你那天是想去抓王宝,对吧?”
“对。”邢至森轻叹口气,“现行犯。拿下他,王革那边就问题不大。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也想杀你。”
肖望没有在意这个,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卧底,对吧?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这个你用不着知道!”邢至森打断他,“我们准备抓王宝,如果你有梁四海的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他是重要的证人。”
肖望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梁四海的人呢?谢闯不可能只对他本人下手。”
“梁四海去茶楼那天,‘四大家族’突袭了他的地盘,梁四海的手下基本被打散了。”邢至森撇撇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梁泽昊带着裴岚去韩国玩了,恰好躲过一劫。”
肖望没说话,扭头看着窗外。
“我给你找个地方躲一躲。”邢至森拿出一个信封,甩到后座上,“尽量别露面。”
“躲到什么时候?”
“恐怕得一段时间。”邢至森低声说,“扳倒谢闯和老衣,你就能恢复身份了。”
“要多久?”肖望追问道。
“这个我也不能确定。”邢至森沉吟了一下,“总之你自己小心……”
“那我就像老鼠一样躲着?”肖望终于按捺不住,“等到猴年马月?”
“不管你的身份有没有暴露,你现在都不能出来!”邢至森的语气坚决,“你不能再回谢闯那边,和暴露也他妈没什么分别了!”
“所以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吧?”肖望摘下帽子摔在座位上,“可以一脚踢开了是吧?”
邢至森在后视镜里盯着肖望看了几秒钟,突然锁上车门,踩下油门。
“戴上帽子,坐低点!”邢至森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这件事了结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肖望乖乖地照做。此刻,他不想争辩。
因为他已经知道邢至森要做什么了。
郊区一栋尚未竣工的楼房里,几个人围坐在十一楼的一个房间里,沉默地吃着盒饭。梁四海坐在角落里吸烟,面前的盒饭已经凉透,却丝毫未动。
夜色渐深,寒风又起。梁四海看看身边的几个人,个个抱着肩膀,冻得哆哆嗦嗦。他扔掉烟头,挥手叫来一个手下。
“去找点树枝什么的,生堆火,大家暖和暖和。”
那个手下的脸上还带着尚未消退的瘀痕,点点头,瘸着腿离去。
梁四海翻出手机,再次拨打梁泽昊的号码,还是关机。他想了想,编写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
C市有变,不要出机场,立刻离开。随后联系。
梁四海合上手机,心中暗暗祈祷梁泽昊能在从韩国回来后马上打开手机。
他站起身,看看其他几栋同样一片漆黑的楼房。再往远看,就是C市的市区。此刻,市区里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梁四海默默地注视着那一片灯火,似乎在分辨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建筑。
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翻身再无可能,唯一的活路就是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身上的银行卡里还有十几万块钱,自己留一点,其余分给这几个不离不弃的兄弟做遣散费。然后,带着儿子离开C市,至于以后……慢慢再打算吧。
只是……
梁四海突然暴起,一拳打在粗糙的水泥墙壁上。
他不甘心,太不甘心。混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就这样因为一批莫名其妙的货,统统都丢掉了。昨天还是威风八面的大哥,一夜之间就变成东躲西藏的倒霉蛋。
只是,不甘心又怎样?
梁四海看看已经流血的拳头,只感到那股恶气在胸中翻涌,几乎要鼓破胸腔了。
一间街边随处可见的小旅店里,水泥走廊坑坑洼洼。年轻人不知道那沙沙声是来自手里的塑料袋,还是脚底的沙粒。走到尽头,他看见上午送来的盒饭还在门口。年轻人皱皱眉头,抬手轻敲房门。门上的猫眼暗了一下之后,房门拉开一道缝,随即,一股浓重的烟雾涌了出来。
年轻人看看门上挂着的防盗链,简单地说了句“吃饭”。
“放那儿吧。”室内的人躲在门后,“烟。”
年轻人一愣,随即掏出衣袋里的烟盒塞了进去。一只手迅速伸出,拿过烟盒后就砰的一声关死了房门。
年轻人摇摇头,拎起那盒冷饭,转身离去。
肖望坐在那张咯吱作响的单人床上,面向窗户,点燃了一支烟。
他已经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只是在不停地吸烟。他不知道现在外界的情况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躲多久。唯一肯定的就是,只要“四大家族”不垮台,自己就得一直在这里躲下去。
他多想冲出去,面对谢闯或者王宝,痛痛快快地干一场!
然而,每当他奔到门口,抬手去拉防盗链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就会在心底响起:
你,现在是一只老鼠。
一只既不能公开身份,又被黑帮当作内鬼的老鼠。
这声音让他瞬间委顿下来。
当肖望又一次颓然坐在床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窗外,各色灯火依次亮起。忙碌了一天的城市开始呈现出平静又温馨的景象。还残留着一丝暗橘的天边,一架通体闪烁的飞机正缓缓掠过。
她在干什么?
肖望被这个突然闪现在脑海中的问题吓了一跳。随即他就意识到,当梁泽昊和裴岚走出机场,迎接他们的,不是早已熟悉的江湖秩序,而是斩草除根的杀戮。
他坐不住了。
从肖望洞悉邢至森的全盘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就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只是这盘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
卧底数年,肖望所提供的情报,仅仅是一些旁支脉络而已。所谓小卒,就是该挺进的时候义无反顾,该牺牲的时候毫不留情。
难道那些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代价,就是做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么?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肖望一惊,随手操起桌上的烟灰缸,迅速闪到门旁,凑近猫眼向外望去。
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肖望心下疑惑,可是,那声音分明还在。
他想了想,轻轻地扭开门锁,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一瞥之下,肖望不由得失笑。
一只硕大的老鼠正趴在门口的饭盒上,从一个撕开的小口里,埋头扒食里面的饭菜。
肖望不心疼那盒饭,只是觉得那声音令人生厌,就抬脚去驱赶它。
老鼠却不怕,依旧趴在饭盒上,冲他露出满是油腻的尖牙。
肖望有些哭笑不得,妈的,什么世道,老鼠都不怕人了!
突然,肖望脸上的笑容开始收敛。他静静地看着这只老鼠,看它旁若无人地享用着晚餐。
是啊,谁说老鼠就得东躲西藏?谁说老鼠就不能反咬一口呢?
肖望关好房门,转身走到窗前,摸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很久才接通,对方却不说话,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传来梁四海犹疑的声音。
“肖望?”
“梁四海,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肖望深吸了一口气,“我是警察。”
夜半时分,杨二堡村的村口悄然集结了几辆警车。凌晨1点28分,在村主任的带领下,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沿着村中的小路,悄悄地围向村西侧的一个小院。
郑霖身着防弹衣,提着手枪,拿起对讲机低声说道:“邢局,抓捕行动已经准备就绪。”
“行动,要生擒王宝。”
郑霖挥挥手,一名特警上前剪断院门上的铁锁。随即,特警们悄无声息地冲进院子,绕过院子中央的一棵苹果树,聚拢在一间瓦房前。两名特警将七九微型冲锋枪对准漆黑一片的窗户。两名特警靠在门的两侧,另外一名特警手持破门锤,对准门锁的位置,先尝试着推了一下房门……
门居然开了!
郑霖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挥手喝道:“行动!”
守在门两侧的特警立刻突入,穿过门厅,直扑里间。身后的特警们随之鱼贯而入,随着一声声“安全”,现场已经被完全控制。
郑霖快步走进里间,才发现这现场压根就不用控制。
在狭窄的里间,床上除了凌乱的被褥外,空空如也。
5分钟后,正在市局布置讯问任务的邢至森接到了郑霖的电话。对方刚刚开口,邢至森就失声叫道:“什么?!”
“确实没有人,房前屋后我都搜遍了。”郑霖的声音很急切,“不过,在现场有打斗痕迹,血迹还没干。”
“你马上在村子附近搜一搜。”邢至森的脸色很难看,“有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翌日,俪宫娱乐城门口挂起了停业装修的牌子。不过,门前却停着几辆豪车,两个黑衣黑裤的男子把守在门前,一副高度戒备的样子。
一辆冷柜车开过来,缓缓停在门前。车厢门打开,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跳下来,扛着白色冷藏箱向娱乐城的门口走去。
门口的男子拦住走在前面的工人,问道:“是什么?”
“龙虾、鲍鱼,”工人扛着冷藏箱,“还有帝王蟹,昨天订的。”
男子挥挥手放行。工人们从门口鱼贯而入,被服务员引向后厨。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队尾的两个工人突然一转身,钻进了卫生间。
肖望和梁四海七手八脚地脱下身上的工作服,露出里面的黑色西装。随即,梁四海把衣服塞进垃圾桶,肖望则打开一个白色冷藏箱,从中取出两支手枪。一支递给梁四海,另一支掖进了自己的腰间。
整理停当,肖望抱起另一只冷藏箱,起身向门口走去,刚要拉门,就听到梁四海在身后说道:“肖望。”
“嗯?”肖望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梁四海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待会儿打起来……”梁四海看上去有些紧张,“自己小心点。”
“知道了。”肖望垂下眼皮,伸手去拉门。
他把头探出去,想看看走廊里是否有人。然而,刚刚转动一下脖子,肖望的身体就僵住了。
在他的眼前,是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会议室里,谢闯、陈庆刚、衣洪达和王革围坐在一张长条桌前。谢闯正在念着手里的一份协议。
“……如任何一方的首脑亡故,或者因故不宜再承担首脑职责,比方说,被抓或者跑路,”谢闯看看其他三人,“则由本方推举继位人,本协议继续有效……”
“操!”衣洪达骂了一句,向后靠坐在沙发上。
“怎么,老衣?”谢闯看看衣洪达,“你对这一条有想法?”
“想法倒是没有。”衣洪达撇撇嘴,“就是听着晦气。”
“既然要长期合作,自然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我觉得还可以。”陈庆刚剥了颗松子扔进嘴里,“闯王你继续念。”
20分钟后,这份长长的合作协议终于念完。口干舌燥的谢闯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边抹嘴边询问其他三人:“怎么样,各位兄弟,有什么想法?”
王革想了想,开口说道:“既然是深度合作,我觉得应该加上一条:守望相助——任何一方出事,不管是不是官非,其余三方都得伸把手。”
“我同意。”衣洪达也开口了,“再有,总首脑一当就是五年,有点太长了,三年吧。”
“组织上合作是一方面,”陈庆刚看看其余三人,“生意上,大家应该互相让让步,别老是把着自己那一块不放。”
“哈哈,我知道。庆刚,你一直想搞地产吧?”谢闯笑起来,“这都好商量。”
他上身前倾,把手掌按在协议书上。
“只要我们能合作在一起,”谢闯扫视着其余三人,目光炯炯,“C市就是我们的!”
“他妈的,简直是胡来!”邢至森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把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稍稍平静一下之后,邢至森仔细聆听着对方的话,犹豫了几秒钟,最后点头:“按你说的办吧。”紧接着,他又加了一句:“如果局势不利,你马上撤——尽量把那小子带出来。”
刚刚挂断电话,郑霖就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粉碎的茶杯。
“我听到声音……”郑霖看看邢至森,“你这是怎么了?”
“马上让特警支队集合,15分钟后出发。”邢至森顿了一下,“叫救护车。”
大哥们在开会,各自带来的手下就聚在大厅里打牌。吆五喝六的,十分热闹。虽说大哥们在谈合作,底下的小弟们却一时习惯不了,一张牌桌前基本都是自己人。
衣洪达带来的人最多,占了好几张牌桌,也最热闹。一个身穿灰西装的男子懊恼地推开眼前的麻将牌,伸手去衣袋里拿钱。
“小武,赢了多少?”
“赢个屁啊。”叫小武的男子回头,见是赵浩青,慌忙站起来,“浩青哥……”
“继续继续。”赵浩青拎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箱子,笑容可掬地拍拍小武的肩膀,“兄弟们先玩着,马上就开饭。有澳洲龙虾和帝王蟹——敞开了吃!”
小武乐了,见赵浩青还站着,忙不迭地去接赵浩青手里的箱子:“浩青哥,这是啥啊?”
“酒。”赵浩青一闪,把箱子藏在身后,“你继续玩吧。”
“我帮你拎。”小武急于讨好赵浩青,又伸手去拎箱子,“送到后厨么?”
“不用不用。”赵浩青连连躲闪。正撕扯间,箱子哗啦一声打开了。
十几只用油纸包好的手枪掉了出来。
桌前的人噌地一下都站起身来。
刹那间,大厅里鸦雀无声。
会议室内,一场讨论刚刚结束。谢闯看上去很满意。他低头看看手表,笑着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既然大家对协议基本同意,细节问题再慢慢落实吧。”
说罢,谢闯环视其余三人,表情渐渐严肃起来,“那么,咱们就来选举第一任总首脑吧。”
其余三人互相看看,最后,陈庆刚开口了。
“我看也甭选了。”陈庆刚扭头望向谢闯,“这里闯王实力最强,也是你提出合作的——你来当吧。”
“那不好吧。”谢闯嘴上推托,却把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衣洪达和王革,“还是投票吧。”
“我没什么意见。”王革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反正大家轮流坐庄,早晚会轮到我头上。”
于是,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衣洪达身上。
衣洪达撇撇嘴,刚要开口,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通了电话。
“喂,小武?”
“大哥,你说话方便吗?”小武的声音很急。
“方便。”衣洪达有些莫名其妙,“你说吧,什么事?”
“大哥,赵浩青手里有一批枪。”小武的声音骤然降低,似乎在躲避什么,“我觉得是咱们上次被劫走的货。”
“哦?”衣洪达皱起眉头,坐直了身体,“你没看错?”
“我也说不准。”小武停顿了一下,低声说,“不过,肯定是老毛子的马卡洛夫手枪。”
“我知道了。”衣洪达的眼球迅速转动着,“去看看,别轻举妄动。”
见衣洪达挂断电话,陈庆刚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老衣,等你的意见呢——就让闯王当了,行不行?”
衣洪达没回话,而是低着头思考着什么。片刻,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闯王,你说是梁四海劫了我的货……”衣洪达盯着谢闯,“那我的货呢?”
谢闯一怔,随即就恢复了常态:“还没找到,怎么了?”
“如果梁四海劫了我的货,”衣洪达的语速很慢,却字字透着寒意,“我们扫他的地盘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的人拿枪反抗?”
“老衣!”陈庆刚皱起眉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你闭嘴!”衣洪达猛地伸出一只手,直指陈庆刚,“我没问你!”
陈庆刚正要发作,谢闯挥手阻止了他,转头望着衣洪达。
“钱已经追回来了,货找不找回来,有什么要紧?”谢闯的脸色很不好看,“也许梁四海把货转手卖掉了。”
“有枪就有钱!”衣洪达的声音高起来,“梁四海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老衣你到底想干什么?”谢闯不耐烦了,“你不同意我当大哥就直说!”
“我现在不关心这个!”衣洪达突然嘿嘿地笑了笑,“我的人发现那批货在你手里。”
刹那间,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谢闯怔怔地看着衣洪达,片刻,他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反问道:“老衣,你他妈说什么呢?”
不等衣洪达说话,王革慢悠悠地开口了:“闯王,老衣说的是真的?”
“什么他妈真的假的!”谢闯彻底火了,“谁看见的?让他上来对质!”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看到他们,室内四人统统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是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肖望和梁四海一前一后,径直走向谢闯,把一个白色保温箱放在茶几上。随即,梁四海向谢闯微微颔首。
“大哥,你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说罢,两人就并肩站在谢闯旁边,盯着其余三人。
谢闯看着他们,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们为什么叫我大哥?什么事情办妥了?白色保温箱里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好几个问号接连涌入谢闯的脑海中,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衣洪达已经拿起了那个保温箱。
不祥的预感瞬间就涌上他的心头,谢闯本能地去拉衣洪达,却被他抢先一步掀开了保温箱的盒盖。
衣洪达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随即惊叫一声,把保温箱扔在了茶几上。
一颗人头从保温箱里滚出来,在茶几上打了个转,恰好停在王革面前。
王革也受惊不小,急忙向后靠去。然而,这个动作他只做了一半,目光就再也无法离开那张肿胀不堪的脸。
“王宝?!”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散发着恶臭,已经开始腐烂的恐怖球体,正是王宝的人头。
王革的视线随即投向目瞪口呆的谢闯。
“谢闯!”王革腾地一下站起来,从腰里拔出一把手枪,直指谢闯的额头,“我干你娘!”
“有事好商量!”陈庆刚急忙打圆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误你妈个会!”王革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又把枪口指向陈庆刚,“王宝两次出事,都是在你的地盘!”
王革话音未落,衣洪达也拔出枪来,直指谢闯。
“你他妈口口声声说要合作,其实是想吞了我们!”衣洪达目眦欲裂,又转向陈庆刚,“怪不得你那么支持谢闯——你们他妈是一伙的!”
“不关我的事!”陈庆刚的手已经摸向腰间,“你们他妈的都疯了!”
一时间,会议室内的气氛紧张到极致!
“都冷静点!”谢闯大吼一声,猛地转头面向肖望和梁四海。
“你们……你们……”谢闯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双眼爆射出狂怒的光芒。突然,他跳起来,伸手去抓梁四海的衣领。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乒乒乓乓的枪声就在俪宫娱乐城里响起。
突然响起来的枪声让王革全身一震,他骂了一句“我操”,就对谢闯扣动了扳机。
谢闯被击倒在沙发上,挣扎着拔枪还击。衣洪达同时开枪,陈庆刚肩部中弹,也拔出枪来向衣洪达和王革乱射。
枪声大作。
混战只持续了几秒钟,之后,会议室里硝烟弥漫,一片死寂。
肖望和梁四海抱头蹲在沙发后面,等枪声停止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王革仰面躺在对面的沙发上,胸前的几个弹孔里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衣洪达躺在他的身边,也已经气绝身亡。
陈庆刚的头部中弹,整个脑袋像被打碎的西瓜。他俯卧在地板上,左腿还在微微地抽搐着。
梁四海慢慢地站起身来,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等他回过神来,急忙在身上疯狂地摸索着。当他意识到自己安然无恙的时候,双腿一下子就软了。
肖望也是满头冷汗,脸色惨白。他拉起梁四海,急切地说道:“走,快走!”
刚迈出一步,肖望就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死死地拽住。他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扭头看去,只见仰躺在沙发上的谢闯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你们……”谢闯歪着头,刚一开口,就有大股鲜血从嘴里涌出。紧接着,谢闯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随即,他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抓住肖望的右手颓然滑落。
肖望咬咬牙,拽着梁四海疾步走出会议室。
楼下大厅内已经是人间地狱。
到处是撞翻的桌椅、打碎的水杯、打空的手枪和弹壳。二十几个人躺卧在地面上,大多数已经悄无声息,只有几个垂死的男子还在痛苦地呻吟着。
血。到处是血。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重的甜腥味。
肖望和梁四海对视了一下,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极大的恐惧。他们扶着栏杆,战战兢兢地走下楼梯。刚下了几阶,就看到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俯卧在台阶上。
肖望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甩开梁四海,几步跳过去,把男子翻转过来。
赵浩青的双眼微闭,白衬衫的胸前已经被血浸透,几个还在冒血的弹孔触目惊心。
肖望连连摇晃着他的身体:“浩青哥!赵浩青!”
赵浩青突然咳嗽了几声,口中喷出几滴鲜血,眼睛慢慢睁开。他的视线茫然地在肖望脸上来回游移,最后聚焦于肖望的双眼。
“谢……谢闯……”
肖望知道他想问什么。
“死了。”肖望凝视着那张越来越苍白的脸,“四个人,都死了。”
赵浩青艰难地笑了笑,目光散漫开来。
“没想到……‘四大家族’,就这样……”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卡在赵浩青的脖子上。肖望一惊,抬头看到了梁四海铁青的脸。
“你干什么?”肖望急了,伸手去掰梁四海的手。
“他必须死。”梁四海的手竟如铁钳一般无法撼动,“这样,就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四海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肖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和我,都能做回原来的自己!”
肖望怔怔地看着梁四海,突然松开了自己的手。
赵浩青的脸抽搐着,已经变成了青紫色,随着梁四海越来越用力的卡压,他的双眼慢慢闭合,嘴边不时有大股的血沫涌出。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让他抬起手,软绵绵地在梁四海身上抓挠着。
终于,那只手无力地垂下。赵浩青歪过头,再无气息。
肖望呆呆地看着赵浩青,脑海中似乎一片空白,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等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时,才发现身边的梁四海已经不见踪影。
三天后,C市公安局宣布,经过详细调查及周密部署,警方一举打掉了长期盘踞于C市的谢闯、陈庆刚、衣洪达及王革四个犯罪团伙,共抓捕涉黑成员上百人。一夜之间,“四大家族”全部覆灭。C市市民无不欢欣鼓舞。
C市公安局。
肖望静静地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盯着墙角出神。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肖望扭过头,看见郑霖正大步走过来。
“兄弟,辛苦了。”郑霖在他身边坐下,递过一根烟,脸上是充满歉意的笑容,“当时我不知道你是自己人,所以……”
“没关系,郑支队。”肖望接过烟,冲他笑笑,“我没怪过你。”
郑霖帮他把烟点上:“有什么打算?去我那里吧,我需要几个能干的伙计。”
“听组织安排吧。”肖望吸了一口烟,“我服从分配。”
此时,对面的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中年人。
郑霖和肖望同时站起:“邢局。”
邢至森点了点头,把视线投向肖望。郑霖识趣地说了句“你们聊”,就快步离开了。
邢至森看了肖望几秒钟,把手里的一个文件袋递过去。
“手续都办好了。”邢至森慢慢地说道,“你先去S市分局。谢闯还有几个手下没到案,怕他们报复你——将来有机会再把你调回来。”
“行。”肖望丢掉烟头,“我尽快去报到。”说罢,他向邢至森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刚迈出几步,邢至森突然叫住他。
“肖望。”
“是。”肖望向后转,面无表情地看着邢至森,“您还有什么指示?”
邢至森盯着他,神色复杂。
“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您说。”
“但是,你未必会对我说实话。”邢至森眯起眼睛,“对么?”
“邢局,我曾经是一个卧底,说谎是一个卧底的基本素质。”肖望忽然笑笑,“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肖望顿了顿,又说道:“案子已经结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真相,有那么重要么?”
邢至森默默地看着他,良久,吐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我会的。我是一个警察。”肖望突然立正,向邢至森敬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一个好警察。”
丰羽茶室。
梁四海稳稳地坐在店堂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神色淡定。在他身边,是昂首挺胸的梁泽昊。
梁四海端起一杯茶,吹开茶叶,小口呷着茶水。在他面前,是黑压压的一大群平头男子。梁四海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着,发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曾经是“四大家族”的手下。
随着梁泽昊一声令下,平头男子们齐刷刷地向梁四海鞠躬。梁四海纹丝不动地坐着,表情从容。
你死,我活。你垮台,我上位。游戏规则就这么简单。
其实,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深夜。C市公安局。邢至森办公室。
昏暗的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台灯。邢至森靠在椅子上,默默地吸烟。在被光线分割的阴影中,邢至森的脸半明半暗,仿佛是两张面孔。
吸完最后一支烟,邢至森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放在桌面上,无声地看着那棕黄色的封面。良久,他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翻开第一页。
那是一份加盖着“绝密”印章的个人简历,右上角贴着一张半身彩色照片。赵浩青身着警服,略带腼腆地冲他笑着。
邢至森久久地凝视着那张不变的笑脸,忽然,他捂住眼睛,呜呜地哭起来。
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时刻,邢至森认为自己有理由悲伤,有理由怀念。他知道这个职业意味着危机,他知道胜利终将付出代价。他知道这次别离不是终点,他知道一切都远没有结束。
邢至森不知道的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对手,已经在黑暗中露出森森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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