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懿泽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她朝着一个不确定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被一条河挡住了去路,河边很清静,没有人声,没有杂草,只有一块半高不大的石头墩子,懿泽就坐在了上面,望着滔滔流逝的河水发呆。
此生境遇,就在那奔腾的浪花中重现。
轮回隧道中,她耐受着旋风冲破七道生死关,蹦出关口,跳向人间。
杭州旧居内,观保抱着刚出生就喜笑颜开的她惆怅发呆,左右询问。
房檐上,宜庆将菜汤倒下,洒在了她的头上和书上,她将书下藏着的弹弓取出,向上弹出一个小石子,吓得宜庆从房檐上滚下。
入宫选秀,顽皮的永璂撞在她身上后摔倒大哭,她被萧韫甩来一个耳光,永琪突然出现为她解围。令妃抱永璂后摔下台阶,所有秀女因此落选,秀女们集体仇视她,她因被罚在院子站了一夜。
嘉贵妃突然暴毙,她与宜庆、青岚、孟冬遵皇后懿旨留宫守灵,她被揆常在寻错毒打,贝婷放火解救她,永琪来到密室,亲手将满身伤痕的她抱出。孟冬帮她同入翊坤宫为宫女,从此成为她最亲近的闺中密友。
她闻得贝婷遭到不测,青岚驮着她扒上窗口才得与小黑屋的贝婷私语,她四处求救,最后只看到贝婷的尸首被一卷破席卷出,第一次认识了人间险恶。
她一心为完成人间使命,要自己变得强大,各种寻机吸引皇帝注意,总也攀附失败。一直依靠她的青岚却在暗害她后成了皇帝新欢,她与青岚决裂,第一次体验了人心善变。
被卷入后宫妃嫔的阴谋中,成为替罪羊的她被押赴刑场,永琪不顾安危,在断头台上许下了生死相随的誓言,她感动涕零,决心接纳永琪,从此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永琪顶撞父君,冲破重重阻碍,终于与她喜结连理。永琪总也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他们一起迎来了生命中最甜蜜、最恩爱、最完美的一段时光。
九年的婚姻岁月,永琪的移情别恋、孟冬的决绝背叛、最爱骨肉绵脩的惨烈夭折,一一打破了她对爱情、友情、亲情的所有幻想。在永琪选择她和胡嫱同时存在,三人行的爱情灾难中,她几度对生命绝望。而唯一肯不求回报、不计得失、用尽全力帮助她的胡云川,在助她扛过了最脆弱时期后被害身亡,她再也不肯相信人间有爱、人心有情,她只愿拿她剩余的人生去做完成使命的交易。
直到永琪与她诀别的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她的心依然有余温,也突然相信了他对她的爱从不曾减退,却一切都再也来不及。
永琪的死,不仅让她心碎断肠,也让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再也没有了完成的途径,连去做行尸走肉的意义都失去了,让她的世界完全沦陷在黑暗之中。
这,真是最狠的一种惩罚方式。
“记得在云南,琅玦说她好想留在那里,其实我也是。只要那里有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家,但你不收留我,我便无家可归了……我与你,相恋两年,终于喜结连理,夫妻九年,却记恨成仇,懿泽啊懿泽,我们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始终都成就不了一个完整的家……福灵安曾对我说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桥便是桥,不拘于起了什么名字。可自云南一行之后,我看山都是格姆山,看水都是勒得海,看桥都是走婚桥,唯独看你再也不是我的懿泽……”
懿泽对着河水,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的坐着,面色也始终如一,只有那对眼睛偶尔眨一下,能证明她是一个活物。
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在永琪放弃撑起擎天柱的那一刻,他对她到底该有多失望?他在松手的那一瞬间,究竟有多伤心?
这个问题,她从晴空万里想到太阳落山,从月上梢头想到东方发白,从秋叶飘零想到寒风凌冽,始终没有想出一个答案。
这条不知名的河,实在安静的可怜,没有一个人从这里走过,连一只划过天空的飞鸟都不曾见。不知在河边坐了多少个昼夜,懿泽就一直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直到有一天,河面上传来一阵山歌,懿泽略略抬起了头,看到远处飘来一个不知什么阿物,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才看清那是一支竹筏,竹筏上有一个船夫,双手摇着桨,戴着斗笠,一直在向她靠近。
近前时,船夫停住了划桨,也没有称谓,就招呼一般的随口一问:“渡河吗?”
懿泽看那船夫,斗笠的帽檐太长,看不见脸,但声音似乎听着有那么点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但绝对不是永琪的声音。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从何处来,更不知往何处去,哪里知道要不要渡河,也随口的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河?”
“这叫奈河。”
“奈河?”懿泽痴痴傻傻的,又问:“奈河上的桥,应该就是奈何桥了吧?”
那人笑了一声,答道:“这河上没有桥,你要去对岸,只能坐我这支小竹筏。”
懿泽还是迷迷糊糊的,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站起踏上了竹筏,蹲坐在船夫的身后。
船夫重新摇起桨,载着懿泽往河对岸漂去。
坐在竹筏上,离她坐过的那个石墩子越来越远,她慢慢发现,河对岸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近,而且河也不是直的,竹筏总也在改变方向,漂来漂去,漂过一个窄窄的峡谷,两岸的高山高耸入云,山上的石头五光十色,倒影在河水中交织的更加绚烂,美的让人迷惑,就是看不清楚。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人诗句“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前面两句应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过了峡谷之后,一湾泉水从山半腰倾斜而下,注入河中。懿泽望着那泉眼的形状好像与轮回隧道的出口形状是一样,感到十分有趣,便问:“那是什么泉?”
船夫头也不回,就答道:“那叫黄泉。”
懿泽点点头,笑道:“黄泉旁边的路,应该就是黄泉路了吧?”
船夫又答道:“那泉的旁边没有路,你要找路,还是只能坐我这支小竹筏。你也不用着急,等你上岸了,路还长着呢!”
“他的路短,我要那么长的路干嘛?”
船夫笑而不答,回头看了一眼懿泽这般心灰意冷的模样。
懿泽是蹲坐着的,比他低很多,自然能看到他帽檐以下,在他回头的时候,懿泽认出,这人原来是云南时遇到过的那个道士陈崇云。
“怎么是你?”懿泽感到一阵迷惑。
陈崇云笑着反问道:“怎么不能是我?”
懿泽摇了摇头,沉默良久,又慢慢的说了一句:“他死了。”
陈崇云笑道:“不必你告诉我,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快两年了,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懿泽点了点头,还是只看两岸的景色。
竹筏继续前行,起伏不断的山渐见低处,他们已经穿越过了山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密林,两岸都是密林,遮天蔽日。懿泽只觉得光线越来越弱,似乎是夜幕正在降临。
陈崇云忽然停了竹筏,说:“到了。”
懿泽不解的问:“到了哪?”
陈崇云笑道:“你在路上走的太久,我师父不放心,叫我来接你,这里是我师父的道场,因种了许多竹子,凡间的过客都混称竹山,但我师父给它取名叫做‘认命山’,意思是凡来到这儿的人,都得先认命!”
“你师父是哪位?”懿泽更加感到疑惑。
“我在云南别过你们之后,没想到很快就交了好运,竟拜了位真神为师!他名叫耄屾,是掌管命运之神,你见了就会知道。”陈崇云将竹筏系在了岸边打的桩子上,就上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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