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韩东林迎接那一秒的到来是在一个傍晚。那个傍晚曾经如此的漫长,它在韩东林的生活中停留了整整三个月。
韩东林在这一秒里所做的事情,是谁也想不到的,如果不是韩东林主动讲出来,谁也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会知道王琳琳死亡的真相。
傍晚,那一秒开始之前,韩东林正坐在公交车上。作为广告公司的一员,韩东林唯一能够体会到的切实福利,是他可以在太阳落山前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假如他是一个交际广泛的人,这也算是众多平淡的事情中美好的一件了,可惜,韩东林孤身寡人,他坐在公交车上,随着公交车的走走停停,他进入了梦乡。
韩东林当时做了一个梦,当他醒过来时,那个梦也烟消云散了。他完全不记得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他只是感觉到,那个梦非常的糟糕,不安的情绪从梦中一直延伸到现实之中。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车上的人竟出奇的少。说人少,其实他的面前站满了人,因为通常情况下,公交车上是挤得水泄不通的。韩东林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揉了揉眼睛,没有太在意,把头转向旁边的车窗时,他发现了另外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在南方,阴云是会追着人跑的,很容易会出现三步以外阳光普照,三步以内大雨倾盆的情形;所以,他看到一片乌黑的云彩遮住黄昏的太阳时,没有感到多么的奇怪。
直到天空眨了眨眼睛。
天空眨了眨眼睛,这句话是跳进韩东林的脑海里的,原因是那片乌云在一刹那消失不见了,然后又快速地出现在了韩东林的视线中。韩东林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同车的人,他看到了一张张漠然的脸,天空眨了眨眼睛这种事,根本不可能进入他们的视线。
一定是看错了,没想到,工作会这么的累。韩东林这样想了。
可是,天空又眨了眨眼睛。这次,不能算是看错了,光线有那么一下完全消失,世界像是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但只是那么一下,就像是人眨了一下眼睛,韩东林深切地明白自己刚才没有眨眼睛,一个孤独惯了的人,唯一能完全看清的,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会觉得那一刹那是自己眨了眼睛,绝想不到眨眼睛的其实是天空。
这太不对劲了。奇怪的是,韩东林心里的不安虽然还在,却没有加剧,这一切在他的大脑判断似乎是一切正常。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只有在睡梦中得到提示的人,才会任由不安这样延续下去。
韩东林开始奋力回想那个梦境。没有结果。
他继续监视着天空,想看看眨眼的天空会不会再来一个眨眼。这次,他没有等到天空眨眼,车停了下来,他到站了。
韩东林慌忙拿起自己的手提包,慌忙冲下车。车子离开之后,韩东林仰着脑袋,就像一棵歪脖子的长柳树,注视着天空。
那片乌云已经没有了踪影。还好,一切恢复了正常。
韩东林开始穿过那条长街,向自己住的地方走去。这个时间,下班的人很多,在大街上逛游的人更多,韩东林只能左避右闪才能不至于撞上别人的脑袋。还好,他是非常瘦的韩胖胖,在人群的缝隙里可以自由来往。
小野猫的店牌已经提前亮了起来,理发店里开始多了女人的身影,她们不是理发,而是拿着化妆盒对着理发店里的镜子为自己精致的脸描画,从她们认真的态度看起来,她们是很敬业的。这个年头,只有敬业的人才能在同行里脱颖而出,看来,这句话合适任何一个职业。
韩东林把脚步踏得很响,很响的脚步之后,迎接他的是沉默与孤独。
他钻进了自己租住房所在的小巷,一如往常,迎接他的只有老鼠的臭味。打开门,这种气味更浓了,浓得他觉得自己并不孤独,至少还有潜藏在阴影里的老鼠为伴。
他掀开锅盖,拿出了两个干得像石头的大馒头,这种馒头在南方很少能够吃到,是不久前韩东林跑了很远的地方才买到的。饭是馒头,菜就是咸菜,这是参合了家乡味道的美味,不是什么人都有心思吃到的。
从民房的窗户去看天空,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大片,就算是正午,阳光也被前面的一栋大厦挡住,这里永远是没有阳光的。不过可以看到天空,躲在阴影里去看天空,有一种被禁锢的感觉,幸好这种感觉在韩东林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他就感觉到了,不陌生,不惊慌。
吃完了饭,静了下来,韩东林开始思考天空眨眼睛的事情了。那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吗?为什么别人都看不到,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呢?或许,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韩东林没有在这些问题上纠结多久,他来到卧室,打开了电脑。电脑上的qq图标笑容可掬,对于习惯了孤独的韩东林,它却没有一点的吸引力,韩东林打开电脑之后,就发了一会儿呆,他觉得自己并不想用电脑去做什么,打开电脑,只是他的习惯罢了。
于是,他关上了电脑,开始新一轮的发呆。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结成的蜘蛛网,上面粘了几只干枯的苍蝇;他又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桌子,桌子上摆了一瓶大宝和一个哆啦a梦的闹钟,他想到了去年自己生日的事情,去年的生日,那个哆啦a梦闹钟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送他这个礼物的,是一个刚进公司的新人。果然,今年,所有人都一起忘掉了他的生日,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天来到这个世上的。
韩东林不感伤,还是因为习惯。
他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没有睡觉,公交车上的那一觉可以让他很晚睡去,他只想这样躺一会儿。
嗯,那就半个小时吧,他看了看哆啦a梦,6:35,在七点起床,出去游逛一下,直到自己累了,再去睡觉。韩东林为自己计划好了时间。
韩东林闭上了眼睛,声音消失了,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就像进入了一个虚伪的境界。外面的嘈杂声,邻居做饭锅铲的声音,邻居打骂孩子的声音,放学的小学生兴高采烈的争辩声,这一切声音,都被韩东林的眼睛屏蔽在了外面,他的眼睛就像是一个开关,可以控制视线,也可以控制自己的耳朵。
他是被寂静吵醒的。耳朵习惯嘈杂的人,只会被突如其来的寂静给吵醒,韩东林猛然坐起来,那个不安的感觉又来了。他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对,太静了,静得就像是黑夜。韩东林知道现在并不是深夜,他看了看哆啦a梦,怔了怔,哆啦a梦拥抱着的钟表,显示着:6:35。
它坏了。韩东林想,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窗外有光芒在闪动,每一秒一次,像是闪电,却没有打雷的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韩东林站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非常的沉重,没走出一步,都异常的吃力,大病初愈一样的感觉。
他停了下来,继续看窗外。现在应该是深夜了,这灯光是从哪里来的呢?韩东林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接着,一个古怪的想法涌进了他的心头。
天空在不停地眨眼!
韩东林感到了孤独,感到了恐惧,这种现象太不正常了,像是大事发生的前兆。
韩东林迈开步子,去推房门,想要走出去。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就在门上,有一双细小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那是一只老鼠,正趴在门上,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动作,不过,它一动不动,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韩东林。这双眼睛让韩东林毛骨悚然地想到了躺在棺材里的母亲的尸体的那双眼睛。
接着,韩东林想到了发生在母亲棺材前的那件事。一秒钟延伸成了十分钟。
老鼠可以快速地攀爬,但绝不能就这样停留在垂直的门板上。
这只老鼠静止了。
韩东林的手开始发抖,他的心也在颤抖,他拉开了门,接着拉开了大门,走到了门外。
天空停止了眨眼,韩东林的眼睛却越瞪越大。
一群男男女女,就静止在小巷的入口。这个世界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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