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学习班的时候,大家就经常在一起议论,以后分到车间想干什么工种,什么工种最吃香。
总的看法,车钳刨铣磨和电工很体面,电工、车工和钳工为首选,退而求次是刨铣磨,最差的工种是木工、铸造和锻工。
那时候介绍对象,人家首先往往问的第一句话是“哪个厂的”?接下来问“什么工种”?若是国营企业,又是首选工种,最好是汽车司机,那见面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相亲成功的机率就会高了许多。
在学习班快结束的那段时间里,学习劳动远没有开初那么紧张。江大明往往趁闲暇之余,经常溜到几个车间看看。总的感觉,金工车间机器铮亮,马达轰鸣,一片生机;铸造车间满地砂土,大小不等的铁制砂箱横亘其中,冷清寂寞;锻压车间炉火正旺,不时传来锻压机“咚咚咚”的阵阵金属敲打声。比较起来,江大明还是觉得金工车间机器轰鸣声悦耳动听,更有工厂的感觉。特别是安装在金工车间最后面的那台江东机床厂生产的C630大车床,在二十几台C61机床面前,显得霸气十足,分外气派。
几趟走下来,江大明心里萌生了想当车工,操作那台大机床的想法。
不知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或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也许是天遂人愿,江大明还真是分到了金工车间,分到了全厂最棒的车工师傅邵华名下当学徒,而邵师傅操作的就是那台C630大车床。尤其使江大明感到高兴的是,王岚、郭同川也分在了金工车间车工班,窦道夫分到了模具班,而另一位同学付国成则分到了铸造车间当翻砂工。
江大明第一次见到王岚就有好感,觉得小姑娘阳光、直率,浑身充满朝气,眼睛大,睫毛长,五官还挺精致,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王岚的爸爸是地区国防工办副主任。那个年代,工人很吃香,许多领导干部子女都在企业工作。王岚没有领导干部子女惯有的“骄娇”二气,第一次接触,江大明就觉得和她挺讲得来。
两人在学习班的九个月,正副班长配合得十分默契。江大明说什么,王岚就附和什么,江大明干什么,王岚就先带着另外两名女同学干起来。俗话说:“男女搭配,做事不累”。女同学都干起来了,男士自然不甘落后。所以,二班的工作总是走在全连的前面,经常得表扬。
时间一长,学员们就发现了些许端倪,有人便拿他俩开涮,窦道夫首先开起了玩笑:“两个人还真是小夫妻样,夫唱妻随呢”。
窦道夫的玩笑话引得大家一阵轰然大笑,班里另外两名女学员金秀珠、柳妍也跟着起哄。王岚则红着脸娇嗔地对窦道夫说:“你呀,真是块臭豆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实际上,江大明虽对王岚有好感,但却真还没往那方面去想。
不过,时间久了,江大明也隐隐感觉到王岚对他的特别关注,特别关心,特别细腻。
大家这么一开玩笑,倒弄得江大明有些不知所以然了。他看到王岚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过了很久,江大明才得知,自已之所以能到金工车间当车工开大车床,是因为邵华师傅主动找到已任车间主任邝友良,点名要求把江大明分到自已手下当徒弟。邝主任也知道江大明上上下下影响很好,几个师傅都点名要他。而C630车床是目前全厂最为贵重的设备,考虑再三,邝友良找到厂政工组,把已内定为钳工的江大明调整为车工。
邵华师傅可不简单,五十年代后期就参加了工作,在国家电子工业部直属的723厂工作了10多年,见多识广,善动脑筋,搞了不少技术革新,在偌大的723厂也小有名气。筹建地区轻化工业设备制造总厂时,由章林书记出面,找到老战友723厂党委书记乔希鹏,作为中央支持地方,硬是从723厂挖走了好几个重要岗位的技术人员,包括两名机械工程师,一名铸造工程师,一名热处理工程师,邵华和郭同川的师傅陈玉林也在这批支援的名单之中。
邵华不善言辞,一张永远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他此时是高兴还是生气,江大明开始竟有点怵他。
第一天上班,江大明穿着头天才领来的工作服早早就到了车间。此时车间空无一人,他站在车床旁一时不知该干点什么。江大明注意到,C630车床擦拭得干干净净,地面的加工件摆放得整齐有序,看得出师傅是一个非常讲究文明生产的人。
放眼望去,整个车间车床居多,还有磨床、铣床、刨床和钻床,江大明都感到很陌生,也很好奇。
不一会,工人们陆陆续续地进了车间,开动了机器,整个车间一下子显得热闹起来。
江大明站在车床前的木踏板上,远远看到王岚穿着挺得体的工作服,和她的师傅徐茶香说笑着进了车间。江大明估计,王岚的工作服肯定作了大的改动,因为郭同川就在她们身后,穿的工作服明显肥大。他身高不到1、6米,在学校时外号就叫“郭矮”,现在穿着松松垮垮的工作服,更显得一个人疲踏,没有一点精气神。
王岚进车间第一眼就看到江大明,她微微点了点头,江大明也笑着挥了挥手算打了招呼。
郭同川开的车床是C620,位置就在江大明车床的前面。他走到江大明面前没话找话寒喧道:“早来啦”?
江大明答道:“是早来了,来了不知道干点什么”。
郭同川的师傅陈玉林刚过来,听到两人对话,说道:“第一天上班等师傅来,不要急。你师傅在车间开碰头会,可能会晚一点过来”。
邵华是车工班的班长,陈玉林是副班长,他比邵华大几岁,特喜欢讲话,他自称自已有童心,是个“小顽童”。
陈玉林从工具箱里取出手套,边戴手套边对郭同川说:“每天机床开动以前都要先合上墙上的总闸,然后启动机床让机器空转几分钟,磨合一下”。
江大明想,毕竟是大企业出来的,做事还挺规范。
江大明想过去听一下陈玉林讲话,看一看是怎样操作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
他好像记得听人说过,一个徒弟跟一个师傅,如果徒弟请教了其他师傅什么事,自已的师傅是会很不高兴的。
半个小时左右,江大明正看着工具箱上摆放的一本“机械工人”杂志,猛一抬头看见邵华来了,忙恭敬地招呼道:“师傅早”。
江大明认真地观看师傅的每一个操作动作。
这一批加工的零件是铸造的水泵泵体。师傅熟练地把工件装上车床卡盘,用划针分别校正平面和中心,装上刀具,选择好转速,然后启动车床;先车平面,再车内径;这个时候,江大明才真正看到什么叫“削铁如泥”;横向一走刀,泵体平面立即呈现出银灰色镜面,坚硬的铸铁屑就像豆渣一样纷纷脱落;纵向一走刀,泵体内径立马像一只加工好的大银环随即展现出来,真是太神奇了。
江大明注意到,征服它们的是一把并不起眼的合金车刀。
加工好一个泵体后,师傅拿过图纸,对着泵体一一给江大明详细讲解,最能反映物件形态的图叫正视图,也叫主视图,从上往下看的叫俯视图,反映内部结构的叫剖视图。
江大明上班时就看见工具箱上有一张半米见方的图纸,跟天书一样,一点也看不懂。听师傅这么一解释,直观一比较,顿时就感觉明白了许多,抽象的线条在头脑里立马有了立体的轮廓。
邵华还真是一个称职的师傅,讲完图纸,又从机床刀架上取下车刀,带江大明去磨刀。
车间顶头有几台磨刀机。邵华说:“车不同材质的工件要用不同的刀片,而不同的刀片则要选择不同的磨刀机。现在我们车的是铸铁件,用的是合金刀片,所以要用这个砂轮”。
师傅走到最旁边那个磨刀机,做着示范,车刀一碰到砂轮,霎时迸发出阵阵耀眼的火花。
江大明想,车工还真是个技术活,名堂还挺多的。
下班的时候,邵华从卡盘上取下最后一个工件,关了机床。
江大明当了一天的徒弟,看师傅干了一天,听师傅讲了一天,只是打打下手,觉得自已什么也没干,看师傅关了机,心想,擦机床总没什么技术吧,忙不迭地拿起纱布就擦了起来。
邵华此时脱下手套,正想换工作服,看到大明在用棉纱擦车床导轨,忙说:“不是这样弄,要先用毛刷,从机床的上面往下刷,把铁屑基本弄干净,再用棉纱擦拭一遍”。
虽然师傅没有批评江大明,口气也不是很严厉,但江大明脸却一下红到了耳根,感到很不好意思。是呵,先擦拭导轨,转盘和刀架上的铁屑再扫下来,不是又把导轨弄脏了吗?
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已怎么就想不到呢?看来简单的事情也是有学问的。
第二天,邵华就让江大明上手操作。首先工件上卡盘就弄得江大明满头大汗,一筹莫展。
水泵是个异形体,江大明折腾了半天,怎么也没办法使卡盘的四个爪固定泵体,调到卡盘中心。大明想,昨天师傅三下五除二就把工件装上去了,看起来挺简单的,怎么轮到自己就不行了呢?
元月份南方的天气温度还是蛮低的,但江大明的额头上却冒出了些许热汗。
师傅就在车床对面看着,一声不响,让江大明自个拆腾。他看江大明实在摆弄不了,师傅走过来,边安装边讲解,并用划针定好了位,最后又紧了紧卡盘;安装完毕后,他走下工作台,继续要江大明操作。
江大明选择好转速,开动了车床,学着昨天师傅操作的架式,先把走刀箱从导轨上摇过来,再移横向导轨,让车刀靠近快速旋转中的泵体,却迟迟不敢吃刀。他担心自己第一次操作,没有轻重,崩坏了车刀,或把泵体甩下来打到人或摔坏工件就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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