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巳时,赛钵罗、录利施等悉众而至。陈兵而南,绵延十里,鼓噪行进,诸将皆惧。停云率诸将登高丘以望之,乃曰:“贼入中原,未遇大敌,今度险而嚣,是无政令,逼山而阵,有轻我心。我按兵不出,彼乃气衰,阵久卒疲,必将自乱,追而击之,所向必克。公等请观之,今日我军必致大胜矣!”遂命云飞、晟郡王、王孟翔领二千骑经贼阵而西,袭其侧翼。嘱之曰:“贼若不动,卿等当引归。动则引兵东进。”云飞至阵前,贼阵果动。停云曰:“可速击之!”亲率精骑趋之,直薄其阵。我师猝来,贼阵已乱。停云先登击之,众军合战,嚣尘四起,停云率南俊龙、狄玉蟠、关乘风等挥幡而入,直突其阵后,来往冲杀。晟郡王嘉烈,挺身陷阵,直出其后,复突阵而归,勇气不衰。诸军奋进,贼众大溃,追奔三十余里,斩敌五千余,停云亲俘图鞑后军都统录利施。余皆败去。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拈箭搭弓,却又放了下来。那只母鹿还在不停地围着山包奔跑,可是速度已经分明慢了下来。
“唉”他听到身后一声叹息。知道是那两个随从心下甚是着急。多禄和纳温两个,都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跟他出来射猎,十分的兴奋。要不是他制止,这两个没一会就会把胡禄里的箭都射完了。
可是为什么这只母鹿一直不停地围着小山包奔跑呢,她就不知道逃远一点么?亦都心下也觉得奇怪了。
母鹿越跑越慢,开始不停地向着一处小水塘跑去喝水,她渴了,也累了。亦都也烦了,这样耗下去,天都快黑了呢,他可不想再等下去,于是又一次弯弓搭箭,飕地一箭飞出,射在了母鹿的背上。
“唉”纳温又是一阵叹息,这是一种责备,意思是:“主人,你这一箭射得多糟啊。”亦都面上一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松开弓弦的刹那间,他将手偏了一偏。不然以他的射术,这一箭必定是要射穿母鹿的脖颈。
母鹿哀鸣一声,栽倒在地,却又颤巍巍挣扎着起来,趄趔地向山包侧后行去,鲜血从她背上不住地流出,她口里不停地哀鸣着,不一会儿又跌倒在地。
亦都好奇地道:“咱们跟着她。”三个小伙子都下了马,紧跟在母鹿身后。母鹿回头望望这几个人,又哀叫了一声。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无辜地瞧着亦都。
似乎有一支小刀在心中扎了一下,亦都蓦地觉得胸口有些疼痛。这只母鹿的眼睛。。。多象妈妈的眼神啊。他不禁停住了脚步。
仿佛应和似的,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叫唤。亦都的心口又是一疼,他已经明白这只母鹿为什么不向远处逃走了。真是的,他怎么就没有注意到母鹿的腹部那鼓胀的乳房呢。
母鹿也回了一声叫唤,又一次挣扎着立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那边走了过去。多禄犹豫地问道:“主人?”亦都咬着嘴唇想了想,终于还是跟了过去。那两个连忙跟在了他的身后,并牵住了三匹马。
他终于瞧见了,那是一只小鹿,天啊,它的腿是多么纤细啊,它怎么能站立起来呢,真叫人担心。果然,小鹿站不多一会儿,又趴了下去。原来它还不能走路呢。母鹿总算走到了自己孩子身边,爱怜地舔着小鹿。她背上的创口里,鲜血还在汩汩地流着,她支撑不住了,于是跪在了自己孩子身旁,又抬起来头望着这几个猎手。
小鹿哀哀地啼叫着,每一声都叫在了亦都的心口上,叫得他十分难受。他心里又很生气,既然有个这么小的孩子,那你一个人(不,是一只鹿)跑出来干嘛啊?还有,为什么就你们母子俩呢,其它的鹿呢?
纳温低声道:“这么小的一只鹿,肉一定很嫩的。”亦都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纳温一阵惊慌,连忙低下了头。“你今晚不许吃东西了。”亦都冷冷地说道。
亦都转头望望广袤的原野,长吁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咱们走。”那两个奴隶应了一声是,多禄将他的马牵了过来。亦都翻身上了马,回头一瞧,那只小鹿已经不再叫唤,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瞧着他。
亦都叹了口气,正要策马离开,却又停住了。他瞧见又有七八个人打马朝这边来了。
那几人越来越近,亦都已经看得清楚,那是哈鲁和他的随从。都统的侄儿就是气派啊,到哪儿都有这么多人跟着。多禄和纳温也瞧见了,连忙又从马上跳下来,恭敬地站着。
哈鲁打马到了近前,看见亦都,只傲慢地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还好,这回他没有管亦都叫做“敕连杂种。”其实他自己的血统也未必就很纯正啊。他的母亲可是东胡人。虽然是东胡的公主,可是东胡人毕竟不是图鞑人么。
哈鲁又朝两只鹿扫了一眼,登时脸上慵懒的神气不见了,他轻蔑地看了亦都一眼,嘲弄地问道:“亦都,这是你的箭么?”亦都心下暗自不快,可是面上还是恭敬地回答道:“是的,那是我的箭。”
哈鲁大笑起来:“你怎么把箭射到鹿的背上去了!叔父不是一直都夸你的射术好么,看来还真是好极了。”他身后的随从都呵呵地笑了起来。亦都平静地道:“嗯,今天不知怎么的,打猎总是没了准头。”
纳温忍不住,辩解道:“主人是因为这只小鹿。。。”哈鲁眉头一皱,亦都连忙吩咐道:“纳温,住嘴。”他话音刚落,哈鲁的一名随从已经大声喝道:“谁允许你说话了,你这敕连杂种的奴隶,这里可没有你说话的份!”
亦都身躯一震,热血涌上面庞,这可太过分了,一个随从竟也敢这样说话!他盯住那名随从,冷冷地问道:“你刚才说谁是杂种?”那名随从瞧见他的眼神,心下一栗,讪讪地住了口。
哈鲁微微一笑:“阿悉哥并没有说错啊,你的母亲本来就是敕连部的么。”亦都默不做声地望向天边,心里充满了委屈。
要是哥哥在就好了。都支是个高大健壮的青年,他是亦都同父异母的兄长,他的母亲早就去世了。后来勒古都娶了一个敕连部的女俘虏,后来就有了亦都。
可是都支很疼爱这个弟弟。如果有人嘲笑亦都是“敕连杂种”,都支一定会愤怒地冲上去将那个人狠狠揍一顿。于是那些人就只敢在都支不在亦都身边的时候,才这么叫他。
有一次哈鲁回到帐幕,笑嘻嘻地大喊道:“敕连杂种,到我这来!”亦都委屈得想哭,都支却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向着哈鲁行了一礼,恭敬却又坚定地说道:“哈鲁,亦都不是什么杂种,他是我的弟弟。”
哈鲁望着身躯高大结实的都支,讪笑道:“是么,可他母亲的确是敕连部的啊,”他说不下去了,都支的眼神已经变得非常凶狠。哈鲁于是慌乱地说道:“我去找叔父有事儿,我先走啦。”掉转马头溜走了。
可是哥哥现在不在这里。哥哥跟着元帅去了中原,去打仗去了。亦都觉得自己很想念哥哥,哥哥不爱说话,总是喜欢伸手将自己的头发弄乱,然后嘿嘿地笑着,满意地看着他嘟着嘴又将头发捋平。每当这时候,妈妈总是微微地笑着,欣慰地瞧着兄弟俩。
这样的情景是让妈妈高兴的,尽管她的眼底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亦都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没有办法知道,妈妈不会说话啊。
小鹿的哀鸣惊回了他的遐思,这才发现那只母鹿不知何时已被杀死了,哈鲁的一名随从下马抱起小鹿,交到了另一个随从怀里。亦都吃惊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哈鲁微微一笑:“你想知道?”亦都一怔,想了想道:“它的母亲死了,很可怜的。”哈鲁嘲弄地瞧他一眼,并不答话,掉马而去。亦都只得催马跟着,一行人向着远方的帐幕缓缓而行。
到得帐幕附近,他们见到两个窈窕的身影,前面那个一身颀长笔挺的华丽长袍,腰间系着金灿灿的腰带,胸前大翻领,肤白如雪,湛蓝色的一双大眼睛,姿容极是美丽,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后面那个一身侍女装束,年纪更小,一头乌黑长发,稚气而秀美的脸蛋,两个少女都好奇地往这边瞧着。
哈鲁一见到前面那位华服少女,登时浮现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欢声叫道:“真奴,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向随从招招手,将那只小鹿接过来,小心地下了马。那只小鹿在他怀中,惊恐地四下张望。
那叫真奴的美丽少女一见到这只可爱的小鹿,不由惊喜地道:“在哪捉的,快给我。”哈鲁如闻纶音,忙不迭地走上前去,将小鹿递给了她。真奴将小鹿抱在怀里,喜爱地抚mo着,嘴里柔声说道:“你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却不知道你是吃奶呢,还是吃草,我要拿什么喂你才好呢?”
哈鲁的一名随从立即告状道:“它应该还没有断奶呢。可是亦都将它的妈妈射死啦。”真奴闻言,生气地望着亦都:“亦都,你怎么这么狠心呐?”
亦都并没有注意哈鲁跟真奴说了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望着真奴的那个贴身侍女,那个叫做吉雅的室韦部小姑娘。在他热烈的目光注视下,吉雅终于羞红了脸,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她是图鞑军八年前最后一次掳掠室韦部所获得的俘虏之一。从那以后室韦部就全部离开了漠南草原,远远地向西南面的鄂托克草原迁徙而去。那里距离汉人的国都已经不远了,大祭司说,不能再去掳掠他们了。再说,漠南草原也已经全都是图鞑人的啦。
听到真奴叫自己的名字,亦都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真奴:“你叫我么?”
真奴气得满脸通红:“你是块石头?没听到我问你么。”亦都愣愣地道:“我没有听见啊。什么事?”真奴登时大怒,一伸手从哈鲁手里夺过鞭子,朝他头上狠狠地抽了下去。
一阵巨痛,亦都顿觉天旋地转,脑中眩晕,他不由得抱住了头,又愕然地望着真奴。吉雅见到他吃鞭子,面色发白,身躯微微颤栗。他那两个随从面色不豫地望着这刁蛮的尊贵少女,却是谁也不敢开口。
真奴见到亦都这副模样,心下也觉得后悔,便随手弃了鞭子,将小鹿交给吉雅,走上前摸摸亦都的头:“疼不疼?”亦都呆呆地望着她:“真奴,要是我也在你头上抽这么一鞭,你说疼不疼?”
哈鲁见真奴对亦都这么关心,心下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瞧瞧被扔在地上的马鞭,默默地拾起,这会儿他倒希望手里拿的不是马鞭,而是一把刀。那个叫阿悉哥的随从已经骂道:“敕连杂种,你这么跟真奴说话么,丞相知道了,一定会割了你的舌头!”
亦都再也按捺不住,转头恶狠狠地盯着阿悉哥:“你再说一遍,谁是杂种?”真奴瞥阿悉哥一眼:“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哈鲁,你的随扈要是敢跟我爹爹告状,我就叫人先割了他的舌头!”哈鲁心下愈觉恼怒,正要答话,突然间,他看见两名骑兵自南面打马疾奔而来,直至丞相大帐之前下马,扑入帐内。他心下一惊,不由得住了口。
不一会儿就见那座丞相大帐里奔出八名号手,分列东南西北,呜呜地吹响了号角,很快几名万户、千户打马而来,到得帐前滚鞍下马,走入帐内。这一群年轻人都默不出声地瞧着,心下均想:“这又是怎么啦?”
过不多久,就见丞相阿那弘在将领们的簇拥下,面色凝重地出了大帐,亲兵牵过来一匹高头大马。阿那弘翻身骑上,正要吩咐出发,却瞥见这伙年轻男女,于是喝道:“那不是赛钵罗的侄儿么,哈鲁,你过来!”哈鲁闻言,连忙走了过去。真奴想了想,对亦都道:“我们也去看看。”亦都迟疑道:“你爹爹并没有叫我们呢。”真奴瞪他一眼:“你真是一块石头,女儿到爹爹身边去还得先等他叫唤么。”不由分说牵了他的手就走。
亦都心下一荡,真奴的手是那么的柔软娇嫩,他的一颗心突然砰砰地跳得很厉害,脸也不禁红了。走到大帐之前,只听得真奴欢声笑道:“爹爹,你这是要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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