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德三十年,正月,帝巡东都,诏命:“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又以杨荣全为侍御史,封男爵,随驾东都。
正月十五至十七日夜,于京城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宫女千数,花冠巾帔,皆至万钱,装束一妓皆至三百缗,妙简京中少女妇千余人,衣服、花钗、媚子,亦称是。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九
这年元宵节,为庆贺己卯卫国之战的胜利结束,京兆府组织了盛大的踏歌活动。在内城横街西面的安福门外制作起巨大的灯轮,先由三百宫女连袂踏歌,接着京城中千余名少女开始边舞边唱,《缭踏歌》,《踏金莲》,《踏歌辞》,载歌载舞,惊天动地。
太子、太子妃偕宫中女眷、官属等在安福门楼上笑看群舞,并有文学侍从之臣献诗:“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夜不禁,玉漏莫相催。”
城楼上一众男女都是心情欢畅,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披一件大红羽缎鹤氅,更衬得她容貌姣美,韶华如花,却是面色愁闷,正是寂寞滋味,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姚景、申载言、南平郡王、晟郡王、虞文俊、裴秀等一干亲近重臣围在太子身边,有说有笑。正在和东安王妃说话的太子妃见她身边的瑞仙郡主一脸失意之色,便伸手将她携至自己身边,揽住了她瘦削的肩膀,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新词宛转递相传,振袖倾鬟风露前。月落乌啼云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钿。”少女们踏地为节,边歌边舞。敛肩、含颏、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面上笑意吟吟,观者连连叫好。上元节又是少男少女寻找意中人的绝佳机会,有的性情羞涩,便以眉目传情,胆子大的,就上前跟着跳起来,顺便寻机搭讪。
踏歌是风靡大江南北的民间歌舞,东唐境内,无论男女老幼,无人不会,无人不爱。因此西京城中官员百姓,倾城而出,观赏着这场持续三夜的大型狂欢活动。安福门外,各种彩灯争奇斗艳,人声鼎沸,极是喧嚣热闹。到后来,无论男女尊卑,皆挽手结队,踏歌而舞。
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眉目清秀,带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胡族姑娘,也在涌动的人海中观赏着这上元夜景。那胡族女子高鼻雪肤,模样亦是极为动人,只是西京城中胡人众多,旁人也并不以为意。
她是头一回见识这样热闹繁华的中原节日,眼里透着新鲜兴奋之色,左顾右盼,只觉大开眼界。她身边那男子笑问道:“洛兰,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她仰头瞧着高大的灯楼灯树,使劲地点着头,又转头对那男子笑道:“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城市。”那男子闻言,微微一笑。
洛兰又望着六丈高处的安福门城楼,问道:“瞿医官,你说任元帅是不是也在那里?”瞿哲闻言,心下微觉酸涩,也跟着她的目光瞧去,过了会儿苦笑道:“太远了,瞧不大真切。不过想必是在的。”
洛兰点点头,正待要说话,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他不在的。任元帅不但不在城楼上,他如今都不在京中呢。”两人吃了一惊,齐齐转身瞧去。
却是程羽携了一位妙龄姑娘,后面还跟了个丫鬟和一个粗黑高大的亲兵,正笑嘻嘻地瞧着他俩。那姑娘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穿一件粉色襦裙,象牙白的半臂,容貌秀丽绝俗,眉眼间却有几分眼熟,面上带着恬淡的微笑,静静望着二人。
程羽见二人都是目不稍霎地瞧着雨亭,便笑道:“你们做什么,这样瞧着我未婚妻?”雨亭转头瞧他一眼,轻轻一笑,却不说话。瞿哲这才回过神来,拱手笑道:“这位一定是任小娘子,任元帅的妹妹?”雨亭含笑点头。
洛兰心中一动,便问程羽道:“你们任元帅不在西京,他去了哪里?”程羽将她打量一番,嘿嘿笑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你想他了?可我偏不告诉你。”
洛兰一听大怒,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瞿哲忙道:“你去哪里,小心人多走失了。”说罢向着程羽一拱手:“容后再叙。”转身跟着去了。
雨亭不由轻声责备程羽:“你怎么这样打趣一个女孩儿?”程羽笑道:“这个胡女本是我和停云的俘虏,本来太子殿下要赏给你哥哥。你哥怕湘灵不高兴,所以送给了瞿贤智。我每回见到她,都会故意气气她,最是好玩的。”雨亭点点头:“就是那个行刺你们的图鞑祭司?难怪这样美丽。”又嗔道:“那你也不能这样欺负她啊。”
正说着,紫菱在旁边指道:“小姐,那边在舞狮子呢。”程羽连忙笑道:“走走,咱们去瞧瞧狮子舞。亭儿你不知道,往年武林城里舞狮子,总是少不了我。不信你去武林城里问一问,程家狮子郎,真个无人不知。”便拖着雨亭的手挤过去。雨亭抿嘴一笑,便不再和他计较。
正月廿三,西京城雨雪霏霏。这日是太子二十九生日,依制度,百官不得称贺。太子只在东宫摆下家宴,与太子妃招待东安王妃、瑞仙郡主、晟郡王和王妃,李嘉显等人。
酒过三巡,程羽和虞文俊、裴秀急急地赶来了,个个身上衣袍半湿。
太子笑道:“怎么都来迟了,先各罚酒一杯。”
程羽笑道:“李云溪出任蜀州义城府别驾,今日离京赴任,臣等在金光门外相送,所以来迟。”太子笑道:“原来是这样。”想了想又道:“怎么是别驾,不是刺史?”
裴秀忙禀道:“御史台驳了殿下的谕令,海司宪称云溪虽然有功,然擢升四品刺史辄为太速,当先任五品别驾为是。吏部亦持此议。”太子点头沉吟:“竟然是这样。”心下对海青峰愈加敬畏起来。
程羽摇头道:“云溪终究是个运蹇时乖的,看来得找个算卦的相士为他瞧瞧才好。”说着坐下来,“不过这人才情真是没话说,殿下听听他今日这首道别诗,‘百里阴云覆雪泥,行人只在雪云西;明朝惊破还乡梦,定是陈仓碧野鸡。’怎么样,是首好诗罢?”
太子笑了一笑,却说道:“就让云溪先做个别驾,只要他实心任事,还怕没有一展抱负的时日?今日将你召来,其实也是为你和嘉烈饯行之意。却不知你喝了孤的酒,能不能也做出一首好诗来?”
程羽闻言,吐了吐舌头道:“末将可做不出来,除非是停云来,倒还可能。”太子闻言,放下酒杯,沉吟未答。
晟郡王听他提起任停云,便说道:“任帅如今不知到哪去了。那座侯爵宅邸被他捐了出来做居养院,孤跑到金翠坊,你那个未婚妻竟然推说不知道!云飞,你这位大舅子莫不是溜出京城去了?”
程羽嘿嘿一笑:“我哪里知道他?咱们就要离京,各赴东西,来,我敬殿下一杯。”说着捧起酒杯。晟郡王摇摇头:“任帅是个好人,就是性子太过古怪。”说着端起金盏一口喝干了。坐在他身边的王妃谢娟便笑问程羽:“云飞,听说你那位雨亭妹子貌若天仙,怎么也不带来给大家瞧瞧?这回你返东都,会带上她一块去么?”
自程羽进了宜秋宫,东安王妃便将他仔细地打量。瑞仙郡主却是将头低了下去。这时听得谢娟问话,她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东安王妃原本对程羽极感兴趣,一听他竟有了未婚妻,登时心下失望。转头又见女儿神色不对,不禁疑惑起来:“难道我这个女儿竟是早已有意于这位程统领?”
旁边的嘉显对母亲和妹妹的心思浑然不察,举杯向虞文俊笑道:“嘉显如今随侍太子兄身侧,每见虞公法书,真是愈观愈喜,还请虞公得闲之时,赐教一二。”虞文俊笑道:“公爵谬赞何过,赐教不敢当,回头当与公爵共相切磋。来来,请。”
程羽对谢娟笑道:“我哪有将她藏着?王妃可是冤枉我了,他们几位可都是见过雨亭的。这回我返东都自然是要带她同去,回头就请族中长者来替我提亲。”他说着转头对太子笑道,“殿下昔日曾说过末将和雨亭成婚之日,要亲自来贺,你可得说话算话,赶至东都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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